然后她说不下去了。 三百多年来她看着无数亡魂将那象征记忆的红色丝带挂到不死橓枝头。年长的魂魄拿到的丝带就红得浓郁一些,越是年轻拿到的丝带就愈接近于白色。 但是有那么一个人没有把丝带挂在不死橓枝头的。 那个坠入十四万次畜生道的男子,便是唯一一个将记忆扬入血河池的人。 做十四万回蛤虫飞蛾,都没能磨灭掉他那一世的记忆吗? 原来那地府里无数次从她面前走过的男子,在一层灰雾之下居然长着这样一张惊心动魄的模样。 原来他就是穆周山啊。 “竟然是老熟人了。”池鱼喃喃道,“从前总对他十分好奇,盼望着能有机会问上一问。早知如此,就不该把关系处得这么僵来着。” 穆周山是个很奇怪的人,从刚接触的时候池鱼就有这样的感觉。但是她好奇归好奇,却并没有真的打算去好好接触这个人,挖掘他背后的秘密的。 在池鱼看来,穆周山和其他人一样,都是她为了轮回所做的努力途中偶遇的过客。 但她现在突然得知,这个人确实是有一些不一样的。 “你怎么也不提醒我。”她嗔怪道,“那他还记得畜生道的事情吗?” 池鱼单方面地对穆周山产生了一种诡异的熟稔。 她其实很少想起那个少年了,距离她最后一次见他也已经过去了二十来年。 对啊,恰好是二十年,池鱼恍然大悟,为什么她之前没有半点意识到这个巧合! 可是……她仍然记得最后一次在地府见到那个少年——见到穆周山的样子,他潇洒地背对着黑白无常摆了摆手,毫无眷恋、步伐轻快地走上了奈何桥。 你兜兜转转走出无尽的生死,就是为了过这样的新生吗? “不记得。”不死橓回答她,“畜生道没有记忆,所以自始至终他的丝带只有血河池的那一根。” 池鱼不由替他感到可惜。 她想:我若是能有来世,一定要潇潇洒洒地走一生,总得把好日子过个够才行。 那时她还不知道,有那么一些人来人世一遭不是为了自己能享受人生的,而是为了让更多人过上更好的日子。 比如在池鱼忘记的曾经里,她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 不死橓顺着她的话与她说:“是啊,你得把好日子过够才行。” “如此说来,我与那女子名字相同真是一个巧合了?”池鱼仔细回忆了一下,略微摇了摇头,“要不是我和那女子太不相同,我都要怀疑我与穆周山的前世是不是有什么关系了。” 那少女不会是她,池鱼非常肯定。她与池鱼身死的时候长得不同,也穿着不一样的衣服。 而且池鱼在红尘一境里身体被控制的时候,她心中还有一个感觉,便是如果这城楼由她来跳,那她一定是像这样背对着跌落下去的。 池鱼恐高,若让她在高空看着那地面,肯定是不敢往下跳的。 算了,穆周山说得不错,这是他的往事,确实与她无关。 池鱼掏出了白日里玉清临给她用来练习隔空取物的狼毫笔,在指尖飞快地转着,又没心没肺笑了起来:“我操心他作甚,大师兄天生奇才,是个人见人夸的厉害剑修,我却是个连正儿八经根骨都没有的无用小鬼,哪儿有评判他这人生过得好不好的资格。” 是啊,与其感慨别人过得如何,她还不如好好想想明日到底应该在哪里用功,才能让这术法上稍微有一点起色,不至于叫玉清临太过失望。 不过…… 还是等明日再说吧。 池鱼看了看手中的狼毫笔,又看了看不远处屋内的那个黑色丹炉,也不知道脑子里突然那根筋搭错了,突然童心四起地捏着毛笔,眯起一只眼睛瞄准了丹炉。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要干什么,池鱼手中的笔就已经被她朝着丹炉的方向掷了出去。 “等会儿!”池鱼第一时间伸手去抓,却已经来不及,就眼睁睁看着那笔直直飞进了丹炉里——那狼毫笔靠近丹炉的瞬间,炉顶突然打开,直接将笔吸了进去。 池鱼收回停滞在空中的手,捂在了眼睛上,倒吸一口冷气:那笔尖的墨虽然已经干了,但并没有清洗过,不会把炉子弄坏吧? 池鱼再睁眼的时候却见丹炉顶部又打开了,炉口发着淡淡的黄色光芒,还有“呲呲”的声音,像是刚刚煮熟汤圆的锅子发出的声响。池鱼小心翼翼地靠近丹炉,生怕里面突然炸开什么东西。 到她走到丹炉前两三步距离的时候,从那炉口升起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黑色圆球,同时炉子里的黄色光芒消失了。 池鱼伸手从炉口拿下那黑球,举到眼前仔细看,却看不出什么名堂。 “这黑不溜秋的,不会是墨汁凝结成的吧?”她这样想着,将鼻子凑过去,想闻闻这黑球会不会有一股墨香味。 可当她用手捏着黑球刚靠近人中的地方,黑球忽然像是找到去处一般,直接化成一道墨烟钻到池鱼微张的嘴里。池鱼瞪大眼睛,赶紧掐住自己的脖子,想将那东西吐出来。 那黑烟一钻进嘴巴,池鱼就觉得鼻腔到喉咙里全都是墨汁的味道。 平日里还觉得那虎墨沉香别有一番风味,可这吃到嘴里实在是又苦又涩,呛得她眼泪都流了出来。 无论她是咳嗽,还是拼命捶胸口试图干呕,都无法将那黑球吐出来。谁知道这一支笔会炼出什么奇怪的东西? 于是池鱼只好向不死橓求助:“别笑啦,我怎么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它没有毒吧?” 不死橓低低地笑着,不急不慢地说:“应是不会对身体有损,不过这毕竟是你自己炼出来的丹药,一时半会儿我也不知它有什么作用,丹药的效果没有那么容易被消除,不如你先去找清临看看?” 见池鱼一下子有些迟疑,不死橓又说:“这个点她应是还没睡,若再晚些……” 玉清临的作息十分不规律,她总是在修道上一有领悟就不分昼夜地锻造、修炼,常常夜深人静地时候在后院捣鼓着打铁,又在日上三竿的时候补眠。 池鱼不过跟着玉清临修炼了几日便也发现了这一点。 往日她不太理门派内事物便也罢了,但哪怕收了徒儿,玉清临仍然我行我素地保持着和寻常弟子不一样的作息,因此时常是教着教着感到乏了就让池鱼一个人在露台上练习,自己跑去睡觉了。 原先池鱼只觉得这师父真有个性,洒脱的性子十分对她口味,现在更觉得这日夜颠倒的作息好得不能更好了。 因此不死橓话音未落,池鱼就急冲冲地向玉清临的屋子跑去。 “师父——”
第18章 18、狼毫成丹 池鱼跑得很急,玉清临的遇霞楼院子里又用木板铺出了一条长长的小路,就听到一串儿“哒哒哒”的声音一路跟随着池鱼的脚步一起跑进了遇霞楼。 老远就听到池鱼呼喊的声音,才沐浴出来的玉清临困惑地从寝室走到客堂:“这么晚了什么事呀?” 两个人在这不大的堂屋两端打了个罩面,却都生生站在了原地。 “你是谁?我师父呢?”池鱼吃惊道。 玉清临斜眼扫了过来,慢悠悠地使了个法术,将半湿的头发弄干,随后双手抱胸,笑得千娇百媚,却又让人觉得有些危险:“你要不好好看看?” “……”池鱼眼睛瞪得更大,人向后仰了一点,似乎准备往后退一步。 可是玉清临却制止了她:“不许动,站那儿。” 也不怪池鱼没有认出玉清临。 平日里的玉清临哪怕一日都在屋子里不出去,也总是画着很浓的妆。她有许多口脂的颜色,同眼影换着搭配,但是总会拉出一条长长的眼线,勾出千娇百媚的眼尾,哪怕池鱼已经见了她多次,仍然每回都忍不住赞叹这倾城的容颜。 只是眼下玉清临刚沐浴完,卸去了全脸的妆容,露出了两条细细的秋娘眉,和一双圆圆的杏眼。 她那每日都会盘出不同发型、簪上各色各样好看发饰的头发此刻松散地披在肩头。没有故意被艳丽的眼影和眼线拉长时,玉清临的眼睛看起来和玉清然更相似了。 那双杏眼在玉清然的脸上显得他儒雅温和,但在这张更加小巧柔和的脸上,却让玉清临看起来清纯又无害——仍然是绝世美貌,却和平日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模样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可这张十分幼态的脸,此刻的表情却有些难以言喻。 “小鱼儿,你这是扎什么墨潭里了?” 池鱼从惊讶中回过神,顺着玉清临的眼神回头去看,也不忘遵守那不许动的指令,直愣愣地扭转了上半身过去。 只见她一路跑来的地方,全都留下了黑漆漆的脚印。 “呀!”池鱼哭丧着脸,“师父,我变成毛笔啦!” * 探测完池鱼的身体并没有受到损伤,又听完她说前因后果后,玉清临在院子里足足大笑了半刻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池鱼听着那笑声,又无奈又丢人地在平日里打坐练功的露台上不停地跳着——因为玉清临觉得既然只是支普通的毛笔炼成的丹药,那就跳到墨汁“用”尽为止或许就好了。 大概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池鱼踩到地上留下的脚印已经淡到快看不见了,玉清临才终于笑得有些累了,躺在她之前搬到露台边好看着池鱼练功的贵妃椅上揉着自己的脸颊。 也不知道是在玉清临面前丢了回人,还是今夜不施粉黛的玉清临比平日里少了许多距离感。池鱼居然少了许多拘束,得了玉清临的认可,就不再跳下去,走到贵妃椅旁盘腿坐下。 她用手扇着风,一边眨着眼睛观察玉清临,她整个人的气场仿佛和妆容一起被卸去,此时看起来比池鱼还要年轻。 ——不对,池鱼在心里纠正道,她也算是个三百多岁的老鬼了,玉清临本来就比她年轻。 玉清临长吁一口气,对池鱼笑说:“看着我做什么?” “师父这样也十分好看。”池鱼真诚地夸赞道。 “那可不是。”玉清临绕起自己一簇头发,在食指上转来转去,叮嘱道,“你下次可不许再乱吃东西了——靠近嘴边也不行,修士炼出的丹药也是有灵力的,可不是寻常死物。” 池鱼乖巧地点头,这教训她定是记得很牢。不过除了不吃以外,下回她也一定不再手欠,不管是什么东西都不敢轻易靠近丹炉了。 玉清临看着池鱼坐在塌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寻常丹修总得先学习运气和自己门派的心法,然后再学炼丹。事实上修士炼丹不仅需要熟知丹药所须材料,对于炼丹过程中需要施展多少灵力去催化也必须精准把控,所以未曾修炼到一定境界的修士本是不该去盲目炼丹的。丹药的效力不足也就罢了,最主要的是那炼丹的过程中会出现无法预知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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