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皇后搅着手里的帕子,满脸担心,朱标也忍不住在殿内来回踱步。 他焦躁的脚步声好似鼓点, 一声一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戴思恭微不可查地抽了抽嘴角,脉,他是早把完了,但如何承禀是个大问题, 他还没有个好对策。 首先,急火攻心什么的, 是肯定不可以的。 皇帝昨儿才与太子妃交锋, 一个惊惧昏迷, 一个气怒昏迷,外界要怎么传? 无论如何, 太子妃绝对一点儿也不可以沾染气晕皇帝的名声。 其次,水土不服也不可以, 北平是太子主张搬迁的新都, 皇帝怎么可以不适应? 戴思恭思前想后,思来想去,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他终于睁开了眼...... 马皇后第一时间冲了过来, “戴先生,重八如何?他怎么会无缘无故晕倒了?” 朱标也立即冲到了床前,“戴先生,我爹是怎么回事?” 戴思恭默默往旁边退了半步,踌躇道,“皇上脉弦细,面色红黄相间,舌红边有齿痕,苔白,是血虚肝郁的症状。” 朱标微微拧起眉头,“可能治疗?” 他对医理没有什么了解,只想知道可以不可以治好。 戴思恭捋着胡须,面露难色,“皇上到底上了年纪,只能先疏肝泄热,调理一段时间。” 皇帝已有六十多岁的高龄,年轻时纵横战场,陈年旧伤颇多,如今年老觉少,常年心思繁重,日积月累,不是一两贴药能解决的问题。 戴思恭叹息了声,“待皇上醒来,殿下和娘娘还是劝他少操心,多休息,尤其是别熬夜。” 马皇后忍着眼泪点头,“本宫明白,劳烦戴先生开药,用最好的药。” 朱标在旁点头,“是的,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戴思恭捋胡须的手稍顿,清热泻火最好的药...... 那当然,那必须是最能诠释良药苦口一词的“黄连”! 皇帝出生贫寒,为能尽快好起来,尝些口舌之苦,想来也没什么大不了。没一会儿,院子里飘来极浓厚的中药味,闻着就很提神醒脑。 马皇后拧来条温帕子,仔细地给朱元璋擦拭额头的汗水。 朱标和常乐坐在旁边的圈椅里,默默等待。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药还没好,床那边有了动静。 马皇后惊喜道,“重八,你醒了!” 常乐一愣,朱标立即冲到床边,“爹!” 朱元璋对着明黄的床顶迷糊了好一会儿,转眸,看见床边满脸担忧的妻子和儿子,唇边隐有笑意。 但是转瞬之间,双眼恢复清明,唇边笑意顿消,“标儿,常氏那研究所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无论如何,绝对不可能是她这些年对外展示的,那些所谓的儿童玩具。 那些无用的东西,她根本没有必要如此严密周全的防守。 毛骧的身手别说是锦衣卫,就是在全军,那都是少有敌手,可竟然折在了常氏手里! 朱元璋那等了一夜的怒火再次熊熊燃烧起来,语气里满是质问。 朱标一愣,原本心头对老父亲满满的担忧,仿佛破了个洞的气球。 常乐眼珠子转了转,从床尾的阴影里探出个脑袋,答道,“父皇,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东西。” 她惨白着张脸,看起来很憔悴,但是双目灵动,囧囧有神。 那两只眼睛清清楚楚透露着“我装晕,我骄傲”这样极为嚣张、挑衅的态度。 朱元璋那心间凭空升起万丈火焰,“出去!” 一声暴喝,极其突然。 常乐吓得抖了三抖,整个人几乎都要跳起来。 朱标略略皱眉,把妻子往自己身边揽了揽。 他轻抚她的背以作安抚,再柔声道,“乐儿先去偏殿歇一会儿。” 常乐掀起眼皮露出水润的双眸,眼尾带着丝浅浅的红,我见犹怜。 她吸了吸鼻子,低低应了声,“好。” 那一声好,既有委屈,又有惶恐,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磋磨。 朱标那眼神瞬间软得一塌糊涂,满满都是心疼。 朱元璋面色一阵青一阵红,呼吸急促,气得差点呕出口血。 可朱标暂时完全没有注意到老爹的状态,他背向床,目送着妻子的背影。 朱元璋紧紧抠着被面,几乎要抠出一个洞来,“标儿!” 他忍了又忍,试图唤回儿子的心神,“标儿,那研究所里到底藏了什么东西?” 朱标转过身坐到床边,“正如太子妃所言,都是些利国利民的工具。” 朱元璋岂会信,“标儿,你如今连句真话也不愿意给爹了么?” 父子两人,四目相对,一时之间都没有言语。 片刻,朱标先垂了眸光,“那里研究制造的是能减轻人力劳动的机械之物。” 正是朝廷曾经禁止的,把它们归类为“奇技淫巧”的那些东西。 朱元璋果然皱了眉头,“标儿,你该知道那些东西有碍我朱家王朝的延续。” 奇技淫巧,荡人心志,百姓安逸,闲会生惰,长此以往,国家如何长治久安? 朱标沉默许久,“可相比朱家的统治,民族的强大更为重要。” 乐儿曾极为痛惜的那段历史,有必要从此刻起就作出改变。 朱元璋稍稍前倾,“什么?” 朱标抬眸,“没什么,您放心,我会约束常氏。” 那些未来,他来改变即可,没必要拿出来打扰爹。 可朱元璋哪里能放心,“标儿,为了朱家江山永固,常氏和她那研究所都不能再留。” 朱标和马皇后齐齐抬眸,不能再留? 母子两人的脑子一片空白,只反复回荡着“不能再留”四个字。 朱元璋叹息了声,“爹只知道你与那常氏夫妻情深,可和江山相比,区区一个女人,孰轻孰重?” 寝殿之内,再次静默,唯有三人沉重的呼吸声。 良久,朱标艰涩道,“常氏乃我结发妻子,携手二十余年。” 朱元璋丝毫不以为意,“你如今是太子,将来是皇帝,何患无妻?” 马皇后飞速扫了眼丈夫,何患无妻? 倘若她马家还有人,倘若她当初没有偏安后宫,倘若...... 朱标扯了扯嘴角,反问,“可我若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了,又何谈安邦定国?” 朱元璋哽住了,脑海里只剩一句话,他的标儿完全被常氏蛊惑了! 寝殿又是一阵安静。 半晌,突然从外面传来三道敲门声。 马皇后眨了眨眼,掩去眼底弥漫的水汽,淡声问,“何事?” 殿门口,晚星看了眼自家主子,随即恭敬回道,“娘娘,药煎好了。” 马皇后站起身,“进来。” 她伸出胳膊准备接药碗,谁知,从屏风外转过来的人是常乐。 常乐亲自捧着药碗,“父皇,喝药了。” 她眼角眉梢都是笑,同之前的满脸委屈,仿佛是两个人。 马皇后楞住了,乐儿怎么回事,吃错药了么? 朱标一时之间也没有反应过来,他稍显迷茫地看着妻子的笑脸。 浓郁刺鼻的中药味随着蒸腾的热气蔓延,瞬间笼罩整座寝殿。 常乐捧着药碗凑到床前,“父皇,您快喝药呀。” 她嘴边是笑,可眼神冷漠,是鲜明的对比。 朱元璋看着粘稠到发黑的药汁,心念电转,福至心灵,“常氏,你竟要毒害于朕!” 常乐似被揭穿了阴谋般神色慌张,“儿媳没有,儿媳冤枉。” 朱元璋愈发笃定,“既然没毒,那你倒是先喝一口。” 一瞬间,他浑身充满斗志,好像是打仗时预知了对方用兵之法的兴奋。 常乐满脸为难,支支吾吾,“儿媳在服安神药,与父皇所用之药,药性冲突......” 总之,她是坚决不能先尝一口。 朱元璋冷笑一声,“标儿,你瞧瞧,这就是你的好妻子!” 朱标瞥眼恶趣味满满的妻子,“我来喝。” 他伸手欲要端托盘里的药碗...... 朱元璋急得半坐起身,“标儿!” 常乐眼疾手快,稍稍侧身,避开朱标的手,“您正在服治背疽的药,也不可以乱喝。” 朱标的手僵在半空,他默默瞅着妻子,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眼含警告,示意她适可而止。 常乐无声撇了撇嘴,把托盘往他那边一递,“父皇对儿媳的偏见实在太深了!” 她一跺脚,一甩手里的帕子,捂着脸,嘤嘤嘤地跑了出去。 刚反应过来的马皇后又愣住了,朱标无奈扶额。 乐儿不把昨天受得气给出完,是不打算消停了么? 朱标摇了摇头,把药捧到床边,“爹,您先喝药,凉了,会很难喝。” 近些时日,他的口鼻完全沉浸在药汁子里,对此最有发言权。 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朱元璋直接撇开了头,“标儿,药里有毒!” 常氏方才那矫揉造作的姿态,明明白白,显而易见。 朱标无语,他爹的龙脑子是晕倒晕没了么? 乐儿为着他,为着雄英,为着他们一家人能够亲密无间,她再如何委屈,也不会害爹的性命。 朱标:“爹,药里没毒,乐儿绝对不会害您的。” 最多搞些小动作,气一气您,比如方才那样。 朱元璋沉痛地闭眼,他的儿子,他辛辛苦苦培养的儿子完全被常氏蛊惑了! 常氏恨不得立马要了他性命,她都敢骂他是灾星,还有什么不敢的? 父子两人,一人委顿在床,一人捧着药碗,互相僵持。 马皇后看眼丈夫,再看眼儿子,“标儿,你爹有我,你自个还病着,先回去休息吧。” 她伸手把药碗接了过去,示意儿子自己能够搞定。 朱标顿了顿,“爹,娘,那儿子先告退了。” 殿门开了又合,寝殿只余世间至尊至贵的夫妻。 马皇后端起药碗坐到床沿,咕咚咕咚,直接喝了两大口。 朱元璋听到动静,震惊回头,“妹子!” 马皇后捏着帕子擦了擦嘴边的药渍,“重八,真的没毒。” 但是,是不是也太苦了点儿! 马皇后死死忍住唇舌之间的苦涩,把药递到丈夫嘴边,“重八,喝了药,才会好。” 朱元璋拧紧眉,仔细掠过妻子的面容,的确毫无中毒的痕迹。 他咬了咬牙,接过药碗,凑到自个唇边...... 马皇后欣慰地弯起眼,那么年纪的人,再不吃药,病还想不想好。 然而,朱元璋耸着鼻尖嗅了嗅,突然又移开了药碗,“我不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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