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外, 谢知秋挤进萧寻初的马车里,坐在堆放杂物的桌子一角,询问道。 萧寻初赢了以后, 还会被提出加试一场, 对他们而言,是在意料之外的事。 单比试倒不要紧, 但辛国那边的“先生”声称自己手上有“决胜武器”, 还要方国的使者全部过去做见证, 给人的感觉有些不妙,总令人担心其中有诈。 他们当下赢了两场,势头正好, 再比第三场, 似乎看不到什么好处。 不过,他们之前豪言壮语说得夸张,这个时候要是拒绝, 又像是泄了底气。 在谢知秋身边,萧寻初仍对着弟子抄录来的沙盘切磋记录看。 他的目光长久停留在辛国工匠所设计的临冲云梯车和棱堡之上。 指腹抚过纸页。 半晌,萧寻初问:“知秋, 若是我说我想去,你会赞同吗?” 谢知秋一顿,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意外之色。 她说:“你想去确认一下, 对面是否真的是宋师兄?” “嗯。” 萧寻初没有否认。 他道:“如果真是宋师兄的话,他专门叫我过去, 或许是有什么用意。而且……我也有话想对他说。” 当年师兄弟四人在临月山上分别, 眨眼就是十二年。 他与宋师兄没有再见过面, 记忆停滞在关系最僵硬的一瞬。 这对萧寻初,还有留在云城的叶师兄来说, 都是一桩心结。 萧寻初稍滞,又说:“不过这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这回行程,做决定的人是你。如果你觉得风险太高的话,我不会强求。” 谢知秋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就去吧。” “——?!” 萧寻初看上去明显是高兴的,不过他又有些担心:“确定?辛国如果不是很自信这一局一定会赢,肯定不会提出在连输两局的情况下,还要硬着头皮比第三场。如果答应了,多少还是有风险吧。” “看方才承天皇太后的脸色,要让辛国就这样老实地认输答应我们的条件,本来就不太可能。” 谢知秋说。 “他们能拿出阳谋来,反而正合我意。比起揣测辛国会出什么手段,不如堂堂正正地见招拆招。” “而且,赴约或者输了固然有风险,但如果能连赢三场,反而会增强我们给对手的压力,更有说服力吧?” 谢知秋若有所思。 话虽如此,想到承天皇太后先前在浓雾中的眼神,再想这个突然的第三局邀约,谢知秋总觉得某些地方有些古怪。 她静了静,方言:“来之前,我们这边也算做了充足的准备。辛国那边究竟要耍什么把戏,先看看再说。” * 城北宅邸之中,宋问之同样将萧寻初制作的器械记录端端正正地摆在桌上,认真端详。 在震惊过这些武器出手如此狠毒、风格如何一反萧师弟的性情后,宋问之同样能感受到凝结在其中的匠心。 不论这些武器的凶狠之处,也不论两人当下的对立立场,只从用最简单的技术来破战局这个思路来考虑,他倒对对面那个工匠,生出了些佩服之心。 宋问之看到刚柔牌时,对方国来的工匠是萧寻初笃信不疑,可看了对局上的两样东西,又没那么确定了。 不过,如果对面真是萧师弟,那他这些年,思维可真是开拓不少。 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契机吗? 还是说……有别的什么人在他身边,或主动引导了他,或在某些方面影响了师弟,让师弟自己成长了起来? 正当宋问之走神时,有家丁来汇报:“先生,方国的使者已经到了!” “……我知道了。” 宋问之收回思绪,郑重地重整衣冠,道:“让他们进来。” “是。” 不多时,花窗外晃过几个人影。 方国这回进到上京来的使者团队,人少得出奇,总共只有四个人。除了那个赫赫有名的女官谢知秋,就只有那个神秘的工匠,还有两个工匠学徒。 众人到来后,两个年纪小的学徒留在外面,另外一双成年男女则走了进来。 那女子走在前面,身着官袍,神色淡泊清冷。 男子比她高一个头有余,听话地跟在后面。 门扉打开,隔帘被男子撩起,好让那女官先入内。 光影后退,随着光线逐渐清晰,三人的相貌都坦然地呈现在彼此面前。 ……果然是萧师弟。 另一边,谢知秋与萧寻初步入小楼后,同样看到了这里的主人。 谢知秋步子慢了一瞬。 屋中的男人看上去比萧寻初年长几岁,以玉冠束发,着深色布衣,肩披昂贵的狐毛大氅,比起工匠,外表更像是读过书、锦衣玉食的富家公子。 谢知秋没有见过宋问之本人,但从萧寻初的表情来看,眼前人大约的确就是他提过的“宋师兄”无疑。 ……谢知秋此前有过大致的预期,不过见到宋师兄本人,仍觉得对方比她预想中更为斯文得体。 这时,萧寻初也与宋问之对上了视线。 本以为就算气氛尴尬,好歹也会是感慨万千的师兄弟重逢,但是—— “萧师弟,你那些武器是怎么回事,怎么全是无差别大范围的攻击手法,你什么时候出手如此歹毒了?!” “结果不是赢了吗?比起我,师兄你问题更大吧,你明知道我手上那么多火器,竟然上来就拿出云梯车!一堆木头在火面前顶什么用?不是应该先用其他东西耗掉我手上的武器,该攻城了再推出冲车吗?” “本来一局就应该只能拿出一种武器!你一个火炮准备两种炮弹,多少已经濒临犯规了,我都没有说你!” “我不用两种弹药,你就能赢我了吗?你输了不肯认,硬把我叫到这里比第三场,还说有制胜武器,我倒要看看什么制胜武器,来啊,拿出来啊!” “来就来!” 谢知秋没想到他们连客气寒暄都没说上几句,居然直接吵了起来。 吵着吵着,两个人竟直接就开始了第三局。 谢知秋本应是见证人,但他们师兄弟两人之间的氛围剑拔弩张,仿佛要将分崩离析十二年没吵的架一口气吵完似的,谢知秋也不便多言。 她想了想,就坐下来,看两人比斗。 这一局的规则接近于没有规则,双方都带上自己愿意准备的武器样品,在空旷的战场上一较高下,直到一方认输为止,要是没有人认输,就算平局。 尽管双方火药味很重,但一旦坐了下来,倒都还算严肃。 宋问之这里有一个固定的沙盘,像是他平时就会在这里进行军事模拟。 宋问之率先出招:“你第二场做的那个火炮是什么玩意?虽说能放浓烟,但和我们十二年前在临月山上做的基础炮几乎没什么差别!还火炮,那只能叫喷筒!这十二年,你就没有想着点进步吗? “看看我这个!我给它起名为虎蹲炮,比轻型火器火力更大,战力实用;比重型大炮轻便,搬运方便,还增加了抓钉与新箍,让它更为稳定可靠。” 萧寻初对道:“我在第二场用基础炮,是因为基础火炮就足够用了!既然重点是毒烟弹,那何必还要做花里胡哨的火炮,岂不是让你们的皇室白看了我们的技术? “不过是改良大炮,我当然也有! “我这个叫作百子连珠炮,不但可以内装铅弹百枚连发,我还在炮尾做了转轴,可以旋转扫射,顷刻便可横扫千军!” “那你看这个如何!火龙出水!是我最近研发的一种火箭,水陆两用,在水面上仍能飞二里远!不但可以用于陆战,在水战中亦可发挥作用!” “不过就是水战武器,我这个叫水底龙王炮,可以放入水中,以水流驱动,潜入船底,再点燃引线,炸翻船只。不过这个我手上没有实物,你就大致看看图纸吧……话说辛国离水域这么远,你研发个水陆两用炮是要干什么?!” “你这个龙王炮算是漂雷吧,倒还有几分意思。那么这个,你又要如何应对呢?这是我研制的下一代突火.枪,用火绳改进了原本的引线,点火效率更高,使用起来更方便,我打算将它改名叫作鸟铳。” “你这个火绳的设计是很出色,但这是基于你那边的突火.枪设计的,我们这边引线机关早就变了。下一代我也已经设计了一半,具体肯定比你更好,至于名字……我之前还没想好,但刚才忽然灵光一现,就叫神雕铳好了。” “你故意找茬吧?!” 谢知秋作为见证人,始终坐在旁边,眼看着这师兄弟二人一来一往,各自都一连亮了十几件武器。 萧寻初这边毕竟是外来客,筹备不算很充足,一着急就只能亮图纸,但宋问之意外得没介意这一点,萧寻初只是拿出图纸,他也会认真看。 谢知秋这些年统管云城,对墨家术就算称不上精通,也练就了眼力。 在她看来,这师兄弟二人水平都极为高超,确是有来有往。 总体而言,大抵还是萧寻初略胜了一筹。 不过,宋问之看上去并没有太在乎输赢,萧寻初也是,两人比着比着,更像是在享受师兄弟斗技的乐趣,忘了分胜负的目的。 既如此,谢知秋也没有打断,只是静观其变。 不知不觉,两三个时辰过去,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宋问之轻轻擦了擦额上的汗,他只是坐着与师弟比试技艺,竟不知不觉气喘吁吁。 但是,他心中却难以言喻的畅快! 好久,不曾有如此愉悦的感觉了。 好久,没有与人如此推心置腹、畅所欲言地较量了。 来到辛国,他的物质条件是有了很大的改善,但这里终究是外邦外族之地,他在这里再怎么受尊重,也无法像融入故乡那样与这里血脉相融。 墨家术在方国也是一门冷僻的学说,而辛国,任它汉化程度再高,文化仍有隔阂,宋问之在这里,更找不到可以理解自己的人。 上一次与可称知音的人交谈,是什么时候了呢? 在临月山上与师兄弟朝夕相处的日子虽苦,却是再也回不去的桃源乡。 宋问之望着已然堆满各种器物的沙盘,没有再拿出新的东西,似乎已无计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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