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师兄或许对旧地民智未开仍有顾虑,但将来,我们会极力推广新的教育方式、启迪民智。 “师兄当年与同门共同经历的愚昧之事,不敢说马上消失,但只要普及新的观念,今后一定会减少,新的江山……终会来临。” 宋问之默了片刻。 要是十二年前听到这番话,他或许不会选择远赴辛国,而是果断应下谢知秋之邀。 即使是现在,这番话听起来仍然很诱人。 但他思索片刻,摇了摇头,道:“口说无凭,我们才是第一次见面,我不会轻易信你。” 他深深看了谢知秋一眼,说:“更何况,现在比起招揽我,你们还是先考虑自己怎么活下来吧。要不是凑巧有我这条密道,你们恐怕都不能活着走出上京,怎么还有闲心想别的?” 谢知秋却只是淡淡地瞥了那密道一眼:“我们用不上这个。” “什么?” “宋师兄当真以为,我这个正经的出使官员只是跟出来吃白饭的吗?我们在节骨眼上出使辛国,并且出言威胁承天皇太后,自然想过承天皇太后会动杀心。” 宋问之直到这时才发现,这个谢姑娘从头到尾都没有慌张过,如同夜晚无风的深潭,平静淡然,又深不见底,令人看不出心思,冷静得不似凡人。 仔细想想,在方国那种环境里,这个谢姑娘一度以女子之身官至国子监祭酒,现在甚至当上了同平章事,义军里的人也对她言听计从,这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她但凡哪里棋差过一招,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只见谢知秋眯起眼,缓缓道:“我们既然敢赢,手上就还有可以全身而退的策略。” 宋问之被她的气势逼得呆了一息,然后才问:“你要怎么做?” 出乎意料的,谢知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宋师兄似乎还没有忘记墨学经典,既然如此,应当不难想到。” “……?” 不等宋问之反应,谢知秋已垂下眼睫,将沙盘上的武器收拾起来,道:“宋师兄若是不安,可以先带其他人躲到暗道里,剩下的事,我一个人足以。”
第二百一十五章 金殿内, 承天皇太后得知谢知秋一个人从宋问之的小楼出来了,并且提出要见她时,颇有些意外。 不过, 皇太后还是整顿衣冠, 出来听第三局比试的结果。 没有朝臣的大殿无比空旷,宫娥内侍多静默不语, 天色已晚, 点了灯仍旧光线不足, 但这样静谧的昏暗,反而给大殿更添一重庄严。 皇太后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见我?” 谢知秋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将萧寻初他们在沙盘上新演示出的技术一样一样展示出来, 并且按照制作者不同, 分别放在两手边。 谢知秋道:“左边,是我们这边先生的作品;右边,是贵国先生所作。” 皇太后像猫似的眯阖起双眸, 遥遥打量两边之物。 李太后对武器虽有一定了解,但她日理万机,要管的事情甚多, 若是两边差距不大,她还没有火眼金睛到一眼就能看出的地步。 她懒洋洋地靠向一边,问:“那么, 谢大人以为如何?” 谢知秋回答:“依谢某看,自是我方更胜一筹。” 李太后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殿内似有寒风簌簌掠过, 带得人身后微冷。 李太后如此不以为意, 仿佛胜负早已无关紧要。 谢知秋定了定神, 道:“其实我今晚来见皇太后,是代表我方, 还有一件礼物想要赠给李太后。” 李太后抬了一下眼皮。 是时,谢知秋已经从袖中取出一个卷轴,恭敬地递上。 谢知秋说:“这是我方在北地所使用教材中的一卷,截取自《墨经》中的《公输》一章,皇太后若是感兴趣,不妨一观。” 李太后狐疑地盯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立刻去看卷轴。 不过,谢知秋似乎也不在意她的反应,只是自顾自往下说:“春秋时期,楚国欲攻宋国,聘请鲁国著名的工匠公输班制作了攻城的器械,墨子听说以后,自齐国出发,走了十天十夜来到楚国,劝说楚国国君停战。 “但楚国自认国力强悍,又已经造好了云梯之械,不愿意放弃攻打宋国的计划。 “于是墨子解带为城,以牒为械,与公输班较量数回。无论公输班拿出怎样精巧的攻城器,墨子都能以守城之器拒绝,最后公输班进攻之器用尽,墨子的守城器仍绰绰有余。 “墨子以此证明,无论楚国怎样进攻宋国,只要他出面阻止,楚国都没有办法取胜。” 《墨经》在方国境内已经失传,更不在儒家经典的四书五经之内,李太后是辛国皇室,而宋问之看上去也没有将《墨经》的内容告知辛国官员——亦或是即使他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真正在乎——总之,李太后看上去并不知道这个典故。 她听了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扬了下眉,道:“所以你是认为,凭着与春秋时一样的方法,就能够说服我,这才出使前来?” 谢知秋摇头。 她说:“我想对皇太后讲的,是这个故事的后半段。” “——?” “公输班输了以后,又不太服气地道:‘我知道怎么样可以击败你,但我不说出来。’” “墨子听了,回答道:‘我知道你要用什么办法来击败我,但我也不说出来。’” “楚王听了很奇怪,便问其故。” “墨子说:‘公输班的意思,不过就是要杀了我。他认为,只要杀了我,宋国就没有办法守住,只能任由楚国践踏。但是实际上,我的三百余个弟子,已经拿着我的守城器,守在宋国的城墙外,等着楚国入侵了。大王就算杀了我,也杀不尽防御的弟子。’” “——!” 李太后起先不以为意,直到听到这里,才脸色大变,一拍椅子,几乎要从座位上站起来! 谢知秋却淡然依旧,只说:“历史是不是很有意思?前人说要以史为鉴,诚不欺我。” 谢知秋顿了顿,又往下说:“皇太后是不是一开始就有点奇怪,为何我们只有这么几个人进上京来? “实则在看到皇太后送给义军的‘礼物’时,我们便觉得此行不会这么容易,于是让一部分人当即折返回去,另一部分人陆续留在了沿途的驿站中。 “这几日,驿站内的人一直在往回递平安信。不过,若是我们超过十日还没有平安出城与他们会合,亦或者是驿站的哪一环断开了,平安信就会立即停止。 “一旦平安信停止,守在北地边境的义军大军马上就会直上北地,直取上京。 “义军会使用的武器,皇太后已经亲眼见识过,想来不难猜测结果。 “我等出使上京,原是希望能以损失较少的方式结束战争,但若是辛国没有此意,剩下的唯有一条路可走。 “要和还是要战,还请皇太后仔细掂量。” 李太后几乎要拍案而起:“你在威胁我?!” 谢知秋道:“不过是陈述事实。” 在此之前,李太后的确是认为,只要杀了谢知秋和前来辛国的工匠,便可解除这么一个大威胁,但她万万没有想到,谢知秋的深谋远虑远超她的想象。 她在算计对方,对方也步步为营,在算计自己。 李太后起先怒火攻心,觉得落入了对方的天罗地网,但是盘算了半天,还真没有想到破解之法,反而冷静下来,重新用一种审视的眼光来看谢知秋。 她说:“我原本听说,方国的女子柔弱无能,连骑马射箭这种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一味柔顺,指望依附于男子,今日见你,倒以为不然。” “多谢皇太后抬爱。” 谢知秋抬眸。 “皇太后此言,是愿意换个方式谈了吗?” “……我还有的选吗。” 李太后语气颇有些无奈。 但她又奇怪地道:“不过,军火这等重要的技术,你们真的放任其外传,让它掌握在其他人手中?” 谢知秋回答:“这也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我与他人有过约定,要令这门学说发扬光大。 “除此之外,我也认为普及此术,优势更大于弊端。 “李太后既然先前特意送了‘突火.枪’到义军那里,想来已经知道我们的来历。 “在北地,这些知识人人得以学习,无论男女老幼,即便是五岁孩童,也能做出几个技巧机关,至于足以延续军火研制的墨家弟子,更不下百人。 “以谢某浅见,原石多,方能得翡翠,唯有给予此学说足够高的地位,形成大势,方能激励世人普遍学习,方能始终快速发展,且不至于因为一人、一门而中断。 “封锁此学,固能得一时优势,却失之长远。” “……人人得以学习,无论男女老幼。” 李太后重复她的话,眼神锐利。 “敢在我一个太后面前说这样的话,你好大的胆。不过,大多数人都会遵循旧制,在约定俗成的范围内向上攀援,欲争人上人,像你这样思维迥异、意图彻底倾覆的人,倒是少见。” 谢知秋垂眸道:“对一些人而言,纵然世道给人分高低贵贱,但只要努力,仍有一线希望,才会试着向上攀援、当人上人。 “但对另一部分人而言,无论如何努力,都希望渺茫,甚至会成为那些‘人上人’攀援后的奖品,只有这样的人,才会渴望公正。 “既然别无他法,那么唯有另寻出路,彻底背离旧制。” “有点意思。” 李太后不由侧目。 “可惜在我看来,就算我这次放你回去,你命也不长了。” 谢知秋静静地望过去,静等下文。 李太后笑了笑,抬手命人取来东西,然后交给谢知秋。 谢知秋打开一看,发现是方国朝廷给辛国的信函。 李太后说:“你在梁城放了方国皇帝一马,没有攻城,可方国皇帝却想要你死,甚至特意将你的身份递给我,希望借我之手除掉你。 “你围了梁城,却没有让义军取朝廷而代之,想必也是有什么顾虑。而方国朝廷,更没有想象中那么信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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