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赴宴官员和官眷打招呼的热络场景中,她看见玄武门内新添了不少侍卫。 领头那个身着光泽秀丽的甲胄、拿枪带刀,目不转睛地盯着每一位入宫的女眷——俨然是位高壮少年。 等马车行到了跟前,她才讶然发现自己看走了眼。 这并不是少年,而是一位方额广颐的青年女子。 “娘,您知道她是谁吗?”李时居问云氏。 云氏先前也常入宫赴宴,摇了摇头,“大邾还是头一回任用女官担任侍卫。” 果然下车后,这名女官引起了许多贵人的注目。 大家不好意思上前询问本人,只好偷偷向引路女史打听。女史介绍说:“这是皇后殿下刚提拔的女武官,姓尚,祖上乃是前朝的武科状元。” 李时居心头暗暗纳罕,武德侯事件后,似乎宫中人人都想分一杯羹。 结合目前信息来看,皇帝重开武科举,意在培养心腹重掌军权,皇后在内宫安插女武官,至于原书中参与党争的另外两大势力霍贵妃和大皇子,八成也暗中出手了。 时局诡谲,但能有女子能趁机出头,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往后自己也要考科举入官场,这女子之身,不知还能遮掩多久。 若是能与这位尚女官并肩,堂而皇之地站在朝堂之上,再加上一名胸怀天下的公主,也算是为大邾千千万万有才学有志气的女子蹚开一条路,撑起半边天了嘛。 想到这里,她心里没由来地滚过一阵激动,连忙正了正神色,跟着云氏往太液池边的水榭上走。 虽然身体里换了芯,但是原主记忆尚在,眼熟的人还真有几位。比如被爹娘强行拉来参加烧尾宴的表姐云瑶,非常脱俗地独自站在桥上,一脸忧伤凝望天边,满脸写着——好想早点儿飞出宫阙,寻她心心念念的探花郎。 因为是姑嫂关系,云氏领着李时居上前打招呼。云瑶的娘亲应夫人很有礼节地颔首,但脸上仍有克制不住的疏离。 眼下侯爵府这副光景,大伙儿显然避之不及,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打量这对母女,生怕扯上关系。 云氏挺直了腰板,面上坦然,李时居不用跟人社交,索性乐得清静,一面吃女史递上来的御用琉璃葡萄,一面观察其他先前不认识的与会人士。 沿着明珠桥走过来,打扮最出众的姑娘叫计秋芳,生得丰满富饶,是当今炙手可热的内阁大学士计玉书长女。 随后香风飞过,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子从计秋芳身边毫不客气地挤过去,引得计秋芳颦颦蹙眉,云氏压低了嗓子介绍,那就是承恩公的七个女儿。 “七个女儿?”李时居咽下满嘴的葡萄汁,睁大了眼睛。 原来霍宜年竟然有七个姐姐,难怪养成这么一副天真恣意的性情。 说话间两人已经迈进水榭之中,仰头朝上首看,皇后崔政君穿太一余粮色的盛装,坐在宝座间,右手平坐着年岁不轻的慈圣太后,左手略下方的位置,则坐了位年轻的宫装女子。 十数年前,明煦帝能有胆魄引发宫变,背后少不了皇后崔政君的帮助。 但君王大多喜新厌旧,上位后先将崔家家主远调漠北,又大力扶持贵妃霍氏和其胞兄承恩公,时人多称——皇后只是称帝的工具,而霍贵妃,才是那个男人的心头真爱。 崔皇后满腔委屈,却只能转到二皇子身上,一心期盼皇帝早日在大皇子和二皇子之间做出选择,立下太子。 这就得说到皇子间的明争暗斗了,李时居的原身虽然深居闺中不晓世事,但是薛瑄要帮三皇子夺嫡,原书自然就把这一段党争给清清楚楚地解析过一遍。 大皇子陈定夷是当今皇帝未登帝位之前所生,占了嫡长子的优势,只可惜王妃福薄,早早离去,大皇子妃顾氏也出身西南小家,没有帮扶之力。 二皇子陈定南是当今皇后崔政君所出,又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嫡子,且尚未娶妻。 三皇子陈定川虽然人品端方,但其娘亲和妃总被皇帝无视。 至于霍贵妃,原书中曾隐射她生福清公主时元气大伤,那四皇子陈定方实在来路不明。 带着对她们个人身份的了解,李时居眯着双眼研究这些女眷,试图对号入座。
第22章 水榭 那位略年轻的宫装女子,应当就是大皇子妃顾氏了。 她自小生长在中州于岭南交接的边陲处,性情直爽泼辣,肤色是被阳光吻过的健康微黑色,不同于京中姑娘的白皙,泛着莹亮的光泽。 皇后正侧脸和她说话,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意。 稳坐中宫十几年的皇后也不是浪得虚名之辈,李时居竖耳倾听她和大皇子妃的对话,即便对方夹枪带棒,皇后却回回都能不着痕迹地化解开来。 而正处于风口浪尖的李家母女上前朝拜行礼,皇后将脸一转,又是一派和蔼客气。 仿佛外朝如何动荡,丝毫不影响她和云氏这些年相识相交的姐妹感情。 “云夫人不必拘谨,咱们年纪相仿,又说得来,我倒是常想上侯爵府找你说说话,只不过你也知道,坐在这个位置,便不是想出宫就能出宫的。”皇后眼中含笑,又朝李时居招招手,“好些年没见到了,你叫……小居儿,是不是?模样生得真好,和幼时比起来,越发齐全了!” 还好这个场合都是长辈说话,不用李时居参与客套。云氏掖着手说了声殿下谬赞,“这孩子性情顽劣得很,先前都不敢带出来,只怕会叫殿下笑话呢!” 皇后抿起了唇,拉着李时居的手放在掌心摩挲,“可曾读书了?在家都做什么?” 李时居正要回答,却听见旁边的慈圣太后同云氏笑道:“你是没见到福清丫头,那才叫顽劣!好好的公主,生生被她娘给惯坏了!我时常劝告贵妃,不能一味容她跟着她表哥出宫玩耍,到底是个女儿家,成什么体统!”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掷地有声,自明珠桥边响起。 大伙儿拧头去看,一个穿黄河琉璃纱罗的女子被数名宦官拥簇着,翩然而来。 虽然没犯正宫衣裳形制颜色的禁忌,但那裙摆上绣满了金线,黄得很耀眼。 皇后放下李时居的手,唇角弯曲的弧度不减,眼中的笑意却卸下几分。 “——说曹操曹操到,你们看看,贵妃来了。” 声音不大,但水榭中的一众官眷都被吸引去注意力。 宝座上,慈圣太后虽然不爱掺合这些明争暗斗,却也很看不上贵妃招摇过市的作派,从鼻腔里冷哼一声,“赵安凡吃了熊心豹子胆,一个在东厂当太监的,天天绕着贵妃转,哀家看了只觉闹心!” 李时居侧目,原来为首那位一身紫袍的太监,就是眼下东厂司礼监掌印太监,这可是位重量级人物,和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使江德运旗鼓相当。 在原书中,这两人势同水火,分别领着东厂和锦衣卫择皇子扶助,以稳固在朝堂中的权势,只不过三殿下登基后,大刀阔斧地改革,两个机构都没能有好下场。 看来赵安凡眼下站队站得很明确,早早将赌注压在霍家和四皇子这边。 有人轻声细语地安慰太后:“殿下不必动怒,不如尝尝这雪花酪,我让尚食局添了切成粒的西域蜜瓜,最适宜夏日享用。” 虽然作的是妃嫔的打扮,但是说话温和谨慎,谦卑地站在太后身后。 应当就是太后宫女出身的三皇子之母——和妃娘娘。 慈圣太后显然还在气头上,端起茶碗时还在唠叨:“要不是她要编什么《列女图说》,朝中大儒也犯不上纷纷上谏,搞得乌烟瘴气,连武德侯都……” 李时居耳廓一动,再要细听时,太后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了嘴,叹了口气,舀起一勺雪花酪,换了个话题,“罢了,还是和妃你跟我这个老婆子亲近。” 不过《列女图说》这几个字还是被李时居记在心头。 这应当是一本书籍的名字,她决定改日往书坊去一趟,查个明白。 等姗姗来迟的霍贵妃步入水榭,人总算来齐了,池边金锣“当”地一敲,意味着烧尾宴正式开始。 座位是早就分派好了的,有女官过来,引着各人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不管旁人如何眼神,李时居一路保持得体假笑,频频朝路过的夫人和小姐们颔首致意。 拂开人群,终于在一片曼丽的花丛中看见好姐妹福清公主陈音华。 她也打扮得花里胡哨,穿一身用银线绣满蝴蝶的云色纱裙,头上戴着镶琉璃宝石的金丝冠子,一望便是霍贵妃的手笔。 只不过那冠子看起来很重,公主趁无人留意,小心地晃动着酸痛的脖颈。 四目相对,陈音华先是一怔,然后才做了个发笑的鬼脸。 两人心中所想可能一样——难得见对方做女子打扮,竟是如此滑稽。 乐工开始拉起丝竹,水榭里的欢声笑语又像飞花一样,不知疲倦地在空中舞动。崔皇后重新打起兴致,请大家用膳,“今日难得聚得这么齐全,待会儿用过席,我看不如将今日之事记诵下来,请姑娘们各题一诗,随才之长短,亦暂吟成,拔得头筹者,自然有赏。” 这就是要为二皇子和三皇子选才学尚佳的妃子呢! 跃跃欲试者众多,比如太液池边的古柏下,霍家的几位未出阁的姑娘已扔下饭碗,拉上一群官家小姐,开始谈论三殿下如何俊美,二殿下如何铁腕,商量着待会是做首五言绝句还是七言律诗,或者干脆大胆些,以歌赋词牌来博个新奇。 李时居却没什么兴致,低头专心品鉴面前的菜色。 内苑的宴席和外头烧尾宴上一样,都是御膳房的大作,酒具用金葵花杯,装了满满的荔枝佳酿。 前菜已然不凡,虾仁锅巴桃花泛、汤浴绣丸红罗丁,美轮美奂地铺满席面,然后热菜也端上来了,明煦帝不喜蔬食,因此桌上仅有一道三和菜,余下皆是光明虾炙、通花软牛场、葱烧海参、辣烹鳗鲡这样的大油大荤,甚至有宫人抬上一整只的山煮羊,站在桌边随吃随切。 侯爵府从前也有这样的水准,只不过这段时日,她和云氏不敢大手大脚地花钱,就只靠粗茶淡饭果腹。 猛地吃这么油腻,几筷子功夫,她就感觉肠胃嗡鸣,口渴难耐。 面对满盘珍馐,也只能叹一句无福消受。 隔着一片献艺的乐工,池边的木台上已经搭起了作诗的桌案,各家夫人和姑娘们跃跃欲试,皆往桌案边走去。 李时居眼下根本不想出这个风头,奈何看热闹的人多,真能展现才华的,还是寥寥无几。 桌案空了一张,崔政君便让女官帮忙打着扇子,在人堆里点名,因为不识得她大名,索性喊:“那个……小居儿,你上去写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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