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也只是怀……怀疑……” “这样啊……”崔墨瞥向陈定川,“或许当真如李时居所说,是个误会。” 别景福冷哼一声,“我昨日留下了五道判语题,均超出正义堂监生的水平,本意是为了测试监生人品,若是像旁人那样无法完成,反而说明此生诚实,可李时居竟将每道题都答得有理有据,正在点子上,这必然是弄虚作假!” 李时居眉头一挑,点头笑道:“所以司业承认我答得好了?” 别景福额角抽搐,“你不要避重就轻!” 外头说了这半晌,廊下窗后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李时居拿眼角一扫,只见正义堂的所有监生,以及广业堂、崇志堂的大多人都被动静吸引出来了,甚至还有几个助教博士,也竖着耳朵听事态发展。 这一回李时居的名声可谓是响彻全国子监!别景福愿意承认她答得好,只要能证明自己没找枪手,那么往后收钱帮人写作业和辅导功课的副业不就能红红火火发展起来了么!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喜上眉上,朗声道:“实话告诉别司业,学生有一项异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这《大邾律》早就被我刻在脑中了,这五道题对我来说不过是脑中律条随取随用,不费吹灰之力。” 四下哗然,监生们面面相觑,连崔墨和别景福都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大邾律》本事大邾开国皇帝定下,经过历朝增补,眼下共计三百余条,做成书册也有足足三十卷。 大家入学国子监,分发《大邾律》不过短短一月有余,许多人连第一卷都没看完,遑论背完全篇! 别景福头一个笑出了声来,“就凭你?” 他四下看着众人,寻求认同的目光,“当年即使是李时维,背完全部《大邾律》,也花了半年有余,还有三殿下……” 陈定川淡眉淡眼地颔首,“两个月。” 别景福立刻接过话头,“是啊!你拿到《大邾律》才多久,这绝无可能!” 李时居朝别景福偏了偏头,“不信是不是?”她唇角一勾,露出了一个极自信的笑容,“学生就知道司业大人不信,刚好祭酒大人和三殿下在场,不如请他二人做个见证,我现在就把这《大邾律》从头至尾,给您细细背过一遍。” 她将后背上的背包卸下来,三十卷律书被逐一摆在众人面前。周围已经围了几圈人了,小小一方游廊的空间被人呼吸的热气包围,密不透风,灼着人心,比阳光烤在皮肤上还要滚烫。 “你们都给我回去!凑什么热闹?书都温完了吗?下个月的考校,若有不合格的,我一律将你们赶出内班!” 崔墨掐着腰开始赶人,不过他向来以脾气温和的小老头形象示人,监生们涌动了一会,稍稍让出些距离,但是无人真正离开。 别景福呢,看着李时居那胸有成竹的模样,莫名感到一丝胆怯。 “《大邾律》那么长,就算祭酒同意,你从头背起,也不知何时才能背完。”他想了想,争辩道,“你就是在拖延时间,用不了多久,大家听得不耐烦了,便无人计较你是否当真背完全篇。” 李时居朝陈定川看了一眼,他还是一副抱臂上观的模样。 想来是因为昨日她曾说过,在别景福这件事上不用他插手帮忙,他便真打算袖手旁观到底了。 她将手上的《大邾律》捧到别景福跟前,“随司业您翻,翻到哪一条,学生便依次背下去,若是学生答不上来,随您处置,离开国子监也成。” 别景福双眼微眯,“反之呢?” 李时居提高嗓门,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道:“学生希望司业大人可以向我道歉,并且,从此以后,再不提及我表兄李时维!” 国子监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还有蝉虫不知疲倦的鸣叫。 崔墨一言不发,只是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似乎认可了李时居提出的条件。监生们更不急着回堂内了,每扇菱花窗前都探出了脑袋,屏住呼吸,盯紧了别景福抓住《大邾律》的手。 李时居面上犹自镇定,藏在襕衫衣袍下的双手,却激动地微微颤抖。 那厢别景福咬紧了后牙根。 事到如今,他是真心觉得自己太冒失了。李时居在广业堂的时候,他只顾着争一时口舌之快,企图给李时维的表弟一个扬眉吐气的下马威,却全然没料到这个李时居就像戏文上所说,一粒硬邦邦的铜豌豆,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 而且,此人好像有点真本事,背完全部《大邾律》的说法,看起来不像是假的。 再这么僵持下去,他很可能真的要给李时居鞠躬道歉了。 “我……”别景福强撑着镇定,“我堂堂司业,为什么要跟监生打赌!” 他转身就想走,却被崔墨一把拉住。 小老头笑嘻嘻地添油加醋,“别啊,别司业,老朽好多年没见国子监这么热闹过了,大家都想看一看,这位俊秀生是否有当真天资卓绝呢!” 他捻着胡须,“你不翻是不是,那老朽来!” 容不得别景福反对,崔墨顺势就抽了本《刑律》,信手翻开一页,问道:“凡常人盗仓库钱粮等物?”[2] 李时居面不改色地回答:“不得财者,杖六十免刺,但得财者,不分首从并赃论罪,并赃谓如十人节次,共盗官钱八十贯入巳,通算作一处,其十人各得八十贯,罪皆絞,并于右小臂膊上刺盜官钱粮物三字……”[3] 监生们连连点头,有几个胆大的甚至鼓起了掌,李时居余光看见,带头的正是广业堂中几个不服别景福的纨绔子弟。 崔墨点点头,然后递给高开霁,“来,你来选一条。” 高开霁颤巍巍翻开一面,磕磕巴巴地念道:“兵……兵律,凡出使人员应乘驿马,除随身衣外携带私物者……”[4] “除随身衣外携带私物者十斤,杖六十,每十斤加一等罪,止杖一百。”李时居丝毫不惧,微微一笑。[5] “再问一条!”别景福盯着高开霁,做垂死挣扎。 高开霁小心地又翻过一面,“凡造谶纬妖书妖言……及传用获众者……”[6] 李时居莫名想起那本《列女图说》,朝陈定川看了一眼,然后顺顺溜溜地回答:“皆斩。若私有妖术、隐藏不送官者,杖一百,徒三年。”[7] “好!”监生们爆发出一声欢呼. 越背越熟,《大邾律》在脑中缓缓展开,每一个字都清晰可见。她头一次感觉到,一目十行像是在大脑中开了一座记忆宫殿,每一件事,每一个字都背放在了恰当的位置,只要她需要,犹如探囊取物,轻而易举地就能让那句话从口中自然流出。 这种记忆方法,对只靠死记硬背的古人来说,效率不知道高了多少倍。 崔墨赞许地颔首,最后将《大邾律》塞进别景福手中,“景福啊,要自己选一条来考吗?” 别景福无力地垂下了脑袋,摇了摇头。 他承认自己输了,输得很彻底。 别景福不敢看李时居,后槽牙又一次咬得紧紧的,他掐着嗓子,从牙缝里蹦出来几个字眼:“……余有过。” 道歉说得这么文绉绉,态度也很敷衍,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很快就被旁人称赞李时居的声响盖过去。 李时居原想着风头已经出了,对别景福要不要到此算了,结果那位作壁上观的三殿下却终于从阴凉地里踏出来,用敲金戛玉的声腔张口: “敢问别司业,何过之有?”
第27章 出名(三合一) 别景福没料到他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声, 两股战战地说,“李时居没找枪手,是我无意间猜错了……” 这话一说, 李时居便有些不大高兴了。 “无意间猜错了?”她偏了偏头, 看向崔墨,“祭酒大人, 学生记得学规中写过, 即便身为司业, 每年也要参加太学的考课……请问考课以何为重?” 崔墨点点头说,“为人师者,自然品德第一, 才学第二。” 李时居道:“若是老师无凭无据恶意猜测学生行径, 于品德一门的衡量上, 是否有影响?” 崔墨道:“自然是有的。” 别景福扶着身后的廊柱, 脸色一白。 考课不过, 这可是饭碗不保的事。只是监生们大多不会认真研究国子监的学规教规,不知道这就是国子监讲师们的软肋,没想到李时居竟然一字不落地看完了。 到了这会儿, 别景福真的十分后悔招惹李时居。 闭了闭眼, 他转向李时居,眼神闪躲、态度软和地说:“我不该对你,还有你的表兄有偏见。” 这话说得还算中听。 李时居心里明白, 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个时代总是把老师看得比天还高, 即便当老师的德不配位、人品瑕疵, 也不会当真怪罪。 别景福能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在大家眼中,已等同于低声下气地道歉了。 李时居看了他好一会, 方郑重其事地虚扶了一把,沉声道:“好的,学生接受别司业的道歉。” 一出闹剧落下帷幕,监生们发出了数声慨叹,甚至有人悄悄鼓起了掌。 不过这些超出常情的举动很快就被其他司业和博士们用眼神制止。 崔墨抬了抬手,“这件事到此结束,都各回各的位置上去吧!” 于是众人哗然散去,别景福不敢在此处多逗留,垂头丧气地往院中去了。 李时居一言不发地扛起自己的《大邾律》。 没想到走进正义堂,同窗们对李时居的态度比先前好了不少。 有人上来帮她卸下书箱,还有人开始向她请教背书的方法。 蔺文柏隔着几排座位朝她比了比大拇指,高开霁也不好意思地扔了张致歉的纸条来,那纸条里还颇豪迈地包了块小金锭子。 李时居拈着那块金子,皱紧了眉头。 难道这就是富家子弟传纸条的方式吗? 真别致。 不过她个人表示:对这种土豪的交友方式表示非常喜欢! 朝高开霁拱了拱手,金锭子塞回荷包,李时居回到桌案后坐下,透过被斑驳竹影映照的窗槅,能看见陈定川和崔墨还站在廊下。 崔墨是正义堂堂长,今日上半程的课还等着他来给众监生讲学,辟雍殿门前的大钟已经敲响了,但他并不急着进堂,有几句话,他得先和三殿下说。 “我那堂兄崔垚,不日便跟着二殿下回来了。”崔墨看了眼陈定川八风不动的神色,“大殿下和二殿下之间必有一战,三殿下可想好了选哪边吗?”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39 首页 上一页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