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树旌低头,不以为意地整理起了方才打拳时弄乱的袖子: “五六天前吧……忘了。” 他的回答十足的吊儿郎当,五六天前,还是祁歇对他身边“小厮”起疑的日子。崔树旌怎么可能在她初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便恰巧与她火速相遇相认,在这之前肯定还有些时日没被提起,而他无疑是在搪塞他。 祁歇眼神更冷:“朕要听实话。” 崔树旌也盯着他,语气漠然:“这就是实话。” 索性还有崔淮兜底,他不怕他治他欺君之罪。 他忍祁歇已经忍五年了,从知晓盛婳为他中毒而死的那一刻,他便没有了忠君事主的心思,之所以会尽职尽责守着边关,也不过是遂了盛婳的心愿而已。 祁歇忽而嘲讽一笑:“你不肯告诉我她还剩多少时间,无所谓。你愿意担着她分续给你的寿命苟且偷生,便随你吧。” 他冷淡的语调如同一声惊雷在耳边轰然炸响,崔树旌几乎是一瞬间僵直了身体,愣愣地看着祁歇: “……什么意思?” “你能活到现在,是她把寿数嫁接到了你的命格上。” 崔树旌脑中一片空白,但好歹尚存一分理智,短短几句话,还不足以能够让他轻信这样过分魔幻的事情。他强自镇定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这等无厘头的事,你有什么证据?” 祁歇冷冷地看着他:“你有没有想过,她分明没那么爱你,为何还要同你成婚?只是因为那是她转移寿数的仪式罢了。” 崔树旌脸色微微一变,仿佛听到什么荒诞无稽的话一样,矢口否认道: “你怎么知道她没那么爱我?我告诉你,她最爱的人就是我,否则她不会与我成亲,也不会在回来的时候第一个想到要见的人也是我。” ……一定是这样的,她一定是因为对他有所情意才会同他成亲的。 崔树旌攥紧了拳,这番话不仅是在告诉祁歇,也是在强调给他自己听。 可是不管怎么自我安慰,祁歇的话还是犹如一根刺狠狠扎进了他的心里,带起一阵尖锐而醒神的痛意。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盛婳在成婚之前看向他的某些瞬间,那既不舍又解脱的眼神;想起她成婚当晚,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诡异地转移了祁歇身上的毒素,仿佛怀有神通;想起自己小时候曾得大师推算出短寿的命格,后来那位疯疯癫癫的大师还被愤怒的家人当做骗子轰了出去;想起盛婳从小便被钦天监断定贵不可言的凤凰命格;想起她竟能够在死后回光返照、重返人间…… “她究竟爱不爱你,你自己心里清楚。” 看着崔树旌面上闪现过动摇的神色,祁歇眼底覆满寒霜: “现在告诉我,她到底还剩下多少时间?” “……半个月。”崔树旌声音嘶哑,神情像是遭受了风吹雨淋的杂草,骤然低落了下去,也失去和祁歇周旋的兴致。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重新燃起希冀一般抬起头来问道: “寿数可以转移回去吗?解除婚约有用吗?” 如果祁歇说的是真的,他宁可和离,宁可不要这条命,也绝不会让盛婳用牺牲自己的方式为他延续寿数。哪怕他一开始不知情,如今知道了,也不可能再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祁歇却反问道:“你觉得有用吗?” 崔树旌复又沉默了。如果有用的话,盛婳不会在回来的那一天为了斩断他的念想轻易提出要同他和离,明显此事已成定数,无法更改。 此时此刻,他恨不得时光回溯到成婚那日,让那个一无所知、满心欢喜准备同她拜堂成亲的自己逃了婚礼,也好过现在这样看着她所剩不多的寿命一点点流逝。 “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崔树旌颓废地坐在地上,眉目一片黯然。 祁歇眸色沉沉:“或许……还有一个人有办法。” / 南山寺在古楚地一带颇负美名,香火鼎盛,每一年,专门前来供奉祈愿的百姓数不胜数,都是跋山涉水、不远万里而来的虔诚信徒,因此没有一天是门可罗雀的。 饶是如此,这座寺庙也秉承了一贯的原则,每至酉时,寺门必定关闭,若是来晚了,也只能到第二天早早拜访才让进入。 但在这天深夜,南山寺却迎来了两位风尘仆仆的贵客,身后跟着一大队人马,俱是黑衣劲装、神色凛冽。 看守的和尚见此情形,连忙进去禀报了主持,过了不到一刻钟,寺门大开时,一位慈眉善目、老态龙钟的僧人便带着一众和尚迎了出来。 他笑容宁和,仿佛早有预料一般,看向为首的祁歇: “阿弥陀佛,施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禅光法师圆寂前说过,贵人迟早会再次登门造访,特地嘱咐老衲随时做好准备,请。” 祁歇与崔树旌对视一眼,翻身下马,走进了幽寂的寺庙。 布置朴素的禅房里,弥漫着淡淡的香火气息,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下,多浮躁的心绪也会一瞬间平和起来。 房间之中,唯独席地而躺、呼呼大睡的僧人很是突兀,他衣衫不整,睡姿豪放,似乎梦到了什么,还咋巴了下嘴: “……好酒。” “禅净!” 主持一进门,见他如此邋里邋遢,实在失礼,便呵斥了一声,转头对青年解释道: “这位是禅光法师的师弟,亦是老衲的师兄。他天资聪颖,悟道深透,早年外出游历,逍遥散漫惯了,平日里实在没个正形,令两位见笑了。” 祁歇淡淡道:“无妨。” 崔树旌却盯着地上醉醺醺的僧人,有什么熟悉的记忆一晃而过,他突然道: “我好像见过他。” 随着他这一句话音刚落,地上睡得人事不省的禅净也被主持揪了起来。 禅净睁着一双醉醺醺的眼睛,看向了崔树旌,端详半晌,突然呦呵了一声,语出惊人: “这不是那短命的崔小将军么?怎地跑这来了。” 主持大惊失色,慌忙护住了他这张口出狂言的嘴,尴尬道: “施主莫怪,禅净一向口无遮拦。” 他熟练告歉的语气像是不知道为此人收拾过多少烂摊子。 崔树旌摆了摆手:“没事,我记得他,他就是那位年少时曾为我批过命格的云游僧人。” 主持顿时松了口气。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奇妙。曾经被崔家人冠以坑蒙拐骗的名号,狼狈万分地赶出了府邸,如今兜兜转转,他这个当年被他直言短寿促命的人竟也寻到了这里。 崔树旌心情复杂地看着他,禅净却呵呵一笑,坐直了身体,仿佛往日乌龙消弭了一般,神情疏朗,笑眯眯道: “可算记起我了。怎么样?可是信了我当年的批命?” 崔树旌忽而跪了下来,垂着头,声音低哑: “法师昔日所言,在下愿推诚相待,现如今在下心悦的女子不知使了什么方法,将她的寿命延续给了在下……此番前来,是想询问法师有无高超之法,为我将寿数尽数交还于她。” 听完他所说的话,禅净面容顿时闪现出一丝古怪,随即便是兴味盎然: “世间竟还有这等玄妙之事?” 他低声呢喃了一句,半晌哼笑出声,也不知是在对着虚空说话还是自言自语: “难怪让我留在这里等候。” 祁歇将他、崔树旌和盛婳的生辰八字交给禅净,紧接着开口道: “我的寿数也可以延续给她。” 接过了那几张红纸,禅净也没多废话,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个稀奇古怪的命盘,上面已经锈迹斑斑,镌刻着快要分辨不出的字迹。 禅净坐在地上,兀自推演了一番后,对着崔树旌摇了摇头: “你命身既得紫薇星辰惠泽,已成三方四正之局,无从更改。” 闻言,崔树旌的面色一寸寸白了下去。赶了三天三夜的路,换来的却是铁板钉钉的死局,他心中不可谓不绝望。 “不过,”禅净话锋一转,却是看向了一旁神情晦暗的祁歇: “还有一法。便是你同她结为连理,如此便可共享天命,寿数长延。”
第105章 提醒 自那天深夜祁歇一声不吭地消失在寝殿之后, 接下来,盛婳足足有六日没再见到他的人影。 这些天来,她反复思考是不是自己那夜撩拨了他之后又不给灭火,把他惹生气了, 所以他才不肯来见她, 但照着他前几日的黏糊劲, 盛婳又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 最可气的是,祁歇人走了也就算了,还要把她拘在寝殿里不让她出来。眼见着一月之期已然过去了大半, 盛婳心中难免着急, 想见他,却屡次被门口的侍卫温和又不失强硬地阻拦了回去, 趁夜爬墙都不管用。 他派来看守的女侍卫一个个武功高强、守口如瓶, 为首的叫初五, 盛婳同人套了几天近乎, 才勉强从她讳莫如深的嘴巴里翘出一些信息来: “陛下对外称病罢朝,怕过了病气给您。” 这句话盛婳只信了其中两个字眼“罢朝”。她猜测祁歇大约是遇到了什么事, 出了一趟宫, 但具体是去做什么,没有人知道。如果他还留在宫中, 不可能不回来见她。 怕他出什么事,盛婳便让系统查询他的位置。最后也只得知他去了一趟古楚地的南山寺。 那是一个祈愿颇灵的寺庙, 在民间久负盛名, 只是离上京很远, 来回就要好几天。 想到祁歇也会信这些东西, 盛婳便感到一阵奇妙。不过,在得知了他没有出事之后, 她的心也总算稍稍安定了些,甚至还有心思帮他批改这些天堆积下来的奏折。 虽然祁歇对外称病,但臣子们的奏折还是一如既往地送到了寝宫里——即使他不在,也要伪装出他在的假象。 闲着也是闲着,盛婳话本子看腻了,索性帮他批改了一些,好在有一世女帝的经验,她处理起来得心应手。 也不知是不是祁歇特地吩咐过,那些守在门口的女侍卫对她假手国事的行为全然视而不见,从不在乎她是不是会乱来。 祁歇对她未免也太过放心了些。盛婳每次想到这点,唯有一声叹息,但还是任劳任怨地替他做好收尾工作。 第六天的时候,寝殿里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彼时盛婳批奏折批累了,还在桌前有一搭没一搭地乱涂乱画。就是在这时,门口伸出了一个圆润的小脑袋。 是盛蘅。 女侍卫们不敢拦这位大胆妄为的皇太女,也怕盛婳待得无聊,索性放她进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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