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意外,毕竟上上辈子,他就很为这个童年起就有的缺陷耿耿于怀,因此觉得自己配不上她。而这辈子,为了能让她回来,他狠心对自己的身体下了手,虽然盛婳未曾从他身上捕捉到懊悔的情绪,但她的确能感觉到他是对此自惭形秽的。每次与她亲密的时候,他总会下意识地把那只有所残缺的左手藏起来,不让她瞧见,被她问起时,还会闷声说怕她嫌丑,所以不给看。 那断指处虽然衔接了自西洋引进的先进机械,却远远做不到和正常人一般灵活,形状看上去有些僵硬、怪异,并且,动作大了还会令使用者感觉到牵扯的疼痛。 祁歇从来不说,但盛婳能感觉到他局促的地方在哪。所以,只要她一发现他背过手去,就会主动牵起它,吻着它,安慰他她爱他的全部。每次她这样说的时候,祁歇眼中总是会流露出一些动容的情绪。 尽管有些时候事情会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但盛婳还是会坚持不懈地、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说爱——且不说她心中的爱意究竟有几何,哪怕只有一分,盛婳也会说出十分的程度,力图让祁歇感觉到她是爱着他的,哪怕她不日将启程去往异世界,她也依然爱着他,想着他,惦念着他。即便他们无法相守余生,两颗心也是紧紧贴在一起的。 他总有很多很多的顾虑,无一不是与她有关。与其说是她照顾病中的他,还不如说是他以自身为牢笼,守着她、困着她,看他那副模样,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他估计恨不得长在她身上。 这样的症状其实很像现代世界中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除了对她太过依赖,结合太医的说法,他曾经不惜伤及己身、有过自杀的苗头,每次一旦她想跟他说起未来的打算,他总是会下意识地回避,不愿意听——盛婳由此断定,他这样的状态不走出来真的不行。 她需要给他做一些脱敏治疗。首先第一步,就是要让他慢慢解除对她的禁锢,让他相信他就是那个“牵线者”,哪怕她这只“风筝”飞得再高,只要他轻轻一拽,她就会乖顺地回来。 当然,这只是比喻。盛婳的心不可能完全由他掌握。 其实她大可以在寝殿里悠然度过剩下的几天,但比起自己是否能够出去透透气,盛婳更想尽快带着祁歇从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中走出来。 她的要求一提出,祁歇的眼眸便沉了下来。 他静静地看着她的发顶,瞳孔深处仿佛闪过一丝幽邃的暗色。 双臂慢慢收紧了她的腰身,他凑近去附在她耳边,呢喃又似轻叹: “皇姐……为什么一定要出去呢?无论是皇宫还是上京,你早已看遍,就留在这里陪着我不好吗?只有我们两个人。” 盛婳没有抬头,因此错过了他面上的异样。而且如果她细究,就会发现祁歇话语里透露出来的期限根本不是这短短的几天,而是永生永世。 她听着这话,只是不赞同地蹙紧了眉头,刚想说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他也不可能做到永远拘着她,但话到嘴边还是转了个弯: “再待下去,我会闷出病来的。” “皇姐不是说过,你这具身体什么病都不会有吗?” 盛婳哑然一瞬,差点忘了自己三天前信誓旦旦说过的话,没想到他记得比她还要清楚。 她只能没好气道:“那为了你,为了你还不行吗?” 祁歇一怔:“为了我?” “是啊,你身为天韶国的皇帝,不可能连日来都与我待在这一处的,总要多出去转一转,才好叫宫廷内外都安下心来呀。” 盛婳耐心解释道:“而且你终日闷在这里,接触不到阳光也不好,我的身体反正百毒不侵,无所谓。但晒晒太阳能让你显得精神些,我也开心。” 窗外,秋日的阳光适时洒进来,照得有些阴冷的寝殿内间多了几分温度。 “你看,多难得的好天气。” 祁歇抿了抿唇,神色看上去还有些不情不愿。 但盛婳知道他其实是有所松动了,只差她添一把火,于是伸过手去,轻轻勾了勾他的断指——在她连日来的安抚与肯定下,祁歇总算勉强相信她不介意这个了。 “好不好?我保证一定处在你的视线范围内。” 软磨硬泡了一阵,祁歇终于是答应了下来。 盛婳很高兴。 时隔这么多天,她终于踏出了那道门槛。这一瞬,感受着迎面而来的秋风和温暖和煦的阳光,她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祁歇说的是没错,这皇宫她早已看遍,再看多少次都不觉得稀奇,但也要分情况。像她这样终日拘在暗无天日的寝殿里,哪怕还能正常走动,自我安慰,心情也会忍不住低落。 如果祁歇也把自己局限在那个地方,长此以往只会对除她以外的任何事物都生不出兴趣来,难免丧失对生活的期盼。 是以这次出来,盛婳不仅放松了心情,也对祁歇愿意松口做出改变的行为很有些欣慰——这说明,她这些日子以来对他做的心理建设是有用的。 绕着寝殿自顾自逛了一圈,盛婳也没忘记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祁歇,时不时指指某处地方,红墙壁瓦,停驻其上的小鸟,湛蓝如洗的天空中人字形飞过的大雁,墙角今早刚被宫人摆上的菊花……每一种事物看在她的眼里,再由她口中说出来,便成了这世上最奇妙的生灵,自有其独一无二之处。 不同于她的叽叽喳喳,祁歇的反应更偏向于沉默,回应是有的,但也只是一两声简短的“嗯”,表明他已经听到了。 盛婳没有要求他必须要表现得积极一点,她知道他能踏出来这一步,已经是他尽力而为的事情了。 凡事总要循序渐进,因此盛婳并没有在外面逛太久,就拉着祁歇回到了寝殿。 一回到熟悉的地方,盛婳能感觉到祁歇明显松了口气,在外面时浑身上下竖起的名为警惕的尖刺也慢慢收敛了回去。 “看!这是什么?” 她从袖口里掏出一簇开得鲜妍的明黄小花,颤巍巍的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水珠。 盛婳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眸中闪动着清亮的星子: “忘忧草,我在墙角发现的。” 起初,她是被宫墙之下侍从们摆放的一丛丛端庄秀丽的菊花吸引住了视线,随后才发觉混杂在其中、看上去格外不起眼的这一簇小花,若是盛婳晚一点发现它,说不定就要被宫人们当做是妨碍观赏的杂物清理掉了。 当时祁歇只看着她的背影,没有绕到她身前看她在捣鼓什么,盛婳便当做是要给他的惊喜,趁他不注意,迅速揣进了宽大的衣袖里。 “虽然我能感觉到你并不想让我出去,但你最后还是答应我了,所以这是给你的奖励。怎么样,喜欢吗?” 祁歇喉结滚动了一瞬,只望了那簇小花一眼,视线便锁在她比花朵更为夺目的笑靥上,哑声道: “……喜欢。” 只要是她给的东西,他都喜欢。 他静静地盯着这个人,心中有满腔的爱意无处宣泄。她还是这样的明媚、活泼,有他可望不可即的生命力,心大得能装下整个世界,仿佛他这些日子以来对她的束缚连盘踞在她心口的乌云都算不上,只需要他稍微拨出一条路,她的心情便如同寻到缺口的彩虹,点亮了自身,也点亮了他。 他可能永远也做不到像她这样,很容易便感觉到快乐。 他的心在五年之中彷徨无措的等待渐渐消沉下去,在她回来之前的每日每夜,活得像一具失去魂灵栖息的行尸走肉,愈发死板、无趣,也很难感受到周身的事物于他而言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 他的心只能装得下她一人。 盛婳浅浅一笑,一边牵起他的手,把花儿塞进去,一边絮絮叨叨地说: “你知道吗?各种各样的花草,在我们那边都是有专属的花语的,人们总是会往这些美好的事物上寄托自己的所念所想。像这株忘忧草,花语便是‘忘掉忧愁,忘掉烦恼’,也有‘铭记爱情’的意思,希望彼此不要忘记心中所爱。” 她这些日子以来,空闲的时候也会与他聊起现代世界的事——索性他已经知道她是异世之人了,系统没有发出警告,盛婳便自顾自向他说起了许多。 “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把它送给你了吧?” 祁歇垂下眼睫,盯着这簇小花,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盛婳眨了眨眼睛道:“我的心声也是这样的。” 她话音刚落,祁歇便用力抱住了她:“……我也是,我爱你。” 尽管他的行为已经千千万万遍地表露过爱意,但这样直白地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头一次见。盛婳怔愣了一瞬,明白他这句话的分量,心房似乎有某处软软地塌陷了下来,她也抬起手回抱住他: “我也爱你。” 在这样没有旖旎、只有温情、两人都十分清醒的时刻,“爱”这个字眼就变得更加沉重、坚定。 盛婳没有告诉祁歇的是,忘忧草也有另外一个花语: 它代表着离别和分手。 / 凡事只要开好了头,再次实践就不难了。第二天,盛婳又要求要出去逛逛,这次扩大了范围,是皇宫之内。 病好的祁歇依然跟在她后面,盛婳为了给他一些安全感,主动牵住了他的手,大摇大摆地顶着宫人们的视线在宫道上到处晃荡。 盛婳能发觉她做出这个举动之后,祁歇的心情好似明亮了一点——像是关系被她承认,他回握她的手还有些不可置信般的轻颤。 这种小心翼翼的、怕极了惊扰美梦的反应让盛婳心情很是复杂。 第三日,第四日……在盛婳有意的引导下,她能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大,祁歇也都接受良好,从来没有怨言,虽然每次眼神总是分外的挣扎。 是以每一次她出去,都会给他带回一点甜头:有时候是一枚热情似火、形状完美的红枫叶,有时候是一片金黄灿烂的银杏叶,有时候是一株馥郁芳香的桂花…… 不管她送什么,祁歇全都照单全收。哪怕只是她在路边随手拾来的东西,他也奉若珍宝,表情就像她双手捧上的是漫山遍野的花团锦簇,是世间最美好的事物。 等到盛婳即将正式启程离开的前一日,不用她提起,祁歇便主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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