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日里不仅不叫人近身,更是厌恶年轻女子。 “你方才说,是母后宫里的?”皇后怪道。 “嗯,长信宫。” “是谁?” 窦矜面无表情,“长幸。” 皇后与贴身侍婢面面相觑。 “聒儿是否弄错?母后宫中可没有这个人。” “你倒是不必保她?”窦矜道,“我不是要杀她才讨。” 皇后爱惜羽毛不假,但他已想过,前次没死成今次也没死成,权当天意。 先不死了。 那婢女爱走夜路,且手里的灯火总不灭,不如用来伺候他失眠时引路,待心情不好再杀不迟。 “聒儿.......” 皇后想到蔡春禀报窦矜时常夜半梦游,且上次在前殿追着空气对话,不禁悲从中来。 两目有担忧有愧疚,“聒儿若是想要女婢子,明日,尽管来母后宫中挑挑,可是确没长幸这位了。” 窦矜看懂皇后的怜悯,“母后这是觉得儿臣疯了?”浅笑,自答道:“那便是疯。” 往后几天都疯狗一般扫荡宫内,势必要将这天下第一胆大妄为之狂徒揪出来。敢骗他,五马分尸?大切八块? 还是做成人彘会更合心意些! 窦矜画了此女,道教水陆画里的仕女风笔,画里的人着长裾蓝袍,薄衣出水,有点神仙的初晨之气,发派下人各处去找。 足足一周,也还是没有消息。 他实在是太无聊了,加上失眠,又开始走起了老路,一些破败的,不堪的无人过道。城墙绵亘,墙头悄无声息一只武军随身伺候,怕的是当朝的疯太子再闹自尽。 静可掉针的氛围里,某人散心到路口,忽而有模糊迁徙的阑珊灯火。 窦矜眼睛眯起,瞳孔印上火苗,点星挂在目间。 身后人见他猛地停下,有些胆颤。“太,太太子?” “嘘......”他作势噤声。 宦官忙将手捂住嘴,眼若铜铃。 “孤叫你找的陶缸找了吗?” “找好了找好了。” “灭灯。” 灯灭了,着玄衣的窦矜彻底隐入暗色。 “她来了。那个人彘。”窦矜又扬起瘆人的笑,“叫墙头里的侍军准备好,孤要活捉。” 和窦矜撞上时,她刚刚穿过了人口密集的御道,开始漫无目的地行走了一会儿,觉得星空不错,有点想试试夜黑风高登登城头的滋味。 黑衣黑脸,等她后知后觉走到人面前时才发现,她的第一个反应还是跑,于是长幸僵在了原地。 她跑不过的。 窦矜的目光睥睨一切,冷笑,“敢骗孤?!——动手!” 长幸还有点懵的时候,左右两排弓弩手黑压压从墙头冒出,他后头更是窜出了齐刷刷的小队,一个现代法治社会的公民何曾见过这种架势,她当即吓傻了。 怂得蹲下来抱头,“你放过我好不好?”一句软话化在风里,不知窦矜是否听清。 她还想试试来这趟人间之后做一本汉宫文物的札记,想象着两千三千年以后自己的作品可以被发掘,她还不想草草结束这场幻旅。 但弓弩确实迟迟不发。 窦矜一把拽过领头人的衣领,怒斥:“还不动手?!” 那人面露难色,抱拳跪下,“此处无人呐......太子殿下......” 窦矜气极反笑,“你说什么,”他手指抱头懵逼的长幸,“抓了这个贱人,这,看见了没?!” 那人再叩首,被窦矜踹开。 这么一会儿功夫,长幸电光火石得明白过来:本来能看见她的只有这个窦咕咕啊。其余人都是看不见她的。 她硬气地拍拍屁股上的灰尘,拎着灯杆站了起来。 当着他的面好整以暇地甩了甩袖口,对其他人而言,只送来了忽然不知打哪儿来的,一阵微冷的风声刮过脸面。 窦矜恶气满满地抢过侍从配刀,要和上次那般来斩她。 那刀刻在皮肤确实冷峭,经受他一挥舞,直接从她身体里穿过——这下她来不及躲,只瞬间感到一种漏风的疼痛。 针扎一般,下意识往后踉跄了两步。 手中的灯火被刀锋斩了一灭,又重新燃烧。 这一刀,斩惊了长幸,也斩哑然了窦矜。 那刀不见血色,而她,毫发无伤地站在原地。 他再斩。 长幸再痛。 痛了几次,长幸干脆退到三米以外护住自己,对他怒目相向,“别砍了!” 窦矜不敢相信方前之事,两目极其惊讶。 他望着那个站在灯火里的女子,她正与他一同享受众人跪拜。 看着娇嫩盈盈,然而百毒不侵。 不不不,窦矜梭巡了周围一周,视线从剑扫到身后垂头不敢看他的一对武军,确保不是再做梦,又回到了她身上。 “你?!” 长幸受够他了,昂起下巴。 竖了一根中指。 窦矜策略性眯了眯眼,意识到他这样在这群人眼里无疑是荒唐的自问自答,剑一丢,立刻斥退了所有人。 漆黑的御道只剩下一人,一鬼。 窦矜纳罕:“.......你到底是何物?” 长幸:“姑且算作幽魂罢。” “你既是幽魂,为何我却能视你?” 这个.......她脑筋一转胡乱编了一通。 “我为亡灵,属夜阴,避昼阳。误打误撞闯入此地,若凡人见的着我,那并非好事,最好是去瞧瞧医病了。殿下不想折损阳气,下次见了我,当作没看见才好。” 窦矜迟疑了一刻,轻声:“你在唬孤。” “殿下爱信不信罢,我知道你很想杀我,方才杀了那么多次,总能痛快了?” “嗯。”他闷哼。 负手未再靠近。 长幸再说,“生人不该为难阴灵。最近宫中总闹命案,有人榻上失踪,有人湖边暴毙,殿下别总想着对付我,不如查查这汉宫其他,死人多,阴气重,怪事发,众心不稳宫内混沌。” 汉宫是她的衣食父母,第二故乡,她喜爱这里沉淀的历史气息,喜爱这边的一草一木,对于试图破坏的当然是一副苦ᴊsɢ大仇深的态度了。 这话叫任何一个暴脾气的小孩听了都该不悦,但窦矜只是凝眉,他心中忽而疏通了,他往前一步,长幸便立马退后一步。 她烦他得很:“我为亡灵,你为何不避?” 他仰天大笑,更靠近了几步,“为何要避?这世上,最可怕的从来都是人心!我非常人,乃天命也,鬼既来则安之,有何好怕?何况是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鬼。” “哼?少狂妄,我活了几百年。” “哦?那还是只长生鬼,那你告诉我,我前世是何家子?” “难民,逃荒饿死的。” “......” “说笑而已。我不测前世,只看未来。” “那我之后——” “暴君,被手下人毒死的。” 他的表情忽而顿了顿。 长幸见缝插针:“君民同心,遂太平世。怨气撞铃殿下可听说过?殿下此时才看得见我,之后就不好说,会看见什么了。”她暗示道。 结果,他只是闷笑几声。 “太平?也许。” 长幸无语,“殿下身为东宫主,天下心,不该管管?” “那你为何不管?” “鬼魂非同质,鬼为鬼,魂为魂,阴魂不管阴鬼。” “生人亦无法掌阴鬼。他们下了地狱,自会和阎王讨论辩白,若哪个看我不惯,拉我下去即可,吾心甚慰!” 这是什么逆天皮厚的思维逻辑,“告退!” “等等。” 他的语气少了几分高高在上的倨傲,多了几分平淡和冷静,有那么一点平易近人了的感觉了,在她不是个人的前提下。 嗯,这个太子有点儿意思。 窦矜往前了几步,“敢问居在何处?” 长幸,“不便告诉。” “你魂居长信,信通幸,得名长幸,是否?” “否。” 他眉毛一挑,“那便是。” 长幸听得这绕口令,头大得捂住耳朵,“否否否。”而后跑路了,反正她现在已经犯不着看他脸色。 * 同窦矜提点过的翻日,宫中便又吐血而亡了两个宫女,隔音弱,长幸远远就听得永乐宫内有个如花宫女在偷偷垂泪。 那宫女见了皇后进屋,赶忙拭泪滴。 皇后面色亦苍白,瞧了眼来奉茶的她,“好了,哭的本宫头疼,打远便听见了。” 宫女为扶苏,正是每日给长信宫灯点苗的。 此时扑通跪了下来,“求娘娘为桃夭查明,她定是被人害死了!” 扶苏和桃夭是对亲姐妹,正是丞相王相雀的小妾生的一对双胎,早年就被相雀献入宫,放在皇后身边近身伺候。 扶苏候长信,桃夭在永乐,皇后平时与王相雀如何勾搭,这两女儿没少给放哨打眼的,出了不少力。 甚至皇后能和相雀看对眼,起了心思,两女儿也少不得一边一个耳朵吹她的风,如今一个竟就好端端地死了。 死时面目狰狞吐血而亡,扶苏心虚,只怕是报复,又恐慌又恨。 皇后轻食了口茶,苦茶叶跟盐焗果皮一起入口,硌得慌。 “先起来罢,桃夭是本宫宫里的人,本宫如何不心疼,不用你说,她要是真被害死了,本宫绝不姑息了。” 说罢,将那茶碗放案,却撒了一地。 奉茶的宫人进来收拾,被她打了脸呵斥。 皇后情绪差到极点,姣好面容变得凶神恶煞。只因皇后心中实在胆颤。桃夭已经是她身边最近的,都敢在她跟前动手了,那下一个呢? 传情的鸽子飞入窗沿,定是相雀,死了女儿,他跟皇帝讨要尸体扶棺......想到皇帝,皇后心大震,连忙叫人将养了一年多的鸽子刺死,信纸烧了。 她哪敢调查呢,要是那个人是皇帝,她也是万万动不得的。 扶苏被这架势吓哭,皇后一把推开有些哭丧的扶苏,起身唤内宦蔡春,“太子呢,太子在哪里,都午时了,怎不来同我问候?” “......太子早来过,皇后未起,说是跟孟小将军去了军马场观赛马呢。”蔡春早时也说过一遍,是皇后忘了。 她落落坐下,喃喃,“军马场......” 又热蚂蚁一般地站起来,“本宫不要在这里呆,摆架,摆架,本宫要去东宫!” 众人只好跟着她一起晕头转向。 出行队路过闭门的长信宫,长幸又听得皇后在大骂抬轿的男婢子。 皇后越来越神经质了。 听最先发现她的洗衣女使说, 寅时瞧桃夭从水里浮出来,而桃夭是不会游泳的,古代有种说法,在水中溺死之人是横死,戾气下沉不能投胎转世,不是恨的狠了,也做不了这么下作阴险的招。
第1章 扶苏与桃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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