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常乃开国将军孟古之子,少年习武从军,虚长窦矜几岁,窦矜武师从孟古,与孟尝为君臣,又为师兄弟。 窦矜与他混在一处,是皇帝少数能唯一放心的时候,因新到一批粟特卖的高脚马,中原罕见,窦矜相约孟常观赛,二人中途还赛了两场。 宝马脾气就是大,将窦矜甩了下去,孟常勉强控制住了,却也是半斤八两。 两人汗泥混在一处,好不邋遢。 孟常问,“痛快吗?” 窦矜大笑,“痛快得很!”。 回东宫时,窦矜邀孟常一起。 孟常早习惯窦矜衣衫不整得到处乱走,跟他相处,就不能用正常人的标准来要求他,不然会绝望到含泪望天。 皇后看见太子这般衣衫不整,还想训斥。 一张嘴,不知情的孟常跟了上来,看母子俩有话要说,鞠手跪地,“卑臣先告退。” 待他走,端着凤仪的皇后就如换了一个人,变得脆弱而苍老。 “陛下会杀了我的。” 她无非是担心自己的安危。 “母后怎会如此认为?”窦矜不冷不热道,“儿还在,父皇总不会下杀手。” “他会软禁我的。” 这两句话,皇后一遍遍得说,窦矜就一遍遍不厌其烦得道,“儿不会让父亲那么做。” 一个三十多岁的少妇,需要十六岁的少年来安慰。 窦矜是她的儿子,也是她唯一的保命符,陛下不废她,只因窦矜不能无母,哪怕是名义上的,哪怕是一具空壳。而窦矜这种歇斯底里的性格,不可能认别人当妈。 眼见皇后冷静下来了,窦矜提道,“只有一点。” 皇后泪眼婆娑地看向他。 “永远不要在和那个男人见面。” 皇后的脸一下子刷得白到褪色。 半晌,她哭出声。 因悲痛,牵动身上的环佩,红绿的玉玦叮当响,“聒儿,母亲现在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看皇后痛,窦矜也痛。 但在这种痛苦里,他找到了一种近乎是自虐般的快感。 皇后没有看见他安慰时背后的笑容。 ——这世上,背叛他的,无论是谁,都别想好过。 * 临近秋末,旱了三月的中原大地慕然迎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倾盆大雨。雷声交错将黑空劈开一道裂缝。藏书楼的木门被人大力推开,吱呀一声,一时尘封已久的灰尘被雷雨暴洗。 窦矜披头散发,光脚进了门内,广袖口留下的黑水滴在石板,一道痕子。他这两日碰见不得了的事了。也就是俗称的撞鬼。 他翻找架上的竹简,“孤倒是要瞧瞧,你是个什么东西。” 灯油擦亮了,摇曳不定的,那竹简上的字本就模糊腐蚀,又没找文官修缮过,没看一会儿就弄的他眼睛疼。 一气之下干脆将所有油灯都点着,把灰扑扑的竹简筒子全翻出来,呛得口苦泪流也不放弃。 藏书阁的灯,亮了一整晚。 第二日,木门一开,窦矜身边的宦官已经带着洗漱漆盆守在门外。 那宦官头子全则熬了一晚上没敢睡,顶着黑眼圈伺候,窦矜接过布帕擦了把脸,朝他勾勾指头。 全则能看出窦矜心情不错,为他披上外袍,遮住屁股墩上尴尬的两瓣灰。 殷勤笑,“太子?” “你去陛下那守着,等陛下下朝传个话,就说前些日子给孤引荐过的那几个文邹侍郎,孤想同陛下一起见见。” 又继续温声道,“都是哪几个管这书阁的洒扫?” 语气平静,可全则忽然惊起冷汗。 果然,下秒窦矜要他们自去受刑处断掉右手,“既然这手无用,就不要了。你另去找十人将这里打扫干净,孤今晚还来。” 全则听完脸色惨白,那里头还有他的妹妹。 或是瞒住,可上个被发现的人,以化了灰。全则只在窦矜背后扑通跪下,把牙咬碎了吞进肚里。 他要那几个六郡来的侍郎,是为了修缮和抄录藏书阁里的旧书。这只是一件小事,且因为汉帝武夫出身对藏书并不重视,满屋竹简随前朝一起荒废了许久,没人记得了。 如今窦矜不记前仇来请安,还说要重整书简,汉帝黝黑的脸上胡子挫动,以为他忽然转了性子,开始潜心修学。 自为粗陋白丁,大字不识几个,对于文化记书这块儿,这个大男子主义爆棚的帝王有点不容触碰的羞耻心。他想流芳百世,又怕那文化人识破他,糊弄他,只好依靠儿子,尽管不亲近ᴊsɢ,终究为父子。 试探道,“太子也一同监那司马史官写《征帝传》,适时来同我报三四。” 窦矜知道他是不可能把宣扬自己的丰功伟绩这件事忘记的,“儿臣自当揽,父皇放心。” * 修革整栋楼的木片卷简,是个大工程。因此长幸很早便被那地铁施工一般的搬运声吵醒了。 呆在灯里的时光漫漫长。婢子门正在聊这些,她便成了听众。修书啊?修书好,以后她有时间也能去看看不是?这可都是考古的第一手资料! 如此想着半睡半醒到了半夜,自打帝后争吵,桃夭惨死,长信宫不再灯火通明。 那些吴侬软语的情话,已消散不见影了。 她循着白日听闻的好奇心与指引,慢慢走过去藏书阁。没想到,倒是有人提前在那里守株待兔了。 那人适时转过身来。 长幸冷漠脸,“你到底想作何?” 窦矜审视长幸,她的轨迹跟他猜想地一致,还是那般提着灯,如艳魅穿梭在宫墙之下,人群当里,似有又无,像团烟雾,穿透众人而过,留片刻叹息。 鬼神可常视世间万物,万物却无法触碰她一星半点儿,这般特立独行,何尝不是一种睥睨众生。 “我知道你会来。” 长幸昂起下巴,倨傲地越过他,走进心心念念的藏书阁。 “凭什么知道?” 窦矜跟了上来,“凭我之前能遇到你。” 书楼飘来灰味儿,地上歪歪扭扭堆着一箱一箱的竹筒,正等着明日继续分门别类地排放。 在长幸的眼里,它们那么古朴,又那么闪闪发光,是活了,呼吸了几千年的生命。 文物,是她和故去父母唯一的连接。 置身现场,她放慢了呼吸。 死后,她很少想前世的遭遇。如果这里是个梦,那么一度主动抛弃掉生命的自己,真的要谢谢它。 窦矜望眼她沉默的背影,娴熟从其中找到了一卷文录,丢过来。 长幸下意识想找双蓝胶手套,没那个条件,只好隔着袖子捏住。从小耳濡目染,认识一些古文,眼前的大概就是最早的隶书。 窦矜不理解这女人在干什么。“你墨墨迹迹甚?还不快翻?找洛女赋。” 她借着光才看清了上头模糊的文字,看完她大概明白眼前这咕咕的意思了。 对上窦矜了然的视线,她微张嘴巴,“谈何如此?” “前夜你离去即降大雨,是日风条雨顺,黄门外的树秋长新芽,而大汉已经旱了两个夏秋,那颗树也早死了。” “所以,你觉得我与水有关?” 长幸觉得他非常扯,但她也没准确的办法解释自己的存在。 窦矜踱步,“洛女为伏羲后,其得一徒名幸,相传转世为女将,助王扫六合,”他瞥向她,“你说你为前朝亡灵,还记得自己从哪里来吗?” 长幸皮笑肉不笑道,“你猜错了。”指着那落款处,“连载人都不详,没准就是瞎编乱造。” “是,孤也不信。”他忽然笑道。 她在内心翻了个白眼,“那你还拿给我看?”说罢,自己将那竹简团起,搁在一角放好,寻宝性质全无,“若无其他贵干,我先走了,不用送。” 却被他堵住去路大门。 “喂?” “但,孤希望你是。”他道。
第1章 鬼成洛女神 窦矜向她靠近。 惹得长幸步步后退,“你这个太子,整日咕咕疯疯,什么是不是的,有话就说!” 他笑了笑,望着她,明明一张鹅蛋脸粉白面,稚气未脱,遣词造句却与他针锋相对不相上下。 缓缓笑,“当鬼不如作神,既然来了,来者即为客,长信宫嘈杂不好休憩。不若你喜欢哪里,我另辟给你安身,此外,还想借你那灯一用。” “你衣食无忧,要我的灯干嘛?”长幸将灯甩到后头。 这是她穿来的赠品,不卖。 窦矜显然不懂,且这男人霸道惯了,要来强抢。 “万事俱备,孤只缺一盏引灯。” 长幸当然不给,一个箭步要跑。 她的身板小,腰细弱如丝,轻易被他拦腰手绕到后头,拿走了那盏吊竹灯跳开了欣赏。 神情极度顽劣。 她气死了,“方才还说我是洛神之后?不知道不敬鬼神,要遭天打雷劈的——还不还给我?” 两句丢去,那灯似有感应一般,灭了。 窦矜一愣。 且室内原本的烛光一同齐灭,陷入昏暗。 浅蓝月光从窗中渡身,将她笼在一团光中,朦朦胧胧发着光,竟真的有些化羽飞仙的不真实之感。 而这美仙有些生气,秀眉蹙起,三两步要来夺回她的灯。 窦矜讪讪。 此物烫手,趁她来拿便一下松了手。 长幸的头发因跑而飞扬擦到他的胸膛,下秒,灯回到了她手里的瞬间又亮起了,他的神情起伏,最后诧异得看着她,因着无法解释这现象,不得不噤声。 “少嚣张,”这下轮到她占上风了,冲他甩了个脸子,“窦咕咕,水能载船,亦能覆船,若你还想要你的汉宫,下次瞧见我躲着走罢。” 他听汉宫二字,轻嘲。而后反应过来,平淡着皱眉,“你叫我什么?” “咕咕,你一直自称孤,此二字很合。” 窦矜厌恶地抽搐嘴角,“随你。” “我本不稀罕给你取小名......”她想了想,挂起一道神神秘秘的微笑,“明后日还有雨,大雨。” 窦矜眯眼,似在探寻她这句话的真假。 “打赌。” “若成真,那你莫再烦我。”长幸老神在在,摇摇摆摆地走了。 如是这般,窦矜想着在藏书阁里的场面一夜未睡沉。 第二日才天蒙蒙亮时,他掀开帷幕唤来全则,“什么声音?” 竟是毫无睡意的嗓音。 全则道,“是雨,殿下,又下雨啦。” 他叫全则开窗。 外头果如长幸所说下起了大雨,一时泥土飞溅,青草香苦,远处山林只有朦胧轮廓。 窦矜眉一挑,“服侍孤穿衣”。 中途,瞧着低眉顺眼给他穿鞋的全则,想起来一件事,“昨日你派人来洒扫的不错,孤让你将功补过了。” 全则还有些傻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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