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夫隔着门为她出主意:“我看姑娘衣着贵重,出钱也爽乐,干脆再花些钱跟那关门的老爷们求求情得了。” “我幼时被抄过家,从那以后最怕同官差打交道了。” 她怯懦的语气张口便来,旁人听不出破绽。 假装哭了两声,“岭北临河,可有乘船的泊口,拉我去那处罢。” 长幸上了船自陆改水,她过了第一道关门,心下无助惆怅,又松了小口的气。 之所以改走水,是她清楚,这里的陆敌匈奴靠岸生活,没有发生过水上的战役。 陆兵的联络关节就比水兵的更多,更敏锐,岭南这种高山区域,水兵必然会比陆兵更迟钝,它们不受军事的重视,还是未曾深入开拓的军法领域。 结果船行了一半,前头的船通通掉了头。 长幸让船夫打听打听。 船夫告诉她,“听闻是丢了个物什,不知什么高官家里的藏品,这么大的本事,直接请衙门将河道封了,所有船都得查了才能过。” 他将划水的木桨一顿,排队在后等着。 长幸躲在低矮的船舱内,依稀辨认出,远处商船上站在最高处的黑衣男子身影。 影子倒立,散在她盈满泪光的眸中,化成了一滩晦暗的水渍。 长幸不敢再看,猛地背过身去,她背着身到了船尾瘫坐在那里,望着四周无垠的山水连绵,看向光滑的湖水镜面。 自天俯瞰望去,水淡蓝碧绿,两侧的一字秋黄染上了江山。 小船夹在两岸的高山连绵之中,犹如蜉蝣立在天地间,渺小轻柔地浮飘在河面,缓缓转动。 正如她当时的心绪,无头而苍茫。 水面平静,倒映出弯眉樱唇的女子面,吧嗒的一滴泪,使得水画在了水里破坏了镜面,成了现实中的一圈涟漪。 “劳烦船家——” 船夫转过身,半拱形的船坞中央端坐着两苕鬓下散发清扬的女子,背着光,似一尊道家的神像,船家为这错觉眨了眨眼,听她道,“送我上岸罢。” 她从半程的河岸往回走,惶惶度过终日,走到了天黑。 岭北之地的崎岖不亚于岭南各郡县,下了大雨地上的泥沙又湿软不会反光。 因为不熟悉地形,一脚踩了空,从高坡上连人带脚滚了下去。 坡底下是大水,她掉下了激流勇进的河流之中被大水冲走,失去意识前,只来得及抓住了一根飘来的浮木。 *** “好险,你不会凫水?”月阔格儿惊叹。 “我会。”长幸回忆起当日的境况,心有余悸,“但是水太急了,我便挣扎不动。” “好啦好啦,姑娘命大,现在什么事儿也没啦。”月阔格儿拉住她的手,左晃右晃,“你叫什么?” “长幸。” “长——幸——幸姑娘,待你好些就继续回家奔丧。” “我父母皆去世,无意回家。” “你有丈夫吗,有孩子吗?” “没有。但有个心上人。” “那去找他啊。” “不了,他很忙。” “能有多忙,忙到不能和你见面?”月阔格儿不解。 长幸探听到夫妻两个春夏跟着外国的骆驼商队跨越沙漠,回到月阔格儿的家乡运伊犁当地的食物和皮革。 到了秋冬,就待在中原的边境贩卖这些西域来的货品给内地的百姓来挣钱过冬。 心下有了另一种碎亮的希望。 反握住月阔格儿的手,“我能否随你们一同去西域?我天生不足,早听闻西域那块有奇药可以治疗疑难杂症,一直想去看看。” 她沉浸在这温和的薄梦里,精神忽然好了许多,月阔格儿惊奇的同时,也不敢打碎了她的薄梦。 提醒她,“伊犁非常远,那条路除了我们一般人适应不了的,还有讨厌的匈奴人总来伊犁骚扰我们做生意,你不怕?” “我不怕。”长幸笑一笑,“以后,以后会好走的。” 下一步朝廷为了除尽匈奴,已要联合月氏。 西域该开了。 会有一个中原的帝王打通河西走廊,派使臣出西域,成就一条如她的薄梦一般美妙伟岸,跨越千万里遥遥的丝绸之路。 她不要死,她要看。 看见属于窦矜的海平盛世。 看,沙漠过飞鹰,将汉照海西。 梦成真。
第1章 洛女锁心中 并不湍急的清水花盈盈荡荡,让那排队的南边船只婆娑过了窦矜的眼底,没过一次,便在窦矜的眼底埋下了一片寥落。 他站在船头,一直查,一直等。 慢慢的天黑了。 副将上前想来劝他回去,才醒了一会儿就来守在船上,大半日过去都水米未进,这么折腾伤还怎么好..... 只过来瞥到一角他的脸色,明明是秋季,窦矜的脸上聚集的失望都冻凝了。 火光将那点眉毛上湿气撩的反光,副将差点以为他的眉宇上结了冰雪和寒霜。 欲言又止。 “说。” 他腹中吞下叹息。 转而报告起另外的事情,“张丞相、欧阳尚书,还有尚书台其余几位大人从朝廷里过来,先去了西济见到了全秉笔。 张丞相年事已高,赶久了路,腿脚有些不好,尚书请丞相留在了西济。其余人舟车不断一同赶到了此处,正——” 窦矜脑袋在脖上转了半圈,望过来,副将叩手,稳声说,“正到处寻找陛下。” 这劝诫君主,术业有专攻,还轮不到他来。 岸上隐隐有几声接二连三的喊叫,似乎有人要硬闯,却被岸上副将的人给拦住了,在那里大呼小叫,要引起船上人的注意。 副将听着动静,侧开身退了几步,将视线让给窦矜。 欧阳宣着正襟戴冠的官服跑在最前面,他隔着几个士兵竖成的人墙跟窦矜相望,面红耳赤,目带执光:“陛下,放我们过去”。 身后七八个谏官都跟欧阳一气儿,在士兵那儿吆吆喝喝地不肯罢休,那架势和每次退朝后不肯罢休的群谏一模一样。 那些士兵没得了命令不敢用强,只伸手干拦住不叫他们过。 “陛下,欧阳有话要禀!”欧阳宣跟窦矜对望了几瞬,确认窦矜没有要回应他的意思。 瞬间,鼻孔里抖了两抖,喷出两股热气儿。 他顶起胡子,扔掉头冠往后退,将身体对准了岸边,撩起袍角起跑,看样子是打算要跳河。 窦矜这才淡道,“放他们过来。” 副将等这句话等得头皮发僵,朝岸边大喝一声,对那些士兵朝内挥了挥手。 船板甫一放下,七八个文人组成了集团气势汹汹过了河,将那木板踏地咯吱乱响,擦过副将等人掠起一阵冷意浓厚的寒风,打在副将脸上生疼。 打仗他会,但还是被这种文人的架势弄得有些杵。 士人的刀子就是口舌,野外枯燥的河岸,无人打理的泥土,停摆的散船,荒野的气息都因着他们顷刻间有了人的治理痕迹。 他们到哪里,就将朝廷带到了哪里。 “什么事。”窦矜疲惫的都不想多说一个字。 不出人意料的,欧阳宣未语先跪,其余人按照身份等级站在左右前后,也紧跟着为首的他跪了一地。 他随即起了半身,目光方落在窦矜腰上的高度,盯着腰间的香袋和挂坠大声呼和:“臣来,请陛下即刻回宫!” 边说,边重重叩拜,不再起身,也不管那船上水泽遍布,被水兵来往踩的都是脏兮兮的泥污,将他熨烫地一丝不苟的官服浸黑、浸脏。 权利等级内的恭敬化作了萧条空洞的樊笼,劝诫此起彼伏,每劝一声便趴一个。如翻滚的海浪朝孤身站在船头的窦矜推去。 “朕找到她便回去。” 欧阳修闻此话,连摇摇头。 早在秋前,尚书台和朝廷就晓首以盼等着窦矜,结果他倒好,让大ᴊsɢ军回来了,自己留在了曹阳没回来,一封封去书如石沉大海被他搁下不理。 后面的夜袭把朝廷也吓了个半死。 都说君臣一心,窦矜我行我素,只搪塞隐瞒,什么都不和朝廷通气。 还是请了御医,他们才后知后觉知道窦矜的身体情况,又是一阵焦磨熬了过去。 君主一崩,朝廷要即刻启继位成规,来另觅君主才行。 欧阳宣后怕之余气愤更甚。 更别提窦矜后来的作为让他在曹阳每日垂头顿足,只觉得呼天喊地都不灵,必须来找他。 窦矜执迷不悟的症状在欧阳宣的眼中,已是要强行干涉和鞭挞的地步。 不再扭捏遮掩,他跪在地上,开门见山地批评窦矜:“陛下的生死不是陛下一人的生死,而是关乎天下。臣等有知情的权利,陛下受不受伤,伤恢复的如何,有没有子嗣的后顾之忧,这都是要商榷的公议,并非一家之私!” 窦矜望着远处,依旧油盐不进的冷漠样子。 欧阳宣失望地摇摇头,不知窦矜能听进去几分。 他以右手指天,“陛下私自夜袭,又隐瞒病情,已经是对先祖,对汉室的大不韪,为一消失的女子冲昏了头脑,将身负的重担和责任抛下,费劲所有兵力在一个女人身上,而弃朝廷于不顾,更会另高祖失望,另祠堂内的列宗蒙羞啊。” 说到此处,只差涕泪交流。 这有些过了,不仅贬低了御尚,还得罪了窦矜。 欧阳宣身后静的掉针,吸气声频发,甚至有人来拉扯他衣袖,提醒他注意措辞。 可欧阳宣不怕掉脑袋。 如若窦矜今夜杀他,那也正好,算他从前有眼无珠,死了,此后也不必再侍奉辅佐这样一个君主。 一时无人再话,从前刻的高昂掉入海底,这种嘎然而止的静充斥着整艘不小的商船,散到了已无其余客船的夜河里。 圪垯....... 圪垯。 欧阳宣捕捉住这不寻常的细微,他抬起眼皮,朝声音的源头那看了一眼。 窦矜将他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是骨头里摩擦出的圪垯声。 “欧阳宣。” 欧阳宣侍奉窦矜两载,激流勇进,什么难听的话,什么南墙窦撞过了,就是没见过窦矜这种样子。 他的两只脚尖都像悬在风里,落不到实处,下意识嗯了一声。 “你滚吧。”窦矜背过身去。 欧阳宣的身后,众人侧脸挨着地,开始偷偷地面面相觑。 按窦矜的性子,真能就这么算了? 听到是这三个字,准备人头落地死不瞑目的欧阳宣,铁铜一般的思维内闯入丝丝别的情绪,又很快被理智挪走,他不肯动摇。 动了动唇,还是那个姿势不打算走。 “朕明日跟你走,满意了吗?” 笑起来,走过去对那些跪了一片的其他人,弯起腰,轻悄悄地说,“朕到死都逃不出宫,朕死也会死在宫里,请你们给朕收尸。满意了吗,你们满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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