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昭昭怒了,利落撑着起身,随手拍打着衣衫,一下呆在了那里。 无需看便能知道,她身后肯定沾满了杨梅汁与泥土。 等下回去,张九龄会不会丢下她,不让她上马? 或许,他骑马,她在后面跟着跑。 张九龄已经走回树下,伸手去摘杨梅了。 谭昭昭顾不得多想,走上前问道:“这里的杨梅,能随便摘吗?” 张九龄道:“这片山属于张家。” 谭昭昭哦了声,张九龄道:“杨梅并不不稀奇。始兴盛产杨梅,家家户户都有,随处可摘。” 沉默了片刻,张九龄声音低了几分:“韶州贫穷,杨梅尝鲜时能卖上一些,待全部成熟之后,卖不出几个钱。想要运出韶州到广州府变卖,一来广州府不缺果子,二来梅岭阻挡,路途遥远颠簸,运送中不免磕碰,哪怕有冰镇着,在路上就得坏掉七八成。” 谭昭昭随之陷入了沉默。 张九龄生长在此,对韶州故土,感情深厚。 仅仅开辟梅岭上的大庾岭,打通岭南道的南北交通,就利在当代,功在千秋。 若不走上朝堂,走到皇帝面前,张九龄所有的壮志,皆为一场空。 张九龄见谭昭昭抓着杨梅枝未做声,抬头看去,她立在那里望着远处,神色迷茫而怅然。 “走吧,回去了。”张九龄收回视线,低声道。 谭昭昭回过神,看到竹篮里只装了小半篮,犹豫了下问道:“可要多摘一些?” 张九龄道:“无需,阿耶与阿娘牙不好,不喜吃杨梅。大娘子与二郎他们,阿娘不许他们多吃,这些已足够,放着就不新鲜了。” 谭昭昭随口问道:“小卢姨母与七娘,她们可喜欢吃?” 张九龄看了眼谭昭昭,道:“不知。她们若喜欢,吩咐仆人再来摘就是。” 谭昭昭哦了声,跟在张九龄身后往回走,看到他垫着脚尖,避开地上落果的模样好像是在跳舞,就忍不住想笑。 张九龄放下竹篮,微微皱眉,上下打量着谭昭昭,她一下就笑不出来了。 “那边有处山泉,前去洗洗。”张九龄指着左侧的山涧道。 谭昭昭苦着脸,与张九龄一同前去洗手。手上的杨梅汁难以清洗,她努力了半晌,指尖依然留下了淡红的印记。 至于衣衫上的脏污,谭昭昭只能拍打干净草屑,其余的就爱莫能助了。 张九龄凝眸沉吟片刻,道:“你且等一等。” 谭昭昭不明所以,张九龄已经转身走向了一处灌木丛。窸窸窣窣声传来,她以为他在方便,便赶紧转开了头。 没一阵,张九龄走了过来,手上拿着一件雪白的衣衫。 谭昭昭惊讶地道:“哪来的衣衫?” 张九龄不自在地动了动身,道:“你穿上。” 谭昭昭木愣愣伸手接过,里衣尤带着他的体温,青木的熏香,此时好像更浓烈了些。 张九龄道:“你穿在外面即可。”说完,很是君子背转了身。 感情他是因为她身上脏,谭昭昭脸颊抽搐,她又自作多情了。 张九龄身量高,谭昭昭在胡服外面套上他的里衣,恰好能盖住她身后的脏污。 谭昭昭晃动着长出一截的衣袖,闷声道:“好了。” 张九龄转过身来,看到她甩着衣袖,抿嘴笑了笑,前去牵了马来,扶着她上马。 “后转。”张九龄道。 谭昭昭坐在马上不明所以,张九龄耐心比划了下,“下山时,你会往下冲。” 谭昭昭立刻明白过来,挪转着朝后坐好。 张九龄翻身上马,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扶住了她的腰,道:“坐稳了。” 马扬蹄下山,谭昭昭人随即往后仰,来不及害羞,忙伏在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张九龄轻笑出声,谭昭昭脸一红,慌忙松开了些。马一个颠簸,她刚后仰了下,就埋进了他的身前。 “别乱动!”张九龄呼吸沉了些,在她腰上的手臂跟着紧了紧。 谭昭昭不敢再乱动了,鼻息间,被他的气息紧紧包裹住,心头思绪涌动,兵荒马乱。 不知过了多久,谭昭昭抬起头,发现他们早已经下了山。 谭昭昭努力稳了稳神,道:“山下平坦了。” 张九龄嗯了声,却并未动。 谭昭昭鼓起勇气,正要说换个姿势,她看到后退的杨梅林,后知后觉问道:“咦,这里也有杨梅,先前为何要跑那么远去采摘?” 张九龄顿了下,道:“这些是别人家的,不能采。” 谭昭昭:“可是,你先前说这些杨梅不值钱,随便......” 话未说完,便又撞进了他的胸膛。 张九龄的声音中,似乎带着几分羞恼:“别动!”
第七章 两人又回到了先前的别扭中,一路无话。 回到家,在大门前刚刚下马,恰遇到张大娘子与戚宜芬一同走过来。 两人停下脚步见礼,止不住朝谭昭昭上下打量。 张大娘子好奇问道:“大兄,嫂嫂,你们去何处了?” 谭昭昭还礼,低头看去,自己身上还穿着张九龄的白色里衣,的确很不伦不类,不由得懊恼,都怪张九龄的洁癖。 张九龄斜了眼谭昭昭,不动声色答道:“去摘了杨梅。你可是也要去摘,仔细倒了牙,你少吃些。” 两人戴着斗笠,手上各自提着个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精致苇编小筐。 张大娘子说是呀,探头去看张九龄手上的竹篮,喜道:“大兄既然摘了,分我与七娘一半就是。我正嫌弃晒,不想去呢。” 戚宜芬笑望着张九龄,对张大娘子道:“反正不远,走不到半柱香就到了。莫非大娘子以为,大表兄与表嫂摘的杨梅要甜一些?” 张大娘子咯咯笑,天真地道:“大兄,我尝尝你的杨梅可甜。” 张九龄不动声色将竹篮拿开了,道:“有些甜,有些不甜。杨梅还未清洗过,如何能吃。” 张大娘子没拿到杨梅,噘嘴嘀咕道:“大兄真是,杨梅长在树上,如何就脏了。” 张九龄宠溺地拂了拂她的双丫髻,道:“切记莫要边采摘边吃,仔细吃坏了肚子。快去吧,早去早回。” 张大娘子便高兴笑了起来,拉着戚宜芬道:“七娘,我们快去。” 戚宜芬朝着张九龄与谭昭昭见礼,被张大娘子拉走了。 谭昭昭走了几步回头,见戚宜芬也正回头看,对她笑了笑。 戚宜芬忙回了她一个笑,匆匆转头与张大娘子离去。 千山迎出来,牵着马去马厩。张九龄放缓脚步,催促道:“走快些,看甚呢?” 谭昭昭突然促狭心起,道:“大郎又在看甚?” 张九龄一愣,谭昭昭笑吟吟道:“大郎不看我,如何知道我在看人?” “淘气。”张九龄失笑道。 谭昭昭继续道:“大郎可知人在看你?” 张九龄深深望着她,道:“九娘可是要论道?” 谭昭昭道不敢,“大郎读书多,我就不班门弄斧了。” 张九龄似乎哼了声,施施然进了院门。 进门的影壁上,种满了绿色的地锦即爬山虎,满墙苍翠的绿。 谭昭昭看了又看,道:“若是种紫藤就好了,这个时节花开得正茂。满墙的蔷薇亦也好看。” 张九龄问道:“九娘喜欢花?” 谭昭昭道:“喜欢。” 张九龄道:“花开不长久,我多喜草木些。” 谭昭昭哦了声,不负责任乱出主意:“那就用绢花,绢太贵重,用粗布做的花吧。木头,石头雕的花也行,坏了就换掉,长长久久。不过,哪有什么是天长地久呢?花开有时,聚散有时。” 张九龄看了她一眼,眼神探究。 谭昭昭避开了他的视线,施礼告别:“我去换身衣衫。等收书的时候,我再来。” 张九龄唔了声,谭昭昭便从穿堂进了后院。 换洗完毕,眉豆进来收拾,白色里衣已经灰了几大块,估计很难洗干净。 谭昭昭想了想,道:“里衣先洗干净。” 张九龄若还要,便还给他。若不要,再做处置。 眉豆想到张九龄的洁癖,笑嘻嘻道:“大郎待九娘真好,连里衣都给了九娘穿。” 谭昭昭没好气道:“那是因着我衣衫弄脏了,共骑一匹马,他嫌弃我呢。” 眉豆道:“杨梅处处都是,大郎偏生骑马带着九娘去到那般远摘。先前徐媪还来问过,说是娘子放心不下,恐大郎累着了。” 谭昭昭暗自叹了口气,儿行千里母担忧,张九龄志在天下,卢氏以后估计天天都睡不着了。 歇息了阵,谭昭昭想早些用饭午歇。眉豆去拿了饭食来,几片炙羊肉,一碗汤饼,两只羊肝毕罗,一叠冬苋菜,加上几颗杨梅。 冬苋菜就是后世的秋葵,谭昭昭不喜欢吃滑腻的菜,也吃不惯羊肝,便让眉豆将这两碟菜拿了下去,问道:“今日没做菠菱菜?” 眉豆道:“菠菱菜贵重,向来难得。九娘若想吃,婢子再去灶房问问。” 菠菱菜即菠菜,没曾想在大唐也属于精贵的菜蔬。倒是秋葵,后世比菠菜贵,反倒在大唐时,属于常见便宜的菜。 有汤饼,有羊肉,还有饭后果子杨梅,谭昭昭很知足,道:“不用麻烦了,就这些吧。” 眉豆迟疑了下,咬了咬唇道:“婢子去灶房拿饭菜的时候,见到有新鲜的葫芦,婢子去替九娘要一份来。” 谭昭昭愣住,笑了下,道:“没事,别横生枝节了,你去用饭吧。” 眉豆应是,端着毕罗与冬苋菜出去。到了门口,见张九龄走了过来,忙施礼让到一旁。 张九龄看到谭昭昭已经在用饭,顿了下,对眉豆道:“将我的饭食一并拿来。” 眉豆应是退下,谭昭昭见张九龄来了,忙起身招呼:“大郎还未用饭?” 张九龄看了她一眼,盘腿坐下,打量着她面前的食案,问道:“怎地就这些菜?” 谭昭昭道:“天热,没甚胃口。” 张九龄唔了声,转头四下看了眼,道:“我让千山去库房拿套胡塌胡床来,摆在你的屋子里。” 大唐不兴坐在高处,认为当众露出脚为不雅。跪坐久了有凭几,凭几并非让人坐,而是让人趴在上面放松。 胡床胡塌矮归矮,坐在上面远比跪坐,或者盘腿坐要舒适。张九龄前院的屋子就放了一套,她每次前去晒书都跑得飞快,便是因着他那套胡床胡塌。 谭昭昭苦跪坐已久,闻言高兴不已道:“有劳大郎了。” 张九龄只感到眼前一花,谭昭昭平时也笑,却从未见她笑得如此开怀过,眉眼弯弯,成了一道月牙,让人情不自禁跟着心生温暖。 眉豆拿了饭食进屋,谭昭昭见张九龄面前的食案上,除了炙羊肉,毕罗,绿油油的菠菱菜外,还有蒸葫芦,一碗胡麻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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