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孤钟绝 苏了桃再度睁开眼时,微生夜已经离开,衾被变得冰凉。 浑身像是被碾过,几乎连下床的力气也没有。可身上黏腻的感觉实在无法忍受,苏了桃硬撑着穿衣,到井边打起小半桶凉水。 回到屋内,她将水倒入盆中,简单擦拭一番。 她的高热本就没好,如此折腾,就更严重了,又昏昏沉沉躺下,连专门来送饭的侍女唤她,她也没听见。 极寒的天气在这两日回了些暖意,可依旧冻得人出不了门,从骨头缝中感到寒冷。 苏了桃被冻醒了,团着被子缩在一角,还是觉得冷,冻得她连思考问题都变得迟钝。 她有时想起白芍,微生夜应当信守承诺,已经放她离宫。 虽然两人现在关系势同水火,恨不得你死我活。 但微生夜从不会骗她,所以苏了桃并不以恶意揣测,他会继续留着白芍威胁她。 再者,微生夜如此厌恶她,怎么可能还愿意在她身上花时间,甚至不惜用一个侍女来威胁。 肯费心思的是心上人,而不是厌恶的人。 他只会在无聊时,阿猫阿狗般逗弄她,看着她痛苦的样子,才好多笑两声。 越想越觉得困,苏了桃放缓呼吸,渐渐沉眠。 梦中一片黑暗,什么也没有。 有温暖的手轻轻覆落在她脸庞上,随后移到她的眉眼处。 苏了桃觉得有些痒,抬起疲惫的眼,看见床边正坐着微生夜时,直接吓清醒了。 她呼出一口寒气,想往后退,可身后是冰冷的墙壁,再无可退的空隙。 见她醒了,微生夜毫不客气,动手将人从被中剥离出来。 苏了桃只着单薄的中衣,无力与他抗衡。 猝然与冷空气相接,只觉得寒冷刺骨,控制不住地颤抖。 微生夜以为她害怕,冷笑着问:“你害怕孤?” “不。我有些冷。”苏了桃如实回答着感受,指节已经僵硬泛白,扣着微生夜的衣角。 微生夜没再看她,反手取下厚实柔软的狐裘,将怀中人裹住,径直抱出冷宫。 苏了桃赤足被裹在狐裘内,无法视物,只能贴着微生夜的胸膛,数着他的心跳声。 等她再度视物,已经到了微生夜的宫殿。 他屏退了殿中服侍的宫人,抱着人,走向泛着水雾的热泉中。 浴泉上飘着厚厚一层花瓣。 微生夜毫不温和,直接松开了手。 苏了桃落入浴泉时,溅起的水花很高,弄湿了微生夜的衣袍。 他神色冷峻,居高临下欣赏着她落水的狼狈模样。 热气腾腾的浴泉中,苏了桃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探出脑袋,抹去脸上的水珠。 岸边,微生夜从容不迫,一件件解开外衣,只着中衣入了浴泉。 “还冷吗?” 他问得莫名其妙,脸上的神色依旧冷淡,虽死死盯着她,却全然不见关心。 苏了桃心底不安,悄无声息往后退。可微生夜没等到回答,猝然出手,握住了她的腰,将人压在边缘处。 “啊!”苏了桃一声惊呼,毫无防备。 单薄的脊背被压在浴泉边壁,紧紧贴着,可身前的人更令她不安。 微生夜浸在水下的手忽然托起她的腰肢,将人举高。 这举动让她失去着力点,只能下意识攀附在他肩上,如同菟丝子,汲取力量。 苏了桃反应过来,转而松手,选择抓紧浴泉的边壁,试图稳住身形。 微生夜眸光沉暗,勾起唇,故意与她作对,掐着她的腰往下压。 “别……不要在这里。” 苏了桃泣声哀求,可微生夜并不理会,抬指去擦她被水汽蒸红的眼尾。 “痛不痛啊?”他忽而问。 苏了桃绝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那是关心。 她毫不怀疑,但凡她说痛,他只会更变态,让她更痛些。 于是她咬紧牙关,坚决不再泄出一丝声音。 水面起起伏伏,浮着的那层花瓣,逐着暗流而动。 苏了桃闭眼沉默着,微不足道,但也确实是一种无言的反抗。 微生夜看出了她心底的抗拒,恶作剧般,将锢在她腰间的手臂越收越紧,大有将她拦腰折断的想法。 他一边收拢,一边神经质地继续问:“痛不痛啊?” 苏了桃这次选择如他的愿,几乎用尽所有力气:“痛!” 微生夜愣了片刻,随后大笑着松手,任由乍然失力的苏了桃滑入水中。 他没准备将人捞上来,反而跟着沉入水中。 两人头顶浮着的花瓣重归宁静,铺成整面。 水下,微生夜凶狠地捧起她的脸庞,近乎蛮横地撕吻掠夺。 两人在水下沉了很久。 苏了桃经历一轮又一轮的窒息,可一半的圣火还在她体内,她并不会就此死去。 反反复复触碰死亡的边缘,却永不得安息。 苏了桃很痛苦,摇着头,无法再忍受窒息。 她想浮出水面,微生夜却死死环住她,拉着她一起痛苦,一起感受死亡,不愿放她上去。 当然,微生夜也同样窒息着,可他完全不在意,宁愿忍受痛苦,也要拖着苏了桃与他一起下地狱,饱受煎熬。 苏了桃放弃了反抗。 微生夜能忍多久,她就要一同忍多久。 原本她是这样打算的。 可是胸腔忽然一阵刺痛,难以抑制。 微生夜眼中,如同棉娃娃般任由摆弄的人,忽然睁大眸。 随后,苏了桃爆发出可怕的力气,用尽力量挣开了他的怀抱。 微生夜冷冷看了她一会,看她耍什么把戏。 苏了桃喉间一口腥甜涌上,随着她张口的动作,那些血散入清澈的水中,如同弥散盛开的鲜红花朵。 微生夜终于惊恐,再也不敢拦她,主动将人抱出浴泉。 可苏了桃依旧再咳,口中的鲜血不停往外涌,染红了微生夜白色的中衣,在他胸前开出瑰丽的一大片。 微生夜不敢再动她,声音慌乱:“你怎么了?” 苏了桃又咳了两声,终于咽下腥甜。 她皱眉紧拽着微生夜的衣,断断续续道:“放我,下来。” 微生夜依言,将人放在柔软的床榻上,传了太医。 一堆太医鱼贯而入,却都没看出个所以然。 最后只有胆大者,捋着长胡须,斟酌半晌,道是风寒未愈,怒极攻心,不轻不重开了些祛寒的药。 苏了桃架不住困意,闭眼睡去。 经此一事,苏了桃顺理成章住在这里,微生夜也再没有逾矩的行为,将主殿留给她,自己搬去了偏殿。 更多时候,微生夜呆在暗处默默打量她,在被发现后,又立马转身离去。 躺了两日,苏了桃终于能下床,忽然听见隔壁,微生夜隐压着怒气的声音。 她听见“小周”的字眼,于是好奇前行了两步,声音越发清晰。 微生夜刻意压低声音:“微生明景难不成长了翅膀,你们这么多人,连他也抓不住!” 下方站立的暗卫脑袋低埋,听着数落,不敢辩解。 想起苏了桃还在隔壁,微生夜压平怒火,低声问:“他选择活捉小周,不立刻杀了,到底开了什么条件?” 暗卫摇头:“没有条件。” 微生夜沉目,竟然松了口气。 没有条件,就说明人没救了,没救了,那便是弃子。 其实,他真担心微生明景开出,他无法答应的条件。 苏了桃垂眸,默默后退,躺回床上,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 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谁也救不了。 身体像破絮娃娃,一处一处开始坏。 痛到恍惚时,她忍不住责怪系统,怪它不守承诺,骗了她。 混沌时,又想起微生夜。 她开始由愧疚转为怨恨,忍不住恨他! 仿佛只有恨,才能让她缓解身体上的疼痛。 但更多时候,苏了桃在埋怨自己。 她还没有回家。 她想回去! 还有人在等她。 可是她太蠢,永远也回不去,只能死在这里。 痛苦催生出人心底最深的恶念。 有时苏了桃甚至想,反正她快死了,为什么微生夜不能和她一起去死? 他曾经不是很爱她吗,怎么不能陪她一起死? 她都要死了,他凭什么还要活啊。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时,几乎瞬间,苏了桃忘记身体所有的疼痛,转而冷汗直下。 “怎么敢,这样想。”苏了桃喃喃自问。 那一刻,她眼中清醒地看到,自己真是走到山穷水尽,只剩绝路。 她的心忽然跳得极快。 苏了桃起身下榻,殿内温暖,她身形摇晃不稳,眩晕中,后腰撞向桌角处。 可她只双目无神地看向地面,好似失去感知疼痛的能力。 无数画面在脑中飞闪而过,她终于可以安心闭眼。 思绪飘忽时,身体也变得轻盈。 虚无的雪白中,苏了桃一身长裙垂至地面,臂间丝绦无风而扬,裹挟她向前走去。 在这里,被苏了桃屏蔽大半年的系统终于能说话。 它厉声指责:“宿主907,你真是令人失望透顶。” 苏了桃没搭理它。 因为不远处,另两道渐行渐远的身影,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看清他们时,苏了桃颤抖张口,却喊不出声,说不出话。 明艳的硕花被撕扯去花瓣,露出脆弱、不堪一击的花蕊。 等一等,等一等! 她拼命朝前面携手的两人跑去,却始终追不上。 跌倒了,又立马爬起来,却还是离他们越来越远。 绝望席卷了她。 等一等啊,不要丢下她…… 等她摔得再也爬不起来时,前面两人终于注意到她,冷漠转身。 “别再跟。” 他们面无表情,出言警告。 苏了桃从没在他们脸上,看见这样严肃的表情,一时间被吓得怔愣。 她像个犯错的孩子,不知所措。 尽管如此,她还是摇着头,眼泪涌出,拼命伸出手,想去抓他们。 她手一抖,还真抓住了。 有侍女发现摔在地上的苏了桃,大惊失色,连忙将人抱回榻上,请来微生夜。 软榻上,苏了桃眉头紧皱,不停嗫嚅。 微生夜认真听了好一会,最后听清,原来她在说:“不要走”。 不要走? 呵,又是什么骗他的新把戏。 见苏了桃快要醒来,他起身欲走。 转身离去的瞬间,有人抓住他,牵制住他的脚步。 微生夜低下眼,看那只攥住他的手。 他思量许久,忍耐许久,终是抿紧唇角。 身后的苏了桃伸手抓住他,像曾经的他一般,恳请对方能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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