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时怜背着周姝一瘸一拐地步入,小心翼翼地把她放置在了靠墙处。周姝身上横纵的好些伤口,乔时怜已简单处理包扎,只是周姝伤得过重,一时半会儿难以醒来。 乔时怜便独自寻着山涧,取来芋叶盛之,一捧接连一捧地带回山洞喂给周姝。 眼见暮色将歇,她不禁害怕起来。 她身上没有火折子,她也不会取火。现在更是因为一天未进食,她有些头晕眼花。 这山林里会否有吃人的野兽,何种果子能吃,何种草叶无毒,她一概不解,唯有勒紧了裤腰,一遍遍去山涧处取水,饮水充饥。 但此番她取水折返时,听闻山洞附近有人拂过密丛的轻响。乔时怜只见一黑衣刺客鬼鬼祟祟躲在林荫处,张望着漆黑的山洞。 竟追至了此地?乔时怜暗自生惊。 她不着痕迹地弃了芋叶,将怀里短刀摸出。这是周姝身上的刀,本是斩草辟路之用,今此却成了她唯一的防身之物。 眼下那刺客徘徊于山洞前,她陷入了难题之中。若是放任刺客进入山洞窥探,周姝必会被杀;而若是自己主动偷袭…她自己很有可能会被杀。 乔时怜死死捏着短刀,心脏不争气地加剧了速度。 她怕那刀子落在身上的疼痛,也怕死。但想起周姝那时义无反顾护着自己,落得浑身是伤,乔时怜猫腰往前挪了一步。 不论如何,她欠周姝一命。她不能让周姝白白死在因自己而起的祸患里,这样她余生难安。 乔时怜抿紧唇,见着越来越近的黑衣刺客,陡然蹭起身,举起短刀鼓足劲刺了去。 但这一下,便扑了空。 反应迅速的刺客躲了开,他发现来人后,不带犹豫地拔出兵刃往乔时怜砍去。 乔时怜在扑空之时便万念俱灰,她绝望地半伏在地,睁眼看着向她落下的刀锋,静静等待终结。 她知道,待自己死了,刺客便能完成任务离去,山洞里的周姝就能活下来。 还好,这一世算是没白死,还救了别人一命。心里的点点不甘,亦在这样的自我安慰里渐渐消散。 她乔时怜活的两世不负任何人,除了…那个人。 “闭眼。” 许是临死前的顾念,乔时怜恍惚中好似听见了苏涿光的声音,虽未反应过来,但她依旧下意识地照他所说般闭上了眼。 旋即身前再无别的动静,唯有让人欲呕的血腥之气渐渐弥散,她正欲睁眼之时,察觉一仍带着体温的衣袍罩在了自己头上,遮挡了视线。 “都说了闭眼。”他冷声重复。 乔时怜终得确认,来者是苏涿光。 但不及她爬起身,已觉身上一轻。她察觉自己是被苏涿光横身抱起时,笼在衣袍下的面颊瞬间滚烫,“你…你你做什么?”
第17章 17 、纵马 山林欲晚。 苏涿光穷尽山水寻到乔时怜时,唯见她发髻散乱,衣衫残破,污迹遍满,身上淌就的鲜红更是刺目得惊人。 偏偏就是这素日里拘谨又胆怯的女子,纤柔双手握着一把锃亮短刀,毫不犹豫地往那刺客砍去。 明明她的手颤抖得厉害,她的眼不断有泪涌出,她的害怕彰显无余;明明她那日郑重言之于他,她惜命,现在却是主动将命献给了敌人。 彼时苏涿光对怀中之人所问答得理所应当:“地上血很多,我抱你过去。” “我自己能走!”乔时怜驳道。 不就是地上有血吗?反正自己身上都那么脏了,踩过去也没什么。 却听他一本正经:“我衣袍太长,怕你弄脏。” 乔时怜:“…?” 他在说什么?她身上不是更脏? 苏涿光抱着她入山洞后,始才明白她此前异举,是为了护住山洞里的人。只是见到这传闻中与她私奔的男人,他觉着有些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苏少将军…快放我下来,这样成何体统?” 乔时怜已不知闷声对他说了多少回,待她拉下罩住头的袍子,抬眼见昏黄天光里,那人不为所动,好似听不到她说话一般,她只得恼怒地拔高了声:“苏涿光!” 默然跟在其后的风来闻此,不由得一激灵,他还是头一回听别人这么直呼主子大名。风来生出几分钦佩,暗叹道:不愧是乔姑娘! 苏涿光侧过身,淡淡道:“你确定要这么大声吗?” 只见山洞外已有禁军赶至,尚未发现此处有人。而此番她依偎在他怀里,若是她再放声,便能引他们朝这边靠近,一睹二人贴身相拥的暧昧姿态。 乔时怜:“……” 是他蛮横不讲理抱了她,怎么现在像是成了她和他于此偷情,不敢让旁人看到的样子? 苏涿光抬手拢了拢她身上的衣袍,将她轻放至地,眼神示意风来去招呼外面的禁军。 乔时怜顾不上跟苏涿光计较,径自走至角落里搀起受伤昏迷的周姝,“得赶紧回去请大夫处理伤势。” 随后禁军统领陆昇带着手下有条不紊地入内,确认人皆活着后松了口气,抬来担架把周姝置于其上。 陆昇见乔时怜满面关切地望着担架上的人,不禁回想起猎场里的传言。他并不认识女扮男装的周姝,今此循苏涿光发出的信号至山洞,发现乔时怜搀着是一“男子”,他对那传言也信了几分。 怪就怪在,苏涿光竟将自己衣袍给了乔时怜。陆昇瞧着少女身上披着的雅青锦袍,眼里满是意外。据他了解,苏涿光从不是怜香惜玉之人,否则也不会京中每有女子接近他,他便出手把人家吓得胆散魂飞之事。 却听苏涿光蓦地问他:“陆统领,我的小厮可还满意?” 陆昇始才收回瞄向乔时怜的目光,哂笑道:“苏少将军的近卫自是出挑。那群小兔崽子车轮战都没能拿下风来,回去后备受打击,这几日论及练武,比谁都勤快。” 苏涿光漫不经心拭着剑上血色,“我帮了你,你也要管好眼睛和嘴。” 陆昇:“……” 原来在这给他挖坑呢! “这几个都是我亲随,向来嘴严。” 陆昇无奈,谁叫他这个禁军统领看似职阶高,在皇城地位却略显低了些。 西北与东北之境,各有虎狼眈眈,苏家与周家分镇守边境,得来暂平之势,这两年未受外敌侵扰。这论功绩,他是比不上两家久经沙场之辈;论皇宫防卫,圣上有独掌的奉天军。如今禁军受各方势力挤压,地位大不如从前。 若非自己出身西北军营,他和苏涿光怕也难以谈上交集。 另一处,乔时怜见苏涿光步至眼前,问道:“我遇刺竟惊动了守在猎场的禁军前来,这件事应该闹得挺大吧?” 也不知猎场里的父母与长兄如何了,此等险事,他们若是知了,定也在为她着急吧? 苏涿光:“是我叫他来的。” 乔时怜:“?” 苏涿光竟有权调用禁军? 苏涿光对上她惊异的眼神,睨了眼不远处的陆昇,“他欠我人情。” 乔时怜松了口气,想来苏涿光当时知她在林中遇刺,便以她失踪为名托禁军四处寻她。不管如何,自己平安无事,乔家要是不曾知自己遇险,也省去白白担心。 苏涿光目视前处,眸中不易察觉的情绪闪过:“不过,确实挺大。” 乔时怜顿住了步,腹诽着他怎么不一口气说完? 但见苏涿光绷着嘴角,神情严肃,面上恍有霜雪覆过,他的模样并非是有意戏弄自己,更像是此前未想好言辞。 同行返回猎场行宫的路上,苏涿光将白日里猎场所见,尽数述与了乔时怜。 他未隐瞒分毫,也没试图弱化那些伤人的恶言,只是把事情始末呈现在了她眼前。包括东宫对此的不表态,秦朔与乔相密谈后暗中撤了寻她的侍卫之事。 余晖渐没的山野里,他话落时,见她面上劫后余生的庆幸化作了沉郁之色,少女眼里几许烂漫在那一刻消得无形,失了光,唯有浓重的暗影。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那夜马车内,她以那般眼神问他:“少将军可知,女子若在这世上未能守礼,稍有差池,一朝便可被夺得性命?” 仿佛她真的在那样的差池里死过一样。 东宫、乔家…这就是他们待她的“呵护至微”?苏涿光不免觉得讽刺。 而乔时怜久久未言,她定睛看着林梢迷蒙,长夜将至。 又是这样。 在她被诋毁后,他们各自选择了对其最有利的方式去解决问题,从不在意她的感受,她的死活。在利益与权欲面前,她不过是牺牲品。 胸口堵得发闷,她踽踽独行于这条夜路里,又似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扼住她的咽喉,让她几近窒息。 她只觉眼角发酸,胀痛得难受,却是如何也哭不出来了。许是前世哭得够多了,泪流到最后也没能求得生机;又许是她早就对他们失望透顶,连着此生重回都不敢寄付过多感情。 她乔时怜重活了又怎样?只要世事人心未变,悲剧重蹈覆辙,不过朝夕。这一世在九暮山的猎场里,他们用最锋利的刀,再次把她杀死了。 忽有一瞬,她觉得疲惫极了。连着今日绝境求生得来的种种都让她提不起兴致,只觉生如嚼蜡,无味却又弃而可惜。 旁侧忽有竹哨声响,少顷远处传来马蹄声若鼓点,只见霞光潋滟里,野风踏过泥尘,驻足二人跟前。 “上来。”苏涿光翻身上马,向她伸出手。 乔时怜见黄昏晕影里,他郑重其事地问着她,向来漠然的眼中含了些许她不解的情绪。 陆昇识趣地在旁道:“我这边走回猎场尚有距离,苏少将军不如带着乔姑娘先行吧。” 似是瞧出她忧心周姝,苏涿光续言:“风来在,不会有事。” 旋即乔时怜搭着他的手,由着苏涿光把她搀扶上了马鞍。 乔时怜本以为他又想教她骑马,却是坐稳后,她察觉苏涿光从后揽过了她的腰身,他握着缰绳驱使野风驰骋起来。 遥岑出寸碧,山野尽于晖色揉成一团朦胧。迎面凉风簌簌,草清花香藏于其间,乔时怜胸中闷堵之感渐缓,耳畔传来苏涿光的嗓音。 “我少时心情不好时,就会纵马长奔。” 他敛下眼,望着她心绪不宁的面,“那些扰人的事,只会被困在原地,追不上马。” 他这是在劝解她的心结? 乔时怜闻言,若有所思地睨着远去的猎场,问道:“那你骑完马回去呢?” 苏涿光未答,扬鞭而起间已至九暮山峰顶,他勒马停立,俯瞰世间万景。 苍穹之下,浩浩天地尽览无余,极目眺望里,乔时怜见着自己生长了十余年的繁华京城不过一叶,更遑论她欲逃离的金丝笼,微渺得不见其影。 “去过别处,就不会再在意。”苏涿光始才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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