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昭月传来外面的消息,乔时怜这才松了口气,“这事,是我让北风去散布的。只能这样,秦朔才会迫于压力,不敢轻举妄动。” 她心里明白,皇权看似绝对而不可动摇,实则还有着诸多限制束缚着。 秦朔刚登基,纵是他从前身为储君时,在政绩上有着斐然反响,但位高者愈高,达到无可再进的顶端时,他便会受到座下万千回音左右。 秦朔最在意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当他至高无上的皇权受到威胁时,哪怕他再想得到她,他也会去衡量轻重。 所以那日她在池阴城外被包围,她让北风先行脱身,就是想要对外以君德之说,去触及他的利益,从而还得她的自由。 - 远离京城的西北,祁城。 黄沙纷扬里,裴无言送行将动身回京的苏涿光,“少将军放心,西北战线的部署固若铁桶,敌方就是一只苍蝇也放不进来。” 苏涿光翻身跃上野风马背,点头示意,随后扬鞭策马,疾然消失在了尘土里。 随行的风来勉强跟上苏涿光,“主子,算时日,季大人应当已是收到您的传信,去将军府取到信物,请归隐的太傅陆虚怀老先生至皇宫了…少夫人不会有事的。” 见苏涿光抿唇不言,风来接着安慰道:“若说先皇已因病退居皇家林苑,无心过问朝事,如今天下,唯有这位太傅说的话,能让新帝听得进去了。咱将军府曾救过太傅的儿子,他老人家欠咱恩情,定会相帮。” 回应风来的,唯有苏涿光绷着冷峻面庞,攥紧了缰绳挥鞭的嗓音,“驾——” 屋漏偏逢连夜雨。 及苏涿光不歇不眠地赶路三日,他却因骤然而至的暴雨,困在了塌陷的官道边,苏涿光只好择一废庙暂歇。 彼时灰尘布满的废庙内,苏涿光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未减分毫的瓢泼雨势,捏着马鞭的手青筋纵起。 他已是急得快要坐不住了,他想,若再过半个时辰暴雨未有歇止之势,他便要以轻功强行越过塌陷的官道,逼着自己竭尽内力赶到下个镇子买马再行。 这几日他一直在想,远在京城的她如今是何情形,她该有多害怕,多无助?他无数次在纵马狂奔里,后悔没有把她留在自己身边,让一朝登基的秦朔有了可乘之机。 世事总是爱这般戏弄人。苏涿光千算万算,把她周处都安排得妥当,即便不慎被秦朔钻着空隙,亦不至于到绝境,独独没算到秦朔会在这一时候当了皇帝。 不多时,他急躁地拎起行囊欲冲进雨里,却是听得一物啪嗒落出的声响。 苏涿光垂眼看去,是那时他赴西北离京前,乔时怜硬塞进他行囊里的那串佛珠。 他躬身捡去,眼前蓦地现出一些从未有过的断续画面。
第66章 66 、出逃 “施主, 往生轮回皆是冥冥注定,您又何苦执着?” 苏涿光指尖触及佛珠的一瞬,耳畔传来这样劝说的嗓音, 若他没记错,说话者应是妙善寺的慧禅大师。 但眼下废庙里, 除了跟着他身后的风来,并无他人, 更遑论, 这里与妙善寺相隔遥遥。 他晃了晃蓦地刺痛起来的头,强压住喉中的闷哼。他几近以为自己是产了幻,却是雨声潇潇之中,眼前莫名浮现出这样一副模糊画面。 山路幽折,蜿蜒转入深青。通往妙善寺的路上,泼天骤雨激起空蒙之色, 来往人烟寥寥。 唯有一道浑身湿透的孤绝身影显得突兀。 那背影似乎有些眼熟, 能瞧出是一个男人,他三步一拜,九步一叩, 从荒野至山脚,又沿着山路入妙善寺,至佛堂香烟前。 男人这样三拜九叩的步骤,似乎已重复了不知多少时日, 慧禅大师早早的杵在了山门前, 候着来人。 方才耳畔突显的那句劝说, 正是画面中的男人入寺内, 慧禅大师所言。 苏涿光觉得奇怪,这画面很明显不是他应有的记忆, 他记得自己从未冒雨去过妙善寺,更不知这男人为何人,他为何会有这样所见。 彼时慧禅大师见男人沉默不语,只得摇头叹声道:“唉,也罢也罢。” “老衲这里有一串佛珠。”慧禅大师从怀里拿出一个木盒,面色郑重地递予男人,“因缘际会,如何延续,便要看施主自己造化了。” 苏涿光始才发觉,那佛珠正与他手中的别无二致。 而男人转过头欲离妙善寺,苏涿光惊然从这断续画面里,窥得那男人面容——这,即是他自己。 …… 与此同时,废庙内,风来随在苏涿光左右,不知所措。 “主子,主子,您还好吗?” 他知京中变故突生,主子因为少夫人一事急得心如火焚,这些日他根本不敢多劝半个字,只得暗中祈祷上苍,愿远在京城的少夫人平安无事。 只是方才,风来见苏涿光陡然站起身欲离时,佛珠从其行囊滑落而出,主子拾起的刹那,忽地躬身捂住了额头,面色极为痛苦。 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顿时忧心起来,京中少夫人安危尚未可知,若主子在这节点又出了什么事,他有何颜面去见苏将军? 庙外风雨愈急,一并摧折着他的思绪。正当风来欲开口再度问苏涿光时,只见苏涿光挺直了背,双目生寒,猛然往废庙外的大雨冲去。 “主子!”风来急声唤道。 只听苏涿光冷然的声线浸着雨水传来:“你即刻回西北祁城,让裴无言持我的帅印,秘密谴军至东北战线。告知他,是之前推演的第四种可能,他自会明白。” “是。”风来怔怔地接过了命令。 纵使他觉着疑惑,主子怎么忽然管起了东北战线之事?那里不是有周侯爷坐镇吗?虽然以帅印调兵,在数量不多的情况下可先斩后奏,但这样做委实不太像主子谨然的行事风格,日后若被新帝逮着不放,怕是对主子尤为不利。 可如此一来,似乎更能说明,主子交代的事严重异然。 故风来不敢耽搁,收拾着行囊准备返回西北祁城。 另一处。 磅礴雨雾里,苏涿光跃上马鞍,他拍了拍野风马背,握紧缰绳朝着眼前坍塌的官道仰蹄疾驰而去。今时雨已比之此前的瓢泼小了不少,这样的距离,他有把握可以跨越。 迎面晦雨刺骨,苏涿光定然望着前处,烈风掠过他凛然的眉眼。 他之前从与佛珠相触里,忽的看到了很多东西。回想起最初经过佛珠,见到的男人与慧禅大师交谈一幕,加之去年与乔时怜经过妙善寺木屋,他得慧禅大师一番话,苏涿光也猜到了些许因果联系。 这份记忆,更像是前世发生过的事。 譬如,在那份记忆之中,他去妙善寺求于神佛,是为了蒙冤惨死的乔时怜。 她真的死过一次。 一如她口中曾重复了数遍的噩梦。他从前只是听她说起,仅凭那简言字句里去想象那样的事,是如何让她心生恐惧。但就在须臾前,他目睹了她噩梦上演的一切,甚至是事后为她收尸的悲凉下场。 心口如有眼前大雨灌满,凉得至极,又极为窒息。 又好似有一把利刃,缓缓划过了他的胸膛,一刀接连一刀。 苏涿光捏着缰绳的骨节已是发白,他竟不知,她曾在那等绝望里悲鸣而死,身陷泥泞,无一人相助,无一人救她,唯有数双本该护着她的手,把她推进了无底深渊。 她是如此无助过。 哪怕他事后为她查证了一切,还了她的清白,逝者亦无法还生。他有无数未来得及言出于口的话,彻底淹没在了那场他寻到她尸身时,颇为荒谬的大雨里。那时他不过是如常未有赴一场宴席,便听到了她的死讯。 那时他应是后悔至极,愤怒至极。 为何没在两年前回京之时,于宫宴重逢时告知她从前的一切?为何自己不再胆大一点,直接从秦朔身边把她抢回来?这样她就不会遭受恶意,受到这些伤害,在鬼门关孤零零走了一趟。 算下来,这一世她与他的转机,发生在落霞山别院。 她主动寻他,求助于他时,前世他求来的际会,已然应验。 - 京城,皇宫一隅。 暮色正晚,霞光潋滟。 乔时怜推开了寝殿的大门,刻意扬着下巴,无视了垂首守在两边的宫女,趾高气昂地走了出去。殊不知,她已是紧张得后背冷汗涔涔。 今日昭月寻到此地,与她叙话至此间时辰,随后昭月褪去了她的衣裳,又将乔时怜的发髻盘做其同等样式,送她出寝殿时,还不忘高声说着,“时怜,我先走了,闲时再过来看你。” 随后走出寝殿的,却是扮作了昭月的乔时怜。 昭月素日里骄横,脾气暴躁,皇宫里无人敢惹,亦鲜有人敢正眼相视。此番借着黄昏时分,视野模糊,乔时怜趁此机会逃出去,是最不容易被察觉的。 昭月告知她,周姝会在这寝殿外不远处等候。这样偷天换日的计划,是二人一早商量好的。 不多时,乔时怜顺利出了寝殿,得见宫墙一隐秘角落处,暗影浮动下,周姝正身着华服,金钗钿玉,盈盈亭立。 “阿姝…”乔时怜眸中微热,一时喉中凝然。 她知周姝为她做到这等地步,是冒着被秦朔发现的风险。 周姝迅然叮嘱着:“时怜,我已备好了出宫的马车,车夫是侍奉在我周家多年的人,算是我的心腹,你可加以信任,唤他周伯即可。昭月如今有府邸公主府在外,你且扮作昭月,先行出宫去。” “陆统领今夜守宫门,我已提前打点好,届时他会放你,不会细察。陛下近日朝务繁忙,并不得空,昭月那里也会帮你拖延,你趁此时日离开京城,去西北苏少将军那里。” 话毕,周姝握着她的手续道:“你不必担心,此事我自有法子善后,不会波及任何无辜之人。你只需记得,尽快离开京城。” “好。”乔时怜知时间急迫,纵是她为着默默助她之人感激涕零,亦不宜在此忸怩。她当即随着周姝的安置,钻入了马车。 车轱辘碾过青石路的声响阵阵,乔时怜端坐在马车内,心头渐而舒然。她终是要逃出这让她日夜难安的囚笼,重获自由。 至出宫时,一切都很是顺利。陆昇守在宫门,掀帘查探车内的乔时怜后,带着一应禁军对马车内的“长公主”揖首行礼,她很快便乘着月色,与那夜下宫墙深影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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