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72 、落定 天犹沉沉, 金光不开。 皇宫内,青石路染就烟尘,雾影渺渺。 乔时怜从皇后寝宫而出, 今时再身处那时回廊一隅,夜下匆促而别成了最后一面, 她不免为之神伤。 周姝临终前收整了满满一锦奁的东西,托付给其贴身女官, 并嘱咐需交到苏少夫人手上, 故今日乔时怜至皇宫取物,事毕后,不知不觉间,她又行于这瑶台花柔处。 只惜斯人已去,徒留花自零。 西风随在乔时怜身后,望着那杵着木杖一步一顿的人, 忍不住出声道:“少夫人, 咱们回府吧。” 乔时怜腿脚尚且不便,奈何她又不愿久处于榻,苏涿光便亲手做了一根趁手的木杖予她。如此一来, 苏涿光不在身侧时,她也可四处走走。只是西风瞧着自家少夫人伤怀的模样,不禁忧心其身体来。 偏在此时,一男子嗓音闯入其间, “苏少夫人, 请留步。” 乔时怜回过神, 循声看去, 察觉来者正是周焉,“周二公子。” 如今周家直系亲属, 尽被秦朔以行丧为由,强行扣在了皇宫中不得出。外界不知情者,皆以为新帝念及故去皇后的结发之恩,待周家圣眷颇盛,特邀周家于皇宫暂居。 她却知,秦朔不过是碍于国丧期间,不得大肆动刑判罪,将周家一事缓办。 周焉稍作揖礼,“焉为小妹丧事奔波,对皇宫亦是初来乍到,不知可否劳请苏少夫人,为焉引路?” 乔时怜望着周焉眉宇处的郁色,未拒绝,“请。” 周焉缘何找她,她也猜得出一二。 如今身在皇宫里,她倒也不会担心自己的安危,有西风跟在身边,她很放心。更遑论,周家已是砧板上的鱼肉,所行一举一动尽在皇室的监视之中,周焉不会对她不利。 及人影稀疏,周焉瞄了眼乔时怜跛着的脚,挑开了话茬,“小妹应是把事情都告知你了吧?” 听闻此言,乔时怜只觉可笑,她望着眼前无尽的深墙枝影,似是在想象着周姝当时身在这宫墙里的悲凉。这一切的真相太过诛心,太过血淋淋。 周姝又何尝与她不同?在周家利益当前,哪怕周姝身亡,周家还在顾忌将军府是否知晓他们暗害乔时怜的真相,会否在事后对周家进行报复。从未顾虑过,这死去的是活生生的人,是血脉相连的胞妹。 周姝,只是他们用来攀附后宫尊位的工具罢了。 乔时怜挼搓着发凉的指尖,按捺下淤塞心口的怒意,沉声道:“她自始至终,未提周家半字。” 周焉眼底掠过一抹重色,他翕合着唇,欲言又止。 他此前来到乔时怜身侧,察觉到她神色戒备与随即表现出的从容,便知周家之事早被眼前这位女子知悉。无可否认,那些暗害之事确实出自他手,但不这样做,他没法帮妹妹夺得并稳住那个位置。 却不想,妹妹知晓这些事后,竟为着她的姐妹情谊,把他这个做哥哥的痛斥了一顿。那日兄妹俩不欢而散,从此一别是为永别。 周焉背过身,双目恍恍,“这些天我时时在想,那日是否就不该告知小妹这一切…” 他嘲弄地笑了笑,“都说将门风骨,宁折不弯,我们周家,却只有小妹做到了。她走了,走得好,不用再背负罪名,清清白白来,清清白白去…” 乔时怜纵声打断了他的话,“可她做错了什么?” 论及清白?周姝何其无辜! 她抑制不住心口汹涌,极为不忿地质问着周焉,“就因为她生在周家,她生来就注定要自折而亡吗?!” 乔时怜只觉眸中愈发灼热,她捏着木杖的手已是发抖,逐而高昂的嗓音声声道尽:“她本来可以过得很好!她本来可以活成她想要的!” 她本来可以不用死的。 乔时怜话尽时已是哽咽无音,唯有清泪潸然。 但闻此指责,周焉自觉挂不住面,他皱起了眉,驳道:“苏少夫人,没有周家的一切,小妹也得不来她想要的。更何况,周家从未亏待过小妹。” “你们何曾在意过她想要什么?你们口口声声说对她好,就连她知道了这些事一定会选择自戕都不知道!你们根本不了解她,只是把她当做金丝雀一样养在牢笼里,让她去博得高座,博得利益!” 乔时怜已然不顾素日里端庄自持的形象,此番她浑身颤着,通红着眼,几近要将数日以来堵塞于心的情绪倾尽。 周焉痛苦地闭上了眼,“够了。” 乔时怜良久才平复心绪,漠然地望着周焉,“周家败局已定,此前暗害的种种,看在阿姝的份上,我不会前去揭发,也无心再与你们计较,好自为之吧。” 她想着,周姝哪怕在临终绝笔里也未将罪责推至周家,不论如何,周家也生养了周姝十余年,故周姝不愿披露。且周家犯下的罪,就算乔时怜不去计较,也足以让周家倒台了。 周焉仍有话欲说,“苏…” 话落时,另道身影已倏忽现于眼前,那生寒的目光仅是一瞥,便让周焉止住了口,抬起的步子亦顿在半空,缩了回去。 “夫人,回家。” 苏涿光抬手轻拭去乔时怜面上的泪,他瞧着她悲恼的模样,眉心亦是紧锁。 随后他将她手中的木杖扔给西风,揽过她的腰身抱起,临走前,不忘冷冷扔下一句,“将军府,不会轻易放过任何心歹之人。” 乔时怜言之于周焉她不计较,不代表他不会。 不远处,露浓深青下,秦朔立于此,遥遥望着那抱起乔时怜渐远的背影,摩挲着扳指的指腹不自觉地用力了几分。 终究他没能抢回乔时怜,输给了苏涿光。 这般得不到的滋味日益折磨着他,秦朔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在朝堂风波和民间传言四起时,他就注定再也没法强行夺回她。只能日夜想着,盼着,望着,将军府恩爱的名头越盛,他就越发心绪难平。 从前他以为,只要登上这至高之位,江山在握,什么都可以得来。但现在,偏是这种只能望而却步的感觉,让他一再饱受摧折。 身后久德低声提醒着,“陛下…” 秦朔扫了眼周焉:“国丧二十日,为了皇后灵安,周家的人,还是别四处乱走了吧。” 他手指微动,拂过袖中藏有的一信,那是周姝临终所呈。 几言寥寥,不外乎是为自己自断生路请罪。明明是留予他的绝笔,那字里行间,未有半句是述与秦朔的。 他第一次开始正视起自己这位发妻,是在她死以后。 秦朔依稀记得,在储妃还未选定前,因母后喜于周姝这样□□又识大体的女子,认定了她是将来最合适的储妃人选,所以对二人百般撮合。周姝为了他,说是尽力讨好也不为过。 一次母后特意召周姝相问,提及秦朔对情.事上心思不定,对嫁入将军府的乔时怜念念不忘,屡屡纠缠,故问周姝可否介意秦朔此行。 当时周姝如何回答的,秦朔已记不清了,只是他藏在屏风后,听完了对话,更加认定了周姝对自己的情意。 再是周姝统管后宫,事事具微,恩威并施,为众信服。 可以说,他对他这个皇后并无不满,除了他不喜欢。但历代帝皇,又有几个是真心喜欢自己发妻的呢?他坐于高位,只需万众俯首称臣,就像皇后喜欢他,会为他俯首打理后宫这一切一样,他并不在乎他喜不喜欢。 事到如今,回头再看,他的发妻,他的皇后,似是从未动情看过他一眼。 秦朔惊觉,他最后竟是什么也没能得到。他自以为可以得到的,拥有着的,尽是一场空。 良久,风渐凉,秦朔环顾着空荡荡的宫墙,忽问:“先生今日来过了吗?” 久德低头答道:“回禀陛下,陆老先生说,往后他不会再来了。” - 将军府,倚竹天寒,几度月昏霜晓。 彼时卧房内,乔时怜瘫在锦衾里,神情恹恹,口中念念有词,“苏涿光,我不就今日出门多走了些时辰,你这么凶我…” 从皇宫回来的路上,苏涿光得知她今日走了许久,面色变得极为严肃。此后任凭乔时怜撒娇服软,苏涿光都不为所动。 “大夫说了,你这条腿还想要的话,就需在家里休养。平日里纵容你走走,也是你答应了我,不超过半个时辰。今日西风告诉我,你在皇宫里走了足足有两个时辰。” 苏涿光翻着药箱里药罐,走至榻边坐下,“你是打算后半辈子都没法走路吗?” 乔时怜嘟囔道:“那是西风记错…” 话还未完,苏涿光已将她小腿处的纱布拆开准备换药,一触及伤势,她便疼得直直喊停求饶。 偏偏今夜苏涿光不如她意,手上动作行云流水,半分未曾停过,似是铁了心要给她小小惩戒,好让她记住养伤。 乔时怜欲哭无泪,腹诽着他怎么都不提前告知她一声,让她好歹做个心理准备。 今此只得痛诉着,“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怎么…” 苏涿光不以为意,颔首道:“我记得阿怜说过,我不是正人君子。” 乔时怜咬牙切齿,“你记错了。” 明灯晃动里,乔时怜睁着水漉漉的双眸,恨恨望着苏涿光,径自抬起另一只腿,踢踩在了他的肩头,以示不满。 苏涿光不时偷瞄着她,觉着那模样,像极了张牙舞爪的小猫,让他不可避免地忆及落霞山晚宴上,窥得她偷偷溜回宴中的模样,凶狠却委实可爱。只是这小猫尚不知,这样的姿态足以勾起这恶狼的心魄。 她说对了,他从不是正人君子。 烛影霎时明灭,乔时怜只觉眼前人忽的逼近,他的嗓音一字一顿叩在她心头。 “阿怜若再这般不安分……”
第73章 73 、生辰 乱红影里, 乔时怜望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那对凛冽眉眼如旧,款款深深, 每寸目光极为灼热,徐徐探知着她的所有, 似是要将她尽数侵占。及掌心被他扣于锦衾,裙带半解, 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阖上了眼。 他的气息犹有在畔,包饶着身处,熟悉且令她心安。却是久久未等到苏涿光落下一吻,乔时怜心生疑窦之际,倏忽察觉双腕被他以裙带轻轻系住,捆在了床头, 不得动弹。 乔时怜猛地睁开眼, 瞧见他正从容拿起纱布,缠在她腿处,她不由得惊恼道:“苏涿光, 你…” 苏涿光振振有词,“阿怜这般不安分,我只得这样。”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76 首页 上一页 7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