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不该他道歉,毕竟这些人里,柳聘风谁都不欠。 “我幼年失怙,七岁丧母。自小就教养在叔父、叔母膝下,说是叔侄,实则是父子。我知道他利欲熏心、难逃其咎,但作为儿子,我不能眼睁睁看他自寻死路。只希望有我做前车之鉴,让叔父早日清醒,也算全了我们多年的父子情份。” 他微微抬起头,不想让眼泪那么快掉下来,但情绪难以抑制,他于是不再说话,两个人相望无言。 姚环音知道他有自己的坚持,况且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更改,她突然插入别的话题。 “柳聘风,你知道李密吗?” 柳聘风摇摇头,并不觉得她煞风景,只问她是何人。 姚环音第一次感谢高中的早读。 让她得以在另一个时空,一字不差给柳聘风背诵一遍《陈情表》。 背到“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时,她看到柳聘风一直强忍的眼泪猝然落下。 “至纯至孝,并非只有子适一人有。”姚环音缓缓道,“然而除却忠孝,我也有我的私心。” 柳聘风静静听着。 窗外的雪簌簌下着,今年洛阳城的倒春寒来势汹汹,前几日都是晴天,今夜却忽然风紧雪舞,好似冬日重演。 “活下去,柳聘风。”姚环音道,“我现在只愿你好好活下去。” - 出了大理寺,姚环音却并不急着回上清观,她还有事要做。 离开上清观前,她已然诚心叩拜神像。 只愿神明保佑,她要柳聘风长命百岁。 至于神明所不能顾及,她要以人力补之。 哪怕自不量力。 因此,她连夜递了拜帖给璇宁,说是以福安公主的名义为她驱邪。 璇宁的父母病急乱投医,自然答应。 姚环音一路畅通无阻来到璇宁闺阁,刚推门,就有一盏茶杯冲她袭来。 ---- 子适在书中夹了银票的,几乎是小半身家了。
第9章 成真 好在璇宁绝食明志之心强烈,几天下来已经没多少力气了。 所以掷出的茶盏并未击中姚环音,只在她脚边炸裂开来。 碎裂的瓷片狼藉一地,姚环音也不退缩,只是稍稍停顿,便坦然迈步。 “璇宁郡主安好,我奉殿下之命来探望你,请郡主勿恼。” 说罢,她瞥了一眼璇宁周围侍候的婢女。 璇宁心领神会,挥退了屋内所有人。 “本想着借春日宴敲打你,今日看来,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璇宁声音虚浮,面容苍白。多日的绝食反抗让她连出门的力气都没有了,自然没有闲心再顾及宴会。 姚环音并不惊讶她敌视自己,设身处地的想,于璇宁而言,她也确实不算什么值得播撒友善的人。 若不是碍于福安的面子,恐怕璇宁都不会费尽心思为她设局。 只是姚环音明白,这不是璇宁的错。 身处这个时代的女子,总要为自己多思量。 本就是因时局所限困于后宅的可怜女子,为着男人们手中剩下的一点资源争得头破血流。若太过善良软弱,恐怕不会有好下场。 姚环音虽不喜欢这种无可奈何的争斗,但从心底而言,她并不讨厌璇宁。 她从袖中取出一张庚帖,递给璇宁:“我这次来,也是来帮他退还庚帖的。” 璇宁颤抖着唇和手,冬日的光本就没多少暖意,苍白的光线打在她脸上,更衬得她面上毫无血色。她泪珠砸在姚环音递送的庚帖上,洇出一朵暗色的花。 “你见到他了吗?” 声音都是抖的。 姚环音点头,沉声道:“见到了。柳大人说,你和他本就无缘,即便强求姻缘,也不会有好结果。你是个好姑娘,他不希望因此耽误你一生……” 璇宁不忍再听,咬着唇呜咽着向后倒去。 柔然的枕被埋住她病态的面容。 姚环音想起新年时,璇宁在上清观依靠在福安身边,她一身红衣比枝头的梅花还傲气三分。目光狡黠灵动,毫不掩饰野心和算计,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可爱而不自知。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璇宁喃喃念道。 思索片刻,姚环音才想起,这是那日璇宁求的签文。 意味着有缘无分。 当日所求,一语成谶。 原来那时,璇宁并非没有看到上面的字。 只是那时,她误以为命运给她设下的阻碍,就是眼前的少女。 却不想世事无常,本就不是她设想的那样能轻易更改。 听着她压抑的哭声,姚环音有些心疼。可她不能安慰璇宁,因为她也曾在神前许下与命运背离的愿望。 不同的是,她连一张签文都没有。 良久,璇宁的哭声渐渐停了,她抹干泪水,问姚环音:“说吧,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 离开璇宁处已然过了午时。 尽管今日刚过了一半,但天色沉沉,雪在大地上飘着,姚环音没忍住,伸出手接过一片雪花。 春日飞雪,不知道是不是为谁申诉冤屈。 奔波一夜,她还未吃过一口东西,这会儿冷静下来,只觉得腹部抽搐着痛。 不过还好,也能忍受。 街角有马车在等她,她进去后才发现南宫霖也在其中。 马车内听不见风雪,车内的每一寸能透风的地方都挂了厚实柔软的帐子。 连温度都比外面高出不少。 南宫霖今日难得没有挂上一身叮当乱响装饰,藏青衣衫在身,腰间玉佩也只挂了一只吉祥灵芝纹的玉佩。只是他这人长得就像蓝颜祸水,即便在衣装上朴素些,也丝毫阻挡不了他那股子纨绔劲儿。 姚环音张口要说什么,被南宫霖打断。 “我在这里等你许久,也累了。你先请我吃点什么,咱们再谈。” 也罢,姚环音点点头,只道自己请客,让南宫霖不必客气。 南宫霖倒也真没客气,拉着她来了洛阳城名头数一数二的酒楼。 两人到时已经过了用膳时间,但三皇子一到门口,伙计就热情招呼上来,另一个小童见状,也赶紧去找掌柜的来。 南宫霖摆摆手,说不用麻烦,按照平日里的习惯来就好。 说罢,丢过去几粒银瓜子,当是赏钱。 伙计笑得更灿烂,腰弯得更低了。 姚环音看着他谄媚的样子,有些不适。 南宫霖今日的装扮没有平日招摇,但仍旧戴了素色抹额。样式倒是简单,但设计别有用心。两点青玉坠在抹额尾部,在他身后垂着,偶尔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他这人,走到哪里不发出点声音,就浑身不自在。 南宫霖头也没回,就知道姚环音在想什么。合上手中扇,一边往楼上去,一边说:“姚姐姐,今日就别说教我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副惹眼样子,但我今日不想让你了。” 说完,又抛了几个银瓜子给掀起门帘的小童。 “多谢公子打赏。” 有一粒不小心掉在地上,他忙追逐着去拣,丝毫不觉被羞辱。 姚环音扭过头不去看,自己掀起门帘进去。她其实能看出来,福安是真的小傻子,但能够在宫中耳濡目染的三皇子,绝对不可能像他表现出的那样单纯到有些愚蠢。 那种稚气只是为了讨姐姐开心,以及他对自己的保护。 南宫霖坐下后,也并不先挑起话题,像是真的饿坏了,一心等菜上桌。 姚环音也并非全无耐心,有求于人的情况下,她还是会察言观色的。 她是涉世未深的女高中生,但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傻子。 左右她也饿了,拿起筷子和南宫霖一起吃饭。 两人风卷残云,在吃饭上谁也不让着谁。 南宫霖笑着看她抢过最后一块红烧肉,道:“吃饱了,那谈谈正事吧。” 姚环音放下筷子,刚说了三个字:“柳大人……” 没想到南宫霖立即摆手打断:“停,我是不可能去父皇那里为柳聘风求情的。” 姚环音预料到了,求情之事本就有可能加速皇帝怒火。 且没了柳聘风,太子的事自然会暴露,为了保全皇家脸面,皇帝宁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姚环音道:“我知道此事求情无用,我不会难为你。你只需要帮我讲一个故事。” 南宫霖道:“故事?” 姚环音不紧不慢为他讲述。末了,还递出一张纸给他,告诉他记不住没关系,她已经写好了文章。 姚环音说:“殿下天赋非同寻常,自然能挑出一个合适的时机讲出来。” 南宫霖看着这上面歪歪扭扭的字,嘲笑她:“你这字还不如我刚学字时写得好。” 姚环音哄着他:“殿下十全十美,我自然不能与你相提并论。” 只是这几句夸奖并不能完全让南宫霖满意。 少年的瞳色呈现琥珀蜜色,一双桃花眼看向人时自有深情。 即便是今日天气不好,有他在的地方,都像是阳光照耀。 南宫霖是个很容易讨得别人欢心的少年,凭借这张脸,他总能事半功倍。 不过千万不要被这副漂亮皮囊蛊惑。 “我的好处呢?”南宫霖凉凉道,“你不会把我的好处给忘了吧。” 姚环音有备而来,她下山前就已经把脑内能用的信息全部梳理一遍,终于让她找到一条有可能改变局面的法子。 “殿下帮了柳大人,就是帮自己铺路。” 说完,她拿出一直藏在怀中的地图。 上面只有胤朝大致疆域,并不算很精细,但也够用了。 上面梁州的地域被她圈画出来。 姚环音将自己在书中知道的消息将给南宫霖听,但只说了一半。 “太子这些年一直对殿下多有忌惮,我只殿下并非不如太子。若您能在梁州留有人手,至少不会在对方图穷匕见之时无路可退。太子狼子野心,您与福安公主早已是他心头大患,不可不防他一手。” 南宫霖刚开始还兴致缺缺,慢慢也收敛了不经心的嬉笑。 “你可知,我们刚刚说的话,才是狼子野心。”南宫霖轻叩桌面,提醒她。 姚环音伸出手,这次换她打断南宫霖的话了。 “此言差矣,这些只是自保。”姚环音轻轻一笑,“总不能自甘沦落为砧板上的鱼肉吧。” 南宫霖抬眼,看见少女唇角勾起的笑意,明白她的笃定。 她背着光,脸色因一夜奔波显得有些疲惫,不过神采奕奕,即便是这几日频繁哭泣,也并不能遮住她眼底的光。 好像万般难事到她这里,她都不轻易放弃希望。 倔强执拗,偏偏又带着点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天真。 “你不怕我出了这门,就把你灭口?”鬼使神差的,南宫霖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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