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妙非常,押韵平仄,全都顾全。 他心下称叹过。 未见其人,得见其诗。 倘若不是生在郭家,而是诗礼簪缨的官家,必然好极。 卫度反问:“你是来参加诗会的?” 郭华音神色微怔,挽了挽鬓边被风吹散的碎发,而后垂眸微笑道:“是啊。” 她福身一礼,道别:“二爷,我先走了。” 卫度不语,看她携丫鬟朝下方即将开场的诗会走去。 * 恩荣宴上,许执结交认识了些人,受了对方邀请,于四月三日,与张琢为伴,来西郊游玩。 确是一个好地方,烟柳画桥,涴花新水。 当下沿着湖畔慢走,观望画舫游湖的远景,伸手拂开杨柳枝,听同年说话,左不过是几个进士被榜下捉婿的好事。 谈及此,众人免不得将话引到许执身上,虽是清贫,但人年轻,相貌好,气度渊澄如璋,还没半分不通达,与谁都能交往,又是二甲第九的好名次。 自然有京官递来橄榄枝,要嫁女帮衬一把,听得官位最高的是工部右侍郎,家中有六女,愿嫁第五女给许执。 许执却婉拒了。 有人好奇问道:“难不成是那小姐长得不行?还是脾性不好?或是其他什么地方不如意?” 许执摇头笑道:“小姐很好,是我自己贫寒,家无资产田地,再上无父母长辈,长年孑然一身,实在不是良配人。” “你这不是托词?若娶了人,你说的什么钱财、田产、爹娘,可不都来了?” 能读得起书,且春榜有名,多的是脑子灵活之人,一听许执这话,就知他没瞧上人家。 但先前大家相邀,夜游坊市,少不得叫上四五个秦楼楚馆的姑娘,个个貌美身娇,弹琴唱曲,联诗陪酒。 都沉溺温柔乡,唯许执一人正襟危坐。 看着竟是不近女色之人。 也不知他瞧得上什么样的女子,眼光忒高了,同年腹诽。 这时,有人遥指不远处的潇水诗会,那里可聚集不少当朝大官的女儿,便连勋贵的女儿也有,若能娶得其中一个,还用发愁自己的仕途,老丈人不得帮着开路? 这话让大家笑起来。 “你一个已经娶妻生子的,还妄想这个,别来个铡美案才好!” 虽这般说,众人还是忍不住往那边瞧。 京城富贵地养出来的姑娘,就是比别处不一样,蹁跹香衣,金簪玉钗,让人觉得晃眼。 还都是十多岁的如花年纪,娇俏可爱。 许执随着看过去,目光倏地顿住,纸鸢飞于碧青高空,草色山道停了一辆双色白马并驱的华贵马车,车窗内一张笑靥,正对车下一个着菱红华裙的姑娘说话。 没一会,帷裳落下,车夫扬鞭,马车接着朝前去,越来越小,逐渐消失在山道里。 她并未下车。 张琢见许执望着某处不动,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见远去的马车,还有正往诗会而去的一个姑娘。 嚯,那身打扮光瞧着就非富即贵,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两个仆妇,和四个威严护卫。 排场是在场的谁都没有的。 甫临近已经搭起台子的诗会,那些贵女们都朝她围去,殷切的模样。 一个京籍的进士识得人,啧道:“那是镇国公府的卫四姑娘。” 大家震然,却不多议论。 各自心里清楚,那与他们差距甚大,不是一路人。 许执默然地收回目光。 游街的第二天,他曾拿着那把柄上刻有藏香居字样的油桐伞,找到了那里,想要将伞归还她,但店铺大门关闭,问询临铺,才知道了上元日的那场大火。 原来初见时,她跑地那样慌急,是为此。 也知道了她的身份,是镇国公府的表姑娘,姓柳。 当时卫四姑娘呼喊三哥,那个对他隐有冷意的人,便当是镇国公的第三子。 但他生长西北,至春考才至京城,此前并未与卫家三子有任何交集,更谈不上得罪。 若硬要找出联系来,只能是……柳姑娘了。 * 青布帘子被暖风掀起一角,掠过半坡上葱茏树木里草亭的檐牙,曦珠看过一眼。 那是前世她避雨,初见许执的地方。 他应当来了此处,或是此时就在云湖水畔的哪里,与友人相谈甚欢。 去法兴寺要经过此地,她才会与卫虞同路。 春光落在膝上的白裙,她翻转过手,斑驳的光影浮在手心。 今日是一个朗天,该不会下雨。 他应不会再为她,吃那些苦了。 马车摇摇晃晃,顺延山道,往寺庙而去,等到时已是晌午过后。 这样的日子,来庙上香祭拜的人许多,佛殿外的铜鼎堆满将溢的香灰,烟雾如团云,飘散春风中。 由沙弥带领,绕过佛殿,来到供奉长明灯的后堂。 青坠守在外面,曦珠独自进去。 提裙跪到蒲团上,她接过沙弥递来的长香,低声道谢,沙弥退出门去。 堂内只有她一个人了。 清寂里,檀香弥漫,沉重的撞钟声,自远处悠悠传来。 她跪了很久,香都烧掉一半,残灰落在手上,微烫,都没有动一下。 忽有一阵沉稳脚步声自身后而来。 她轻颤下长睫。 一人在她身边的蒲团跪下,手里也拿着香,沉肩持肘,对着桌案上释迦佛前的两盏长明灯,静跪片刻后,恭敬地磕头。 三下,坚硬的青砖发出三声轻响。 又一段香灰断裂,扑落而下。 她微抿下唇,站起身,腿脚有些发麻,被跪着的他伸手扶了一把,站稳后,将剩下的香插.入香炉,她转身走出后堂。 他跟着起身,将香与她的并在一起,追在她身后。 她一直走,没有说一句话,走下石阶,直到红墙下,一排蓄水的太平缸旁。 墙外的菩提枝叶越过黄瓦,婆娑摇曳,映照石缸里初出水面的嫩绿荷尖。 她被拉住了手腕。 卫陵的声音忐忑:“你是不是生气了?” 曦珠转身看向他。 他看着她的眼睛,解释道:“我来找你,想着既然来了,我这个晚辈,应该与姨母姨父上柱香,总不能无礼。” 不说他是肆意惯的人,难得见对人有礼。 更何况她与他攀上表亲关系,是为了暂时的庇护寄住,那他呢,与一家商户称亲戚,还是那样的三个响头,是为的什么,曦珠心里清楚。 默了会,她问:“来找我做什么?” 卫陵见她没有生气,双手牵住她的手晃了晃,眸光晶亮,笑起来。 “想带你去玩,就我们两个,好不好?”
第63章 春日歌 两人见面的机会其实很少, 无论是在外面,还是在公府,身边总有眼睛盯着, 更何况单独相见,多讲几句话。 曦珠不合时宜地想到前世的自己,想要见他一面, 或是经与别人的旁敲侧击,或是园子小径上的偶遇, 无法预料, 也许下一刻就看到他, 也许十天半个月连个背影都瞧不到。 从来都是她主动,重新来过,反而成了他。 寺庙后山的一条林荫小路上,连片的乌桕枝叶随风滟动, 斑驳金光筛漏, 在她月白的素纱裙上浮游,卫陵托住她的腰身, 又压住她飘飞的裙摆,将她扶上了马鞍。 他的马太高了,她不大能自己上去。 “怕摔吗?”他问。 曦珠垂眼看他接着将自己的裙,凌乱的地方整理,很仔细。 她抚摸了下马脖子, 看着马扬起漂亮的头颅, 甩动长顺乌黑的鬃毛, 在光下晃过一道流畅的弧, 打了一个不轻不重的响鼻。 反问:“它会摔我吗?” 他的马是西域正统的汗血马,价值千金, 高贵的血统,自然有桀骜的脾性,难以降服为骑。即便驯从,除去主人,并不允其他人上身。 曦珠从未单独骑它,上回冬夜的小琼山,始终有卫陵牵绳,它不敢摔她。 倘若要她一人控缰,怕会出事。 卫陵抬头,见她有些紧张的神情,笑道:“有我在,它不敢。” 他拍了拍马首,薅了一把它的耳朵,才转身抬脚踩镫,上了另一匹银鬃马。 曦珠放心下来,驾马跟在他身侧,朝小路深处去。 目光却不由落在那马上,迟疑道:“这是大表哥的马吗?” 卫陵点头。 转见她微咬的唇,明白她的担忧,是怕家中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他揽缰驱马,将上半身靠近她,凑上来说:“别担心,他不知道,是我偷偷从马厩里牵出来的。” 他的嗓音本就清冽,加之刻意的轻声,果真像他偷摸去做了坏事。 “这马的性子是要比我的好得多,但我不敢让你骑它,怕会真摔了。” 轻笑在耳,曦珠信他没让人察觉后,随即问道:“现下你与大表哥他们不是应当在观鹿苑吗?球赛比完了?” “早比完了,在赐宴呢,又是一堆人聚在一起吃喝,我不想在那里。再说了,这样难得的机会,当然要来找你玩。” 他的话极其率直,紧跟着说起马球赛的战况,绘声绘色地,让人身临其境。一张英朗风流的面容上,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曦珠静静地听他说着。 春日树林里鸟雀多叽喳,但都比不上他吵闹。 说到那至关重要的一球,他倏地停下,唇角翘起,问她:“你猜最后是谁赢了?” 曦珠道:“是太子殿下赢了。” 没有一丝犹豫,语气笃定。 卫陵挑眉:“怎么猜的?” 曦珠看一眼他,到底耐不住笑了一下,说道:“若是输了,你应当不会有现在的高兴了。” 卫陵笑起来。 她记得前世的那场马球赛,太子输了,他也受了伤。昨晚的信里,还嘱咐他不要逞强意气,留意别受伤了。 他当然会听她的话。 阒无人声的林间,马蹄嗒嗒踏进山泥,一丛淡黄春兰被踩弯,簌出一阵幽香。头顶是遮蔽的绿影,阳光跃动而下,朦朦胧胧的光晕里,他一直望着她,没再说话。 直到曦珠受不住这样被紧盯的沉默,再转头过来,就对上一双漾着笑的漆黑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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