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蓉其实一直看不上棠梨的出身,但陆稼为人重诺,到了孩子们该成亲的年纪,也依然风风光光将棠梨抬到了陆家。 只可惜,这门亲事到底是不祥的。 棠梨刚拜过天地,连嫁衣都还没来得及脱下,陆家便因卷入太子谋逆案被满门抄斩。 回忆起人生短短十六载光阴,棠梨不由扼腕叹息。 但上天垂怜,竟叫她重生回了庆隆二十六年。 这一年,可谓是一个无比微妙的节点。 庆隆二十六年,陆家回乡修建祖坟,顺路来扶梨县探望棠家人。 棠梨与陆辰远从识得笔墨,便一直有书信往来,但此次拜访却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敲定两人的婚事后,陆家人匆忙离开。 棠梨则沉浸在即将成亲的欣喜中。 酷暑难捱,先是死了不少百姓和牲畜,没想到更大的灾难在后面。 庆隆二十六年冬,发生了一场罕见的雪灾。 大雪断断续续下了一月不止,冻死黎民无数,又因为衡州处理尸体不利,才开春,一场浩浩荡荡的时疫便席卷而来。 大庆建国二十余载,第一次遇见这么大的灾祸, 整个国家蒙受重创,一时间撅撅不振。 周边小国逢此良机,屡屡骚扰边境,大庆内忧外患,皇帝每日都急得焦头烂额。 直到一人横空而出,以雷霆手腕惩治办事不利的官僚,又历尽艰辛请出归隐山林的医圣柏章老先生。 随后作为军师陪同镇远大将军横扫夷狄,挽大庆于水深火热之中。 这个人……就是后来的太子太师裴时清。 再度念出他的名字,棠梨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于裴时清也算有恩。 当年他流落扶梨,气息奄奄,是棠梨阴差阳错救了他。 而裴时清也的的确确不负世人所赞的君子之风,对她涌泉相报。 甚至在陆家被定罪,棠梨锒铛入狱,所有人避之不及的时刻,他还亲自来了一趟,问她愿不愿意换个身份活下去。 只可惜她拒绝了。 说句大言不惭的话,当时的自己……其实隐隐担心此事会牵连到他。 毕竟他是太子之师,陛下虽然对他表现出无比的信任,但太子到底是谋逆了…… 裴时清的身份实在是敏感。 直到她流放途中听闻,太子谋逆案之后,太子与周氏一党被彻底清算,四皇子继任大统。 而这位昔日的太子太师竟是摇身一变,成了新朝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棠梨轻轻叹了一口气,旋即又笑起来。 不过是当年因缘际会有所交集,仗着几日相处,竟也操起了这位的心。 大庆三元及第第一人,惊才绝艳的裴大人,又怎么会需要自己来操心? 与其操心他,还不如好好操心下这一世的陆家吧。 思绪万千,棠梨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之际,忽然一个激灵醒过来。 等等,庆隆二十六年。 这不是……她和裴时清初遇的时候么! 作者有话说: 开文啦!
第2章 重逢 ◎裴先生,久等了。◎ 夜色寂静,月光从修竹中倾泻而下,在地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见青书院的后门被人推开一条缝,随即一道身影轻飘飘溜了出来。 棠梨带着兜帽,偷偷打量了周围一圈,这才加快脚步沿着墙角小跑而去。 兴许是隔了许久,重新有了这种做贼般的体验,棠梨心跳如擂。 庆隆二十六年夏,隔壁孙老太太的命根子狸猫跑丢,棠梨也帮忙寻找。 她一路兜兜转转,最后误入了城南那处知名的鬼宅附近。 鬼宅原先住着一位当地富商,也曾风光一时。 后来那富商的疯妻先是鸩杀了富商和他受宠的小妾,又纵火烧了整个宅子,自己也葬身于其中。 当年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据说疯妻时哭时笑,间或咒那富商和他的小妾转世不得轮回。 声音凄厉,字字泣血,绕梁不止。 从那以后,这宅子便时常闹鬼。 有人说每逢夜色降临,便有一女子身着嫁衣,抱着一个死婴来来回回在宅子外走动。 便是那疯妻和被小妾害死的婴孩。 也因此扶梨县的人对这处闹鬼的宅院一直敬而远之。 前一世的棠梨自然也是信这个传闻的。 但她当时只顾追着狸猫一路匆匆追赶,狸猫轻轻纵上屋檐消失不见,她再一抬头,便发现自己已经误入了鬼宅。 然后,她便被一只冰凉的手捉住了脚腕。 想起和裴时清的初遇,棠梨的眼角都染上笑意。 那时的自己是真的怕的,那双手血迹斑斑,又透着冷白的色泽,倾覆在她的脚腕之上,仿佛厉鬼索命。 她哭得撕心裂肺:“厉鬼大人!我从来没做过坏事!!” “我爹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我还未来得及尽孝呜呜呜……” “……救我。” 厉鬼的声音倒是有些好听。 可是这里的……不是一只女鬼吗? 棠梨定了定心神,泪眼婆娑缓缓蹲下身子—— 被烧得漆黑一片的狗洞里,露出了一张血污也掩盖不住的清隽面容。 或恐忽逢月下仙。 棠梨几乎怔住,这鬼宅之中,怎会藏了一个神仙? 十六岁的自己,现在回想,当真稚嫩。 想到这里,棠梨收敛笑意。 算来前一世的自己不过也只是活到十七岁。 或许是因为那两年……经历了太多事情。 棠梨如今回看与裴时清的相遇,才惊觉幸亏当时的自己没有得寸进尺。 棠家与人为善,教出来的女儿自然也心善。 所以当初棠梨看见满身血污、气息奄奄的裴时清时,第一时间想的不是报官,而是救人。 裴时清坚持不让她找大夫,只让她寻一些伤药来,她也没多想。 后来裴时清的暗卫循着暗记一路寻来,扔下一袋金子给她。 棠梨不要他的钱,只说:“爹爹说了,圣人不积,既以与人,己愈多。” 暗卫低头站在裴时清身后,裴时清掂着那袋金子,微微笑道:“是裴某庸俗了。” 他又问:“听闻棠老先生桃李满天下,亦有学生在京做官。若棠老先生有意,裴某可以帮忙牵桥搭线,将见青书院迁往上京。” 爹爹前些年的确动过心思,想将见青书院迁往更大的地方。 但……直接去上京?棠梨完全不敢想。 她立马摇头拒绝:“太麻烦大人了。” 裴时清沉吟片刻,又问:“棠姑娘擅丹青,上京虽圣手无数,但姑娘的画涉笔成趣、别成一体,若姑娘愿意随我去上京,裴某自当帮姑娘立名。” 这一次,棠梨露了些笑:“不啦,我等小陆哥哥娶我回上京。” 树梢蝉鸣聒噪,裴时清笑意温和,慢慢将荷包拢入袖中,另掏出一块玉佩递给她:“那裴某便提前祝愿棠姑娘,如愿以偿。” “若有事相求,便拿着这块玉佩去大理寺找邢易邢大人。” 眼前青年气度不凡,虽然只告诉自己他姓裴,但棠梨也猜到对方身份不会简单。 她于他也算有救命之恩,小陆□□后在朝堂行走,多一分助力也是好的。 于是这一次,她接过玉佩,笑道:“好。” 重活一世,棠梨这才拨开迷雾,看清当年未参透的东西。 裴大人确有报恩之意,但更多的或许是不放心。 毕竟这等身份尊贵之人莫名其妙出现在一个小县城,且命悬一线,必然不是寻常之事。 若她是那等挟恩图报之人……恐怕早已铸成大祸。 棠梨思索着前一世的点点滴滴,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鬼宅附近。 她仰起头来,看着月色之下黑黢黢的鬼宅,有片刻恍惚。 眼前一幕幕画面交织。 哥哥为陆家奔走,被活活打死在午门;父亲气急攻心,撒手人寰;姑姑浑身溃烂、握着她的手死不瞑目…… 最后是陆辰远将她推开,被剑羽贯穿胸口。 忽然起了一阵风,鬼宅院墙外生着的一棵枯松被折断枝桠,落地轻响。 棠梨猛然回过神来,已是泪盈于睫。 *** 裴时清静静坐在素舆之上,大火焚烧的痕迹在他背后张牙舞爪。 头顶月光倾覆而下,他垂眉敛目,鸦羽长睫在眼底覆下淡淡阴影。 他身上的衣衫是棠梨寻来的,不过是这个县城男子最寻常的款式,双腿还缠着臃肿的布条。 如此环狼饲虎,险象迭生的境况下,裴时清却丝毫不见窘迫,整个人甚至透出一种超尘脱俗的淡泊感。 从缘大师曾为裴时清批命,说他这一生虽洪福齐天,却敌手遍地,屡屡九死一生。 裴时清自是不信。 他命够硬,和他作对之人,哪一个不是被他先送去见了阎罗? 纵然走至绝路,他亦能绝处逢生,偏和老天作对。 这一次,虽说凶险异常,却也不例外。 裴时清两腿都被箭矢贯穿,双腿在暑热之下很快溃脓发炎。 他高热不止,又一路费心躲避追捕,最后体力不支晕倒在这处荒宅中。 此乃他从必死之局中走出的生路。 他以身作饵,与息邪兵分两路,将人引开,又故布疑阵,让敌人兜了个大圈子也一无所获。 按照他的谋划,息邪应当在五日内就能找到他。 身上还有干粮,荒宅之中有井水,只要他挺过高热,必然能活下来。 然而千算万算,没想到最后射向他的那道飞镖上,抹了毒。 那毒虽算不得厉害,却能让人身体麻痹,无法行动。 裴时清无法处理伤口,亦无法进食水,高热之下,浑浑噩噩昏倒在地,倒真将自己陷入九死一生的境地。 直到一道猫儿似的叫声在耳畔响起。 他警铃大作,硬生生从昏睡中醒过来,一动不动从狗洞中看向墙外。 来人应当是个少女,裙裾微摆,莲步生香,恰恰停在他面前。 于是,他拼尽全身力气,伸手捉住了那人的脚腕。 小白的指尖又传来异样的感觉。 扶梨县不似皇城风气森严,酷暑衣着清凉再正常不过。 少女未着长袜,细细一截脚腕莹白如玉、触手滑腻,莫说那少女被吓得大哭,他也是当即一愣。 蝉鸣聒噪。 裴时清的手指轻轻蜷起。 裴时清不喜人近身,若不是这一次沦落到如此境地,是断断不会叫一个姑娘替他剪碎裤脚,又一点点替他清理腐坏的伤口的。 伤口狰狞,又因暑热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就是他自己都难以忍受。 那姑娘却用细弱柔嫩的手指,仔仔细细清理掉脓血、剜去腐肉,又为他撒上金创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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