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疼到极点的时候,天地都在旋转,却能看到她俏丽的鼻尖出了点细汗,小刷子一般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淡淡阴影。 原本只想让她为自己寻来药物,熬到暗卫来寻再千金相酬。 却没想到这姑娘半点心机也无,竟给他寻来衣物被褥、送来热汤热饭,最后甚至找了一张素舆。 那姑娘蹲在他面前,剪水双眸略带歉意:“我不敢将你带回家中,只能在这里将就下了,你放心,我每日都会来给你送食物、换药。” 他淡淡垂眸,看着她纤细易折的脖颈,笑着说:“有劳姑娘。” 她果然说到做到,每日日落之后,便会借着夜色掩映来给他送饭换药。 然而今日,孤月高悬,那人却还没出现。 荒宅安静得只听得到蝉鸣与风声交织。 裴时清双目微阖,像是一尊俊美无俦的琉璃像。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传来一道极轻的脚步声。 黑夜之中,一点点声音都被放大。 裴时清倏然睁眼,缓缓挺直了背脊。 “裴先生——”棠梨压着嗓子喊。 墙壁被人轻轻叩响,这是他们二人之间的约定。 棠梨停顿了片刻,让自己眉头显出半缕愁绪,这才悄悄拉开鬼宅的门,走了进去。 裴时清抬头望来。 月光投下淡淡竹影,风拂动,光影在他脸上交织。 棠梨倏然便想起前世与他的最后一面。 彼时她连嫁衣都还来不及脱下,便被押入大牢。 金钗凌乱,华美的嫁衣裙摆沾了污渍。 她靠在墙角,眼泪将红妆晕开。 忽然有人走了进来。 地牢里不见天日,稀薄的月光从窗洞中钻出来,镀在那人纤长如玉的手上。 他弯腰,替她拢好霞帔。 棠梨泪眼婆娑抬头,对上那双被月色映亮的双眸。 “换个身份,留下来。” 或许是这双眼眸太亮,如同星河倒灌,与这阴暗污臭的地牢格格不入,棠梨凝望了他许久,才轻轻避开他的手。 “谢过大人好意。” “但我已为陆家妇。” 他的指尖悬在离她脸颊不过几寸的距离,僵持许久,最终缓缓收起。 “既然如此,陆夫人便好自为之。” 他转头离去。 前一世在流放的路上,棠梨脑中曾反反复复想起这一幕。 陆家所犯事大,饶是向皇帝亲自求情都不可能被赦免。 裴时清或许能偷梁换柱保她性命,但陆家……只有死路一条。 而她和陆辰远,已经是拜过天地的夫妻。 父亲和兄长已死,让她抛下陆辰远和陆家独自苟活,她做不到。 裴时清给了她一条明路,她却依然选择踏上荆棘。 于是后来,陪着陆家人一路颠沛流离,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任人折辱。 眼睁睁看着姑姑、夫君、婆母、公爹在面前死去,就连她自己,最后也魂亡流放路上。 度日如年的日日夜夜里,她曾想,若是从一开始就答应了裴时清呢? 他是太子太师,又是新朝首辅,若与他交好,或许在屠刀落下那一刻,她也能有一力与之相搏? 棠梨思绪飘得太远,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裴时清依然在静静看着自己。 高悬的心渐渐回落。 裴时清注意到她双眸里忽然下起的那场绵绵春雨,雾霭蒙蒙、风雨凄凄间,她忽然轻眨了下眼。 像是蝉翼抖落雨珠,掩在雾气之后的乌黑双眸变得明晰。 那少女缓缓弯起眼角,冲他一笑:“裴先生,久等了。” 作者有话说: 七夕快乐!
第3章 杀意 ◎那脖颈,纤细易折◎ 裴时清凝视棠梨片刻,才冲她微微点了点头,“这么晚了,劳烦棠姑娘跑一趟。” 棠梨将手中食盒放在旁边的石桌上,抖开一张干净的布,拎出一壶米酿,又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放了上去。 因为直至半夜,才忽然想起来被忘在这儿的裴时清,棠梨也来不及做多么复杂的饭菜,只是给他下了一碗银丝面。 绿油油的葱花点缀在面上,煞是好看。 棠梨给他倒了一碗米酿:“都怪我今日有事耽搁了,忘了给先生送饭,现在时辰不早了,便给先生准备了些好克化的食物,先生也别嫌弃饭食粗糙。” 裴时清一笑,如同明月生辉:“裴某落难至此,若非姑娘相助,早已命归西天。” “言谢尚来不及,怎敢嫌弃。” 棠梨点头:“那就不打扰先生用饭了。” 裴时清处理伤口换下来的布条已经被放在了旁边的小篓里。 棠梨拎起小篓,拿起昨日用过的碗筷,便要离开。 忽然听到身后之人放下了木箸。 “劳累姑娘之事,是否已解决?” 棠梨心口重重一跳。 在两朝权臣面前做戏,说不紧张自然是不可能的。 好在……鱼儿上钩了。 棠梨似是惊讶,回过头看向裴时清,“先生……如何知道?” 裴时清唇边含着一丝浅笑,眼眸里像是藏着一场被山风吹乱的雨,风雨凄迷,叫人窥不清他眼底情绪。 她从刚才进来开始,便故作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是的,故作。 面上似有忧虑,但那双清浅的眸中却无半分犹疑。 分明是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但想来问一问他的意见罢。 裴时清端起米酿,浅浅饮了一口:“棠姑娘所遇何事,不如说来与我听一听。” 少女露出一点愁绪,“说出来显得我有些小性子,先生可不要笑话。” 裴时清掩下唇畔笑意:“不会。” 棠梨咬了下唇:“爹爹喜欢弈棋,今日与我对弈,我本来占了上风,眼见胜利在望,刚沾沾自喜,没想到爹爹一个反杀,三五子就让我彻底败下阵来。” “爹爹哈哈大笑,我则百思不得其解,问爹爹其中玄机,爹爹却不肯说与我听。” “我气得闭门钻研,直到困倦睡去,也没有悟出破解之法……这才忘了给先生送饭。” 棠梨一边说,一边暗中观察着他的表情。 棠梨来的路上思索了许久。 若按前一世的发展,他在伤好之后必会询问自己愿不愿意同他一起回上京。 前一世他的说辞是,愿意帮自己以画立名。 虽说裴时清的确是有报恩之意,但若是棠梨答应得太过轻易,反倒有挟恩图报的意思。 这一世她必须要与裴时清交好。 这种交好,是当她谋划一些别的事情时,他会心甘情愿给予自己一些助力。 而非简单的施恩。 那还有什么……能让他们在施恩与被施恩的关系之外,多一些别的情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棠梨想起了一件事。 裴时清师从国子监祭酒陶知禾。 这位陶大人,乃是大庆清流砥柱、天子近臣。又因一手棋下得出神入化,被陛下亲封为当世棋圣。 裴时清耳濡目染,自幼爱棋,一手棋下得出神入化,曾被陶知禾称赞“得我真传者,唯怀渊矣。” 怀渊,也就是裴时清。 她几乎是立刻便下了决断。 她要同他学棋。 裴时清似乎并未对此表现出诧异,他只是淡淡问:“还能不能复盘棋局?” 果然赌对了! 棠梨心底雀跃,面上却不显,她佯装惊讶:“先生也擅弈棋?” 裴时清没有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 棠梨瞬间兴奋起来:“当然记得!那先生就帮我看一看!” 她蹲下身子,捡起一根枯枝,在地上开始比比画画。 少女以枯枝作笔,蹲在地上画得认真。 时而扶额深思,时而落笔如飞。 枯枝摩擦着地面,带来沙沙响声。 裴时清垂眸,静静看她复盘。 她如何知道他擅弈? 他只告诉她自己姓裴,并没有透露更多。 思绪万千,几乎在顷刻间,裴时清便推翻了种种可能。 她不可能知道他的身份。 这样养在深闺中的姑娘,若是一开始便认出他来,只会去报官。 也不可能是皇后那边的人。 若是如此,他焉有命活? 裴时清闭上眼睛,仔仔细细梳理了一遍自己和她相处的每一个细节。 最后不得不承认,除了今晚的反常,她没有问题。 不过……哪怕今夜之事只是巧合,她知道的也太多了。 对于裴时清而言,人生二十载,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出于谨慎,他应该在离开这里的时候,也将一些秘密带走。 少女脖颈白皙,如同初春抽出的柳条,弯折出美好的幅度。 裴时清的视线落在那道优美的弧度上。 片刻之后,一副完整的棋局出现在地面上。 棠梨扔了枯枝,有些懊恼道:“有几个子不太记得顺序了。” 她仰起头来,一双眼睛里映满了月色:“先生,这样行吗?” 裴时清的目光不着痕迹从她脖颈上移开,落到棋局上。 棠梨心跳得很快。 这个棋局她的确很熟悉,熟悉到哪一步该进,哪一步该退。 因为前一世,自己为了讨好同样喜弈棋的陆辰远,她曾从他手中讨要来一本棋谱,反反复复钻研练习。 而这局棋法,便是棋谱的最后一页,也是她一直参不破的那一页。 直至陆家不久之后路过扶梨县,顺势来探望她与爹爹。 正值暑热,一袭天青纱直裰的少年立在窗沿边,直挺的鼻尖上沾了细汗。 却因为整个人气质太过沉静,倒像是一盏酥山,因着内里太凉,杯壁上凝出细碎的水珠。 棠梨央他:“小陆哥哥,能否帮我看一看这棋是怎么走的?” 他盯着棋局,眼尾弧度像一把锐利的小钩子。 最后拈起一枚黑子,不轻不重落在棋盘之上:“以退为进,待机破敌。” “以退为进,待机破敌。”另一道声音响起。 棠梨猛然回过神来。 孤月高悬,从棠梨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笼罩着裴时清。 背后光太亮,倒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裴时清拈起枯枝,在地上点了点:“从这一步起,你便错了。” 他似乎真的来了兴趣,又就着枯枝指点了她后几步的走法,深入浅出,鞭辟入里。 饶是棠梨对这个棋局其实再熟悉不过,也不由得听入了迷—— 他给出了棋谱之外的第二种解法。 忽有鸡鸣声突兀响起。 棠梨大梦初醒般抬起头来,错愕道:“快天亮了?” 裴时清收起枯枝,轻轻掸了掸手指上的灰尘:“我在此处,每日鸡鸣时分便能听见巷角周婆子家叫卖豆花,顾客甚多,想来味道不错,棠姑娘不若一会儿用一碗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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