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如同一只兔子一样跳了起来:“那可不行!周姨和我爹可是认识的!要是被我爹知道我一宿没回家,我腿都别想要了!” 她匆匆忙忙拾起东西,又捋了捋自己的头发:“裴先生,多谢今日你的指点,小女获益颇多。” 她忽然认真地看着他:“不知往后若有机会,还能否向先生请教?”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她站在朦胧的光中,眼眸明亮。 裴时清扬起了唇角:“自然可以。” 得到了他肯定的回答,棠梨瞬间展开一个明媚的笑容:“那我明日再来向裴先生请教!” 棠梨轻轻推着裴时清走到西厢房门口,借着熹微天光能看到里面被收拾得很干净。 这些日子裴时清便宿在这里。 “就不打扰先生了,先生快些休息吧!” 她朝他挥挥手,迈着轻快的步伐小跑了出去。 裴时清目送着人彻底离开,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地面凌乱的棋局上,淡声道:“息邪,出来吧。” 一人如同梁上飞燕,轻轻飘到地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他单膝跪下,抱拳道:“公子,恕我来迟。” 裴时清抬手扶他:“此行凶险,怨不得你。” 息邪的目光落到裴时清腿上,露出自责:“都怪我,害得公子受伤。” 裴时清轻描淡写:“无碍,再养两日,便可下地行走。” 他的注意力又回到棋局上。 若是没有记错,这一场棋局,乃是他十三岁时,在上京白云山与师父对弈时的走法。 走法之刁钻,这世间……应当不会有太多人知道。 而扶梨县,远在千里之外。 裴时清摩挲着素舆:“息邪,看到方才那姑娘的容貌了么。” 息邪自幼跟在裴时清身边,与他已是心意相通,于是立刻道:“这姑娘的背景,属下立刻去查。” “她于我有恩。”裴时清嗓音淡淡。 息邪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来的时间不凑巧,循着公子的暗记找到这里时,却见公子在同一个姑娘对弈。 公子此行绝不能暴露踪迹,息邪其实是动过杀心的。 但现在,他只是垂首:“属下明白,我命人送些金银玉器?” 裴时清没有回答。 息邪又斟酌着道:“刚刚看她与公子对弈,想必也是爱棋之人,那我便命人寻一副上好的玉棋来?” 裴时清的目光望进渐渐亮起的晨光中。 片刻之后,他才开口:“不必,这等地方找不出什么好材料,待我回上京再说,先给我准备笔墨。” 息邪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是。” 作者有话说: 息邪:他是想杀人呢还是想报恩呢,我也不是很懂
第4章 试探 ◎棠姑娘可愿随我去上京?◎ 自从那一日开了头,棠梨每一日都如约而至跟裴时清学棋。 初时或许是为了刻意和他接触,后来棠梨却发现,裴时清当真是个中高手。 裴时清三言两语点拨一番,竟比她之前抱着棋谱苦思冥想有用许多。 于是不知不觉间她也收敛了心思,认认真真跟他学棋。 一人教得用心,一人学得用心,常常从夜色初显对弈至星辰漫天的时分。 两人只论棋,不论其他,几日下来倒有了点超然世外,沉浸其中的乐趣。 直到这一日,棠梨兴冲冲地从后门踏入鬼宅之中,却看到了站在檐下的裴时清。 他换上了一身轻软如云的烟墨色直裰,袖袍翩翩,手中握着一卷书册,正仰头看着一枝从缝隙里生长而出的杂花。 棠梨意识到什么,她放轻脚步,问:“先生……可是要离开了?” 青年回过头来,点漆般的黑眸看向她:“棠姑娘可愿随我去上京?” 棠梨心脏重重一跳。 来了,是与前世一模一样的问题。 只是这一次,棠梨并没有太多惊讶,她佯装错愕:“先生……为何有此问?” “我见棠姑娘喜弈棋,若得空闲,不若随我去一趟上京,我师父乃当世棋圣,师父爱才,你天资聪颖,若得他老人家指点一二,想必你的棋艺会更加精进。” 棠梨心中重重一沉。 他的话……为何和前一世不一样了? 前一世分明说的是要帮爹爹把见青书院迁往上京,要帮自己以画立名云云…… 不过正如弈棋,三五子之间,局势顷刻颠覆。 这一世她做出改变在先,事态发展偏离了前一世,似乎也是正常的。 她很快冷静下来,又捕捉到他话中的关键点。 前世的这个时候,裴时清根本没有告诉她自己的身份,也没有提他与陶大人的关系。 直到与陆辰远成亲之日,她扭头看到被人群簇拥的裴时清,才知道当时自己救下的,便是当朝太子太师。 这一次,他竟提前透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棠梨脸上神情变化莫测,尽数落在裴时清眼中。 她似乎终于反应过来,神色微变道:“当世棋圣……莫非先生的师父,是陶知禾陶大人? 裴时清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陶知禾门下学生甚多,姓裴的也不止他一人。 他点到为止,并没有彻底说破,棠梨也不能继续刨根问底,于是只好惶恐道:“多谢裴先生抬爱,只是我天资愚笨……” 裴时清静静看着她。 棠梨忽地话锋一转:“我愿随先生去上京,若得棋圣指点,也算是三生有幸。” 她顿了顿,忽然又说:“只是……不是现在。” 晚风拂动墙上杂花,花影落到她的脸颊上,反倒为少女的容颜添了几分娇色。 她目光清澈,坦坦荡荡看着他:“天宽地阔,我自然也想随先生见识,只是家中尚有琐事缠身,不知待我处理好这些事之后,还能否去上京找裴先生?” 她必须去上京。 毕竟要救陆家……最大的关键人物就在上京。 只是时机未到,她还有事需要筹谋。 裴时清浅浅勾了下唇角:“倒是裴某思虑不周了,此去上京,路程遥远,自然要好好计划。” 他将手中的书册递给她:“裴某虽然棋艺不如老师,但也学得一二皮毛,斗胆写下这本棋谱,先赠与姑娘。” “将来若是姑娘准备好了,可以随时写信递到上京,裴某扫榻相迎。” 棠梨低头看着那本前世根本不存在棋谱,一时有些恍惚。 见她迟迟不将棋谱接过去,裴时清道:“莫非棠姑娘嫌弃在下才疏学浅?” 棋谱被人慌忙接住。 裴时清垂眸,对上一双清浅明亮的眼睛。 棠梨道:“怎么会,裴先生棋艺高深,如今我只领略过一二,便折服不已。多谢先生写下棋谱,我定会好好钻研……” 她停顿了片刻。 裴时清静静等着她说下半句话。 似乎斟酌了一会儿,棠梨才说:“我与先生相处时间虽短,但先生倾囊相授,不知棠梨可否尊先生……为师?” 微风拨动屋檐上的杂花,香气四浮。 裴时清轻笑:“裴某尚收不了学生。” 少女脸上的雀跃一点点褪去,她低着头很小声地说:“是我冒昧了……” 话到末尾,她又抬起头:“虽说现在不能随先生去上京,但先生棋艺高超,若不觉叨扰,棠梨于棋艺上有所困惑之时,能否向先生请教?” 裴时清眼眸微动:“那是自然,你于棋艺一道上颇有悟性。” 棠梨明眼可见地开心起来:“先生放心,我绝不会过分打扰先生清静,只盼先生收到我的书信时别反手扔到炉膛里就好。” 裴时清唇角含笑看着她。 心里却在回想息邪报给自己的信息。 书院山长之女,年幼失母,有一兄,自幼有一桩婚约在身…… 如此种种,再寻常不过。 被她救下绝对只是一桩巧合。 那她又到底是为什么费尽心机接近自己?又为何会对他有所了解? 无妨,日子还久。 对方到底是何心思……他自有时间慢慢试探。 他看着眼前清柔明媚的少女,意有所指道:“你只管好好钻研,自会有再相见之日。” *** 接连多日暑热难消,终于下起一场酣畅的大雨来。 檐下芭蕉青翠,雨水聚起,又如断珠滚落。 时光飞快,裴时清已经离开数十日。 棠梨坐在窗边,在宣纸上提笔勾勒。 青骊走过来,放下一盏红豆牛乳羹:“落雨光暗,别画太久,仔细伤了眼睛。” 棠梨放下笔,笑着看向青骊:“不碍事,姑姑又给我做了好吃的!” “多放了点糖,你定爱吃。” 青骊将小盏推到她面前,又瞥了一眼桌上的画:“哟,这鲤鱼戏水图快要画好了。” 她脸上浮现出些揶揄:“早早便听你说要为陆公子准备礼物,这不人快到了,你这画啊,原来是送给他的。” 棠梨饮了一口牛乳羹,垂眼道:“不是送给他的。” 青骊错愕道:“不是送给陆公子的?” 棠梨笑了笑,岔开话题:“姑姑,此前我托你去购入大量棉花,还顺利吗?” 说起这事儿,青骊立刻把陆家就要来访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哎哟我的小祖宗,若是今年想做新的冬衣,也用不了这么多棉花,怎么把那么多私房钱都一股脑拿去买棉花了?” 棠梨哪能直接告诉青骊今年将会有一场罕见的雪灾? 自然也不能冒昧去找官府的人说,搞不好会被当做妖言惑众。 这几日她有意无意在邻里面前提了提,却没有人放在心上。 也是,大庆已经风调雨顺几十载,未有大范围的灾害。 谁能想得到,一场席卷大半个国家的灾害即将来袭。 棠梨记得那一年,扶梨县受灾并不算最严重,却也冻死、饿死了不少人。 见青书院有不少学子都在那年冬天被冻坏了身子,错过了后面的科举。 她现在能力有限,只能尽己所能为这场即将到来的灾害做一些准备。 棠梨面上露出忧愁:“姑姑,实不瞒你,我前几日……做了一个十分逼真的噩梦。” “我梦见今年冬天会有一场大雪灾,冻死了无数人。” 青骊本想说只是一场梦而已,当不得真。 但见棠梨神情严肃,话到嘴边又收了回来:“兴许只是一场梦,但提前做些准备也不是不可。” 青骊看向窗外,“今年这天儿啊,着实是有些反常,这都热了多少日了。” 她这么说着,越发觉得棠梨的梦说不定真是什么预兆。 青骊这辈子没有嫁人,无儿无女,除了棠梨一家人,挂心的便是书院里的那些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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