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窗的长几上放着玉制的笔山,长几旁边放了一个大瓷缸,里面插了不少画卷。 他的妹妹坐在太师椅上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棠梨则伏在桌案上,提笔勾勒着什么。 少女的袖子松松往后堆叠,露出一截皓腕。 她手指纤长,握着笔时,小指微微翘起。 陆辰远看了半晌,移开目光正要离开,棠梨忽然拎着桌上的画卷轻轻抖了抖,然后拿了起来。 陆辰远一眼便看到上面画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女孩,正是他的妹妹,陆微雨。 “微雨,过来看一看。” 陆微雨忙不迭起身,在看到画卷的第一眼,惊呼出声:“棠姐姐!你画得也太好了!” 画卷上的女孩懒洋洋靠在太师椅上,几分娇俏,几分娴静,眼角眉梢的困倦都被展露无余。 棠梨笑了笑。 前一世她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一个高人指点,据说那高人早些年游历到西方,得了几分西方绘画的真传。 她这画作上便添加了高人教她的技巧。 陆微雨捧着画爱不释手,又央棠梨在画上提上自己的名字。 两人凑在一起,说说笑笑。 陆辰远站在海棠树下,晃眼望去,那屋内图景倒像是一副画卷。 他的思绪慢慢飘远,似乎看到自家庭院里,也是这么一个微热的午后,棠梨倚窗而坐,提笔点墨。 他走过去,指尖轻轻勾起她肩头一缕青丝…… “哥哥!”陆微雨发现不远处的陆辰远,唤了他一声。 少年飘飞的思绪猛然被人拽了回来。 棠梨莹白如玉的手指还握着狼毫,正看着自己。 陆辰远脑子里嗡地一声,涨红了脸,连招呼都来不及打,扭头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说: 棠棠:当场抓获 小陆:丢人现眼
第8章 棋子 ◎谋棋如谋事◎ 陆家在扶梨县呆了几日,启程离开那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陆微雨抓着青骊塞给她的一大堆吃食,眼泪汪汪看着棠梨:“棠姐姐,你什么时候来上京呀?” 棠梨摸摸她的脑袋:“有机会就来。” 陆微雨其实很想问棠梨到底什么时候嫁到他们家来,但瞥了瞥哥哥和娘亲,没敢说话。 陆稼拱手道:“这几日多有叨扰,棠兄费心了。” 棠溪白手中扇着蒲扇,笑呵呵道:“陆兄这是见外话了,此去上京还要几日,路上车马劳顿,回去好好歇息才是。” 两人又寒暄了一番,两家互相道别,马车才开始缓缓移动。 陆辰远透过车帘缝隙,看见棠梨立在门口,笑容婉约,身影越来越小。 眼见着马车马上就要转弯,他忽然掀开了帘子,朝后看了一眼。 蒋蓉将儿子的举动收之眼底,心里笑话他,平日里看着闷不吭声,她还以为这孩子天生冷心冷情,原来还会情窦初开呢。 陆微雨则惆怅地抱着怀里的吃食:“棠姐姐什么时候来上京啊……” 陆稼也乐得看未进门的儿媳受到全家人的喜欢,看了陆辰远一眼:“你当好好考取功名,才对得起人家姑娘。” 陆辰远恭恭敬敬道:“是,儿子必会全力以赴。” 陆稼便开始和蒋蓉闲话些其他事情。 临近中午的时候,马车里热得像个蒸笼,一行人下了车原地休整。 车夫扇着风,随口道:“今年这天可真热,夫人老爷这一路上也是受了不少苦啊。” 提起这茬,陆微雨忽然想起什么:“之前一次闲聊,听棠姐姐提起过,夏日如此酷热,想必今年冬天也不会好过,叫我们早早准备一些过冬的东西。” 蒋蓉摇着手中美人扇,也是热得汗水直流,但她依然保持着优雅的仪态:“哟,这话你棠姐姐也跟我们提过。” 陆稼同样热得面色赤红,好不狼狈,幸好手中有一把棠溪白上车前塞给他的扇子,他用力扇着扇子:“人家再三提醒,回去便准备一些又何妨。” 他抬头,正好看到坐在树荫下纳凉的陆辰远,带了些笑:“还没来得及问问你,你觉得这棠姑娘如何?” 陆辰远本在闭目养神,闻言睁开了眼睛:“爹爹这话不妥,我与棠姑娘有婚约在先,无论对方善恶美丑,都不应妄论。” 蒋蓉啧啧称奇:“这还没嫁给我们家呢,倒维护上了。” 她用扇子轻轻拍了一下陆稼的肩膀:“卧轩啊,你这儿子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 陆稼哈哈大笑起来。 陆辰远无奈地看了自家娘亲一眼。 蒋蓉见他神清气爽,倒不像他们都快热化了一样。 于是毫不客气地走过去,把儿子挤往一边去,自己优雅地坐在了石块上纳凉。 这边棠溪白也在问棠梨一样的话:“棠儿,你觉得这陆家小子如何?” 听到棠溪白发问,青骊也紧张起来,于是两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棠梨。 棠梨正在清洗狼毫,闻言手上动作顿了顿:“不如何。” 青骊有些着急:“不如何是什么意思?” 棠梨轻轻将笔尖残留的颜料晕开在水里,思忖着说辞。 她自然是不能现在就跟爹爹和姑姑说出自己真正打算的。 在他们看来,陆家家世好,为人也正,上哪去找那么好的人家? 若不是当年棠父误打误撞救了陆家老太太,他们两个也算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但是退婚一事板上钉钉,她顶多能拖到陆辰远春闱之后。 思索了一会儿,棠梨随手吸干狼毫上的水渍,抬头看爹爹和青骊姑姑:“我与他相处不多,自然也不清楚他为人到底如何,现在议亲为时过早,至少得等他春闱之后呢。” 陆公子性子沉稳,样貌也是个顶个的好,青骊心里对他其实很是满意。 但听棠梨这么一说,忽然觉得这陆公子现在尚无功名在身,等春闱之后再议亲的确更合适。 不过她旋即又生出别的顾虑:“你说得在理,不过这陆公子年纪还轻,一次考不上也是常事,棠儿你的意思莫不是……若他这一次考取不了功名,便不嫁他?” 棠梨笑了:“姑姑竟然比他爹娘还着急。” 青骊姑姑一定想不到,他虽然比不上三元及第那位,却也是不可多得的才俊。 倒是棠溪白摇着扇子笑而不语。 依他来看,这小子考取个功名是不成问题的,若论才学,连长子都是不如他的。 棠梨将狼毫搁到笔山上,淡淡说:“他能不能考取功名也不是我们能左右的,比起这个……” 棠梨含笑看青骊一眼:“姑姑就不操心哥哥的秋闱?” 青骊哎哟了一声,立刻说:“大公子马上就回来了,我的转运珠还没编好呢!” “姑姑不急,左右还得两日。” “大公子今年可不能再出岔子,我得多给他做几个……” 青骊絮絮叨叨地出了门。 棠梨知道棠墨晚应试的结果,自然是不急的。 她看着爹爹笑而不语的模样,故意问他:“爹爹也不担心哥哥?” 棠溪白摇头笑道:“且看他的造化。” “爹爹说得是。” 棋盘上放着残局,她随意捏起一枚棋子:“姻缘也看造化,爹爹有如操心我的婚事,不如来对弈一局?” 棠溪白笑着落座:“怎么突然就迷起下棋来?” 棠梨捏着棋子的手指一顿,开口道:“谋棋如谋事,多有意思。” 棠溪白讶然看她一眼:“小时候教你下棋,你可是哭着闹着不学的。” 棋子被她的指尖捏得发热,棠梨半垂眼睫,轻声道:“人总归是要长大的。” 棠溪白笑起来:“谋棋如谋事,观棋如观人,你也该好好磨磨性子了,待你日后执掌中馈,多得是要学的。” 棠梨压根没注意到爹爹话中别有所指。 谋棋如谋事,观棋如观人。 她在心中重复了一遍。 可惜她技艺不佳,一时间竟参不透所谋之人……为何没了反应。 虽说她告诉裴时清,自己迟早会到上京找他,但……日理万机的裴大人,当真还会记得自己这么一号人吗? 已经过了十几日,自己写过去的信,他为什么不回呢? 只不过是讨教一些棋法而已。 她闷闷地将黑子落在棋盘上,扭头看向窗外。 庭院里绿意融融,正是夏日好时节。 *** 落云湖里密密匝匝地开了荷花,蜻蜓低飞,偶尔掠过水面,扰得流云四散。 岸上水榭倒影在湖中,碧瓦朱檐,雕梁绣柱,好不精美。 裴时清坐在冰裂纹窗棂前,纤长手指握着一把片刀,正耐心一点一点将手中玉石打磨干净。 如雪盐般的细末堆叠在紫漆描金山水纹海棠香几上,微风拂过,凝成朦胧薄纱。 鸦羽般的睫毛在他眼底投下一片淡淡阴影,他雕琢得认真,似乎丝毫不受外界打扰。 息邪无声无息走进屋内,看到裴时清手边雕琢好的棋子,默默垂下眼。 这副棋子的用料选自上好的和田玉料以及沉香乌檀,更毋论是公子亲手所制。 那姑娘……好大的排面。 裴时清打磨着棋子,淡淡问:“何事?” 息邪:“公子让我关注棠姑娘的动向,特来回禀。” 裴时清这才放下棋子,取出绢帕细细擦拭手指。 息邪开口:“几日前棠姑娘的未婚夫一家上门拜访,现在已经回上京了。” 裴时清擦得很慢,眼帘低垂,教人看不出在想什么。 息邪见他似乎对此事不感兴趣,连忙又说:“我已命人详细查过,周胥与腾州刺史勾结一事,棠姑娘绝无参与的可能。” “周胥与钱华宗的书信昨日已经交给孙大人,如无意外,明日孙大人便会在朝上弹劾周胥。” “此行虽然凶险,但却得了个扳倒周家的契机。” 裴时清终于开了口:“宣武大将军乃皇后之兄,又有其父周太尉极力作保,单凭书信往来,陛下不会下重手。” 息邪:“帝王之心,一旦生了忌惮……皇后太过纵容周家,外戚为患,陛下迟早会下手。” 裴时清忽地一笑:“你怎知这次陛下不会下手?” 息邪有些疑惑,只凭些书信往来,陛下也不会轻易定堂堂宣武大将军的罪,莫非…… 果然裴时清淡淡开口:“真正足以定罪周胥的账本,被我留在了卢县,他们派人追杀我一路,杀错了人,拿错了账本,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息邪先是一惊,随即又道:“公子这招狸猫换太子用得巧妙。” “孙大人弹劾周胥只是开了个头,过几日老师会在陛下面前举荐我,届时我会暗中前往滕州细查此事。” “周胥自以为此事办得滴水不漏,却不知上次被杀死在扶梨县的,只是个替身罢了。这一次,我会亲自去卢县取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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