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没见识。 一鼓作气,重振旗鼓。 倏然,却听得身后裴晏一声:“站近点,还差肩膀的尺寸。” 沈鸾依言照做,那软尺贴在双肩上,随即又离开。 裴晏动作利落,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 沈鸾悄悄松口气,暗笑自己先前的小题大做,果真是自己想多了,只是量几个尺寸,哪有什么…… 记下肩宽的裴晏转过身,他目光平静,从容不迫:“还差一个。” 沈鸾狐疑偏过头:“……什么?” 视线猝不及防和裴晏撞上,双臂叫裴晏握住,而后,缓缓抬高。 软尺绕过身前,而后落在那一处。 缓慢收紧。 帝后大婚,自然处处都是要最好的,从里至外的衣衫,都要重新裁定。 包括,心衣。 柔软无力的软尺好似被附上重重力道,又好似,裴晏拢着自己的双臂。 脸一点点红了,绯色自双颊蔓延,而后漫至全身。 寝屋角落的寒冰在此刻像是全部融化,空中没有半点冷气,有的,只是滚烫焦灼。 “别动。” 落在耳边的声音喑哑低沉,似在压抑着什么。 从沈鸾的方向,只能看见裴晏滚动的喉结,烛光照不到的地方,裴晏一双眸色深深,犹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 手中的软尺收紧、用力。 薄薄鲛丝寝衣瞬间多出几道褶皱。 喉结轻滚,jsg裴晏眸色一沉。 他又一次收紧手中的软尺。 双足再也支撑不住,沈鸾脚下趔趄,直直往后跌去。 身后的怀抱滚烫炙热,耳边气息急促,分不清彼此。 烛光晃动,软尺无声掉落在地。 高高的穿衣镜前,两片衣角交叠在一处。 良久,屋内方响起沈鸾低低的一声呜咽。 “裴晏,你故意的。” “……我不要你了。” “你走开,让绿萼来。” 直至被人拦腰抱起,沈鸾眼角的泪珠尚未干透。 她红着一双眼睛,红唇上的胭脂乱七八糟。 锦衾柔软,沈鸾陷入被褥之中。 头顶的青纱帐幔落下,光影重叠。 裴晏俯身垂首,他一手捏住沈鸾的下颌,哑声:“卿卿下午……在和裴仪说什么?” 果真是秋后算帐。 沈鸾眼神闪躲,不敢直视裴晏的眼睛。 下颌让裴晏捏住,沈鸾说话颇有几分含糊不清,她偏过头:“那是裴、裴仪乱说的。” 余光瞥见某处,沈鸾飞快闭上眼,心底暗自将裴仪骂上上百遍。 她和裴仪果真是八字不合! 唇角的胭脂又一次落入裴晏口中,意识涣散之际,沈鸾迷迷糊糊,拍开裴晏攥着自己的手。 “裴、裴晏。” “……嗯?” “我……我小日子来了。” …… 浴室又传来水声。 待脸上余温褪尽,裴晏恰好更衣毕,他又重换了一身寝衣。 帐幔挽起又松开,沈鸾小心翼翼挪至墙角。 然很快,又被人重新捞入怀中。 算算时辰,裴晏好像出去了一个多时辰。 耳尖烫得厉害,沈鸾悄悄扬起头。 裴晏近在咫尺,眉目疏朗,许是刚刚泡的冷水,裴晏身上还有残留的冷气。 刚折腾了一遭,困意浓浓染上眼角。 沈鸾枕在裴晏肩上,半梦半醒之际,腹部忽然传来一阵绞痛,沉沉往下坠。 尚未来得及睁眼,身侧的人已然惊醒。 入目是沈鸾紧拢的双眉,裴晏猛地起身,却见沈鸾又一次抱紧了自己。 “裴晏,你叫绿萼来。” 绿萼自小在沈鸾身边服侍,自然知晓她今夜需要的是汤婆子。 沈鸾疼得脸都白了,平日夏季最怕热的人,此时却冷得发抖。 “……冷?” 榻上的金铃轻动,裴晏唤人前来,将房间四角的冰盆收走。 厨房的开水一直是备着的,如今灌了汤婆子送来,也不难。 然沈鸾仍觉得浑身上下不得舒畅。 先前落水伤了身子,而后每每来葵水,沈鸾都疼得厉害。 裴晏头回瞧见,他横眉冷对,当即要让人传太医来。 “不、不用太医。”沈鸾苦着一张脸,委屈巴巴,“你替我揉揉,兴许就好了。” 裴晏将信将疑:“……有用吗?” 沈鸾有气无力:“以前绿萼也是这般替我揉的。” 裴晏终究和绿萼不同,男子手掌宽厚,掌心滚烫。 不多时,沈鸾紧拢的双眉渐渐舒展。 她心满意足,又开始发号施令:“再往上一点,嗯嗯就是这里。” 乌发雪肌,心衣下的肌肤细腻。 裴晏眸色暗了几分。 再抬眸,罪魁祸首已经快沉入梦乡,呼吸平缓。 裴晏声音喑哑:“……卿卿。” 沈鸾迷迷糊糊:“……嗯?” 然等了半日,也未等来裴晏的回复。 昏昏欲睡之际,沈鸾只恍惚觉得自己的肩头被人咬了一下。
第一百零二章 昨日后半夜下了一场大雨, 如今天还灰蒙蒙的,长街湿漉,雾霭沉沉。 楹花窗前雨声淅淅沥沥, 沈鸾倚在窗下美人榻上,半梦半醒。 博古架上的官窑美人瓢设着新鲜采撷的花卉, 屋中香气飘渺。 茯苓坐在榻沿的脚凳上, 她一手握着小木拳,轻轻为沈鸾敲打小腿。 竹影润润, 透过轻薄的纱屉子, 落在窗边一角。 倏地,廊檐下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沈鸾还当是绿萼, 不曾睁眼。 墨绿软帘掀开,金缕鞋踩在凿花绿砖上,入屋的, 却是一名遍身绫罗绸缎的女子。 裴仪满头珠翠,她一手抚着腹部, 悠悠朝窗下的人影瞟了一眼。 唇角挽起几分笑:“你倒是会躲清闲。” 沈鸾笑着睁眼:“你怎么来了?” 话落, 又记起先前洪太医的叮嘱,沈鸾双眉拢起, “外面还下着雨,你就这么冒冒失失来了,仔细摔了……” 裴仪摆摆手,不耐烦瞪沈鸾一眼:“我在屋里都快憋坏了, 再待下去, 兴许腹中这孩儿没事,我倒是得……” “胡说什么。”沈鸾笑剜她, 又让裴仪拍三下木头,去去晦气。 沈鸾一个眼神,茯苓立马着人搬来一张贵妃榻。 裴仪不以为然,出声阻止:“不必麻烦,我坐着就好了,在那屋子总歪着,我觉得我腰身都胖了。再这般下去,过几日我母妃见了我……” 沈鸾一惊:“你这么快就要搬去骊山别院?” 裴仪诧异:“陛下没同你说吗?左右也就这两日的事,好在我往日也在那边住过,屋子也是常备着的。” 沈鸾皱眉:“这么快就走,是裴晏的意思还是你……” 裴仪轻哂:“你这还看不出,陛下这是嫌我碍事呢。” 裴仪眼中满是揶揄戏谑,她轻碰沈鸾手臂,笑得意味深长:“我可是听说了,昨日你们这半夜还叫了水……” 未待她说完,沈鸾手中的丝帕已朝她丢了过去,她双颊如晕染晚霞。 “你说什么呢,我这身子还不爽利……” 裴仪笑笑:“身子不爽利又怎样,若是真要……也有旁的法子,那画本上不都画了吗……” 一语未了,她肩上已落得沈鸾好几拳头。 沈鸾面红耳赤,蓦地又响起昨日夜里,裴晏在自己肩上留下的齿印,以及对方意味深长的一声笑。 “……来日方长,卿卿。” 先前还泡了一个多时辰的冷水,裴晏这话,难免不叫沈鸾心惊胆战。 如今又听得裴仪这番话,沈鸾拿丝帕遮住脸:“果真是嫁人了,真是不知羞。” 那话虽是呵斥,可惜轻飘飘的,裴仪笑得开怀:“说得你好像未看过似的,我可还记得,先前你枕头下藏着的……” 沈鸾忍无可忍,自榻上坐起,伸手捂住裴仪双唇。 她也就看过那一册,偏生不巧,叫裴仪看了去。 裴仪瞠目结舌:“……你就看过那一册?” 沈鸾眉眼低垂,到底还是未出阁的女子,耳尖烫得厉害,含糊不清“嗯”了一声。 她忽的想起裴晏的好,幸好裴晏没同裴仪这般,看过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否则昨夜…… 沈鸾又红了脸,裴晏没看过画本还懂那么多花样,若是看了……沈鸾不敢往深处想,只拿眼瞪裴仪。 那画本是沈氏留给沈鸾的,想起沈鸾如今和沈氏的关系,裴仪识趣没往下说。 这事本该是母亲在沈鸾出嫁前,教与她的。然如今沈鸾身边并无亲人,唯一的姨母,还在青州。 裴仪轻轻叹口气:“你若是想看……” 沈鸾脱口而出:“我可不要。” 她脸上红得厉害,窗外红莲都不如沈鸾此时这般娇艳,裴仪笑得前仰后合:“罢罢,我不和你说就是。只陛下那样的性子,你此时若是不学着点,日后可是要吃亏的。” 沈鸾怒瞪她:“裴晏可没你这般……” 花样五花八门,涉猎广泛。 裴仪忽的凑近:“怎么不说了,陛下没我怎样?” 二人嬉笑,闹成一团。 还是绿萼怕惊扰了裴仪腹中的胎儿,掀帘进屋,好生将二位主子拉开。 钗乱髻松,裴仪握着靶镜,细细整理松开的发髻。 余光瞥见沈鸾也是同样的动作。 往日在南书房,她二人也是这般,只是那会过来劝架的,却是……裴衡。 眸光暗下,裴仪松开手中的靶镜,自沈鸾手中拿过珠钗,她自然而然俯身凑近。 “我帮你,这边的发髻……” 裴仪倏然压低声,飞快在沈鸾耳边低语一句,而后又坐直,面上波澜不惊。 独沈鸾怔忪坐在榻上,眼中满是错愕,她怔怔望着裴仪。 得到对方笃定的一个眼神后,沈鸾骤然身子无力,少顷,又垂首,低不可闻溢出一声笑。 裴仪说,裴衡……还活着。 …… 雨幕清寒,水声淅沥。 雨珠顺着檐角往下滴落,高高的城墙下,一石青马车静静停靠在城墙角下。 裴煜快马加鞭,冲破雨幕,直直朝马车奔驰而去。 一声尖锐的马鸣响起,裴煜拽紧僵绳,在马车边上停下。 他迫不及待翻身跃马,双眼泛红。在沙场上从未畏战的他,此刻却颤抖着双手,颤巍巍上前,手指尚未碰到那墨绿车帘。 倏然,马车内的人先他一步。 墨绿车帘掀开,坐在马车内的,jsg俨然是先帝的嫡子。 不再是高高在上、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裴衡一身素色长袍,他眉眼依旧温润,和裴煜记忆中那个温和长兄并无两样。 脚下一软,裴煜单膝跪地,他眼角泪花闪现,良久,喉咙终溢出一声哽咽:“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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