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飘零,裴煜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裴衡无奈弯唇,和旧时一般,朝裴煜伸出手:“……都多大了,怎么还那么爱哭?” 裴煜小声啜泣,随手抹开脸上的泪水,他匆忙往前,目光在裴衡身上来回打量。 “皇兄,你身子可还好,当初东宫走水,你有没有……” “我没事。”裴衡拍拍裴煜的手背,温声宽慰。 那日宫变失败,裴衡自知回天乏力,遂退回东宫。 他屏退宫人,孤身一人在东宫,从天亮坐到天黑。 临至掌灯时分,东宫坠入一场熊熊大火,通天的火光照亮整座皇城,亮如白昼。 那时裴衡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不曾想裴晏早就留了后手,将他自东宫带出。 裴晏这人城府极深,且心狠手辣。 裴衡只当对方是想折磨自己,不想那日宫变后,他只和裴晏见了一面。 对方面色如霜,一张脸阴沉可怖,好似地府的厉鬼:“你想下去陪卿卿?” “想都别想。” 裴衡记得当初裴晏那记冷笑,记得当初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冰冷彻骨。 往事不可追,裴衡重重闭上眼,搁在膝盖上的手指握紧又松开。 他哑声,望向身前的裴煜:“裴煜,你和皇兄说句实话。” 裴煜:“……嗯?” 裴衡:“你答应裴晏……什么了?” …… 雨还在下,高高的城楼上站着一人,象征着这天底下最尊贵的龙纹长袍加身,裴晏站在城楼上,俯首睥睨墙角下的那辆马车。 他眸色沉静,掌心握着半片虎符,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这虎符,还是昨日裴煜送至他手中的。 身后是垂手侍立的宫人,一众宫人手持油纸伞,站在裴晏身后,为他遮风避雨。 雨丝倾斜,清寒雨幕之中,忽见一人匆匆上楼,仔细看,原来是陛下身边的贴身太监,郑平。 郑平一手执着油纸伞,一手护着身前一物。 那油纸伞在风雨中打颤,郑平顾不得衣襟被雨水泅湿,只一心护着怀里的东西。 他着急:“……陛下、陛下!” 裴晏侧身,阴冷的眸子自下而上,他拢眉:“……发生何事了?” “陛下。” 郑平气喘吁吁,半晌,方平缓气息,他双手递上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个油纸包,上面还有橼香楼的印记。 郑平低垂着眼眸,声音颤颤:“陛下,这是沈姑娘、沈姑娘刚刚让人送来的。” 四周只有雨水飘落,雨声沥沥。 裴晏垂眸望着那糕点,双眸一点点冷了下去。 犹记当时沈鸾离开京城,裴衡说的,就是待她回来,再给她带橼香楼新出的糕点。 而如今,送糕点的却成了沈鸾。 双拳紧握,指骨作响。 裴晏自郑平手中接过糕点,果真是橼香楼新出的芙蓉酥。 沈鸾大抵是知晓裴煜今日带裴衡离开。 他冷声一笑,随手将糕点丢在身后一宫人怀里,裴晏声音冷冽:“赏你了。” 那宫人战战兢兢,伏跪在地,额头贴着地面。 裴晏再没朝那糕点望去一眼,他甩袖,径自往城墙下走去。 朱轮华盖香车静静伫立在一旁,早有宫人垂手侍立在车旁,遥遥瞧见裴晏,宫人福身,朝裴晏行了一礼。 撒花软帘掀起,裴晏视线忽的顿住。 马车内坐着一人,那人云堆翠髻,一身海棠花红宝相花纹织雨锦罗衣,沈鸾枕着青缎靠背,闻见声音,她悠悠朝裴晏望去。 秋眸盈盈,晕染笑意。 裴晏一怔:“你……” 他双眉紧拢,急急往城门望去,原先停着的马车,早不见了踪影。 空中只剩下雨丝飘零。 再转过身,却见沈鸾笑着望自己:“那糕点你可吃了?” 裴晏喉结滚动,哑声:“并未。” 马车内檀香阵阵,沈鸾自一旁的矮柜中端出一个小巧的漆木攒盒,递至裴晏手中。 “那正好,你试试我做的芙蓉酥,我觉得我做的比橼香楼的好……” 一语未了,手中的漆木攒盒险些落地。 沈鸾急急攥住。 大雨倾盆,车帘随风晃动,隐约露出马车内一隅的春景。 唇齿相依。 良久,马车内终响起裴晏喑哑的一声。 “你都知道了?” “嗯。” “给他的是橼香楼的芙蓉酥,给我的是自己做的?” 双颊绯红,沈鸾一双杏眸迷离,人比花娇。 少顷,裴晏方听得沈鸾很轻很轻的一声:“……嗯。” 他又一次吻住了人。
第一百零三章 雨丝摇坠, 长街湿漉。 轰隆一声雷响,瓢泼大雨浸染京城。 街上行人纷纷,各色油纸伞相映争辉, 好不热闹。 朱轮华盖香车缓缓停在沈府前,一众侍从手持油纸伞, 垂手侍立。 少顷, 墨绿车帘掀开,裴晏和沈鸾相继自马车上而下。 有裴晏在, 绿萼和茯苓自然识趣, 没抢着上前服侍自家主子。 鸦青色的天幕不见一点日光,沈鸾款步提裙,踩着脚凳下了马车, 倏然双腿一软,直直往前跌去。 裴晏眼疾手快,搀扶住人:“小心。” 双颊未褪的红晕透添了一层。 眉目传情, 沈鸾那双盈盈杏眸尚有未褪尽的春意。 她嗔怪剜裴晏一眼,沈鸾只当自己是凶狠警告, 殊不知这一眼有多含情脉脉。 裴晏面不改色。 沈鸾又瞪一眼。 谁能想到, 人前一本正经的裴晏,背地里做起那等子混账事来, 却是半点也不含糊。 自己好心好意送了芙蓉酥,裴晏偏不当心,手抖全洒在沈鸾身前。 罗衫半解,裴晏薄唇落在沈鸾耳边, 温热气息洒落, 裴晏声音淡淡。 “卿卿做的,自然是半点也不可落下, 不然岂不是……暴殄天物了。” 薄唇顺着颈边往下。 彼时马车外大雨瓢泼,雷声震耳。 沈鸾贝齿紧咬下唇,深怕唇角发出的动静,叫马车外的人听了去。 掌心的丝帕紧紧攥着,沈鸾心惊胆战,握着丝帕的手指指尖泛白。 少顷,沈鸾眸光渐渐迷离,气息不稳。 身前的芙蓉酥都让裴晏吃了去。 左右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却折磨得沈鸾不轻。 罗衫轻薄,身前心衣的料子,本是柔软细腻,穿在身上,定然不会觉得有半点不适。 然此时此刻,沈鸾却觉得心衣粗糙得厉害,穿在身上,哪哪都不适。 沈鸾羞红脸,又气又急,也不知道那一处,是不是破了皮。 身子摇摇欲坠,先前那一遭,折磨得她没了力,如今走两步路,沈鸾都觉得双足无力,似踩在棉花堆上。 茯苓和绿萼瞧见,还只当沈鸾是小日子来了,腹痛难忍。 殊不知沈鸾不过是心虚。 髻松钗乱,临下马车之际,沈鸾握着靶镜,细细打量了自己一番。 那罗衫上的褶皱都让她抚平了去。 然到底还是心虚,茯苓和绿萼自幼在她身旁服侍,若是叫她们看出异样,那她日后可真没脸活下去。 亏自己先前还觉得裴晏比不上裴仪花样多,如今想想,自己真真是被猪油蒙了心。 思及此,沈鸾又瞪了裴晏一眼,愤愤不平。 裴晏脸色从容淡定,声音听不出半点情绪起伏:“可是身子不适?” 明知故问,不安好心。 沈鸾偏过头,不理人。 蓦地,一阵天旋地转。 沈鸾尚未惊呼出声,整个人已让裴晏拦腰抱起。 雨丝沁凉,偶有几滴飘落在沈鸾手背。 绿萼见状,赶忙扯开油纸伞跟了上去。 身后跟着的都是熟识的面孔,沈鸾可丢不起这人,一张脸全埋在裴晏肩上。 天色将暗,一众侍从手持羊角灯,浩浩荡荡自廊檐下穿过。 沈鸾头埋得低,将至自己院落时,她似有所感,抬头,果真瞧见裴仪站在月洞门前,似笑非笑望着自己。 被侍从瞧见也没什么,借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在沈鸾跟前乱嚼舌根。 然裴仪却不同。 沈鸾耳尖滚烫,她垂首,欲盖弥彰似的,催促着裴晏:“快走快走!” 裴晏狐疑嗯了声,他故意放慢脚步:“发生何事了?” 环着裴晏的双臂收紧,沈鸾半点也不敢出声,埋在裴晏颈间,她声音闷闷。 “裴仪看着呢。” 裴晏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淡声:“她不敢乱说。” 沈鸾自裴晏怀中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她讶异:“……为何?” 裴晏面色如常:“妄议帝后是jsg非,应律当斩。” “胡说八道!”沈鸾气得给了裴晏一拳头。 一语未了,又红了脸,沈鸾嘴硬:“谁是你皇后。” 裴晏不动声色抱着人,一路走至沈鸾寝屋,将人抱至贵妃榻上。 宫中尚有政务未处理,裴晏自然未在沈府久留,晚膳未用,裴晏已先行离开。 大雨如注,雨珠顺着檐角往下,如坠着的璀璨珠玉。 茯苓和绿萼上前服侍,伺候沈鸾更衣沐浴。 “姑娘,热水奴婢早叫人备下了,姑娘可要更衣沐浴,或是用过晚膳,再……” 沈鸾摆摆手,她总觉得身前甜腻腻的,还沾着那芙蓉酥,自然是先沐浴为上。 茯苓应声退下。 缂丝盘金紫檀屏风后,水雾氤氲。 茯苓替沈鸾拆下珠钗,欲为沈鸾更衣之际,忽而被人抬手挡住。 沈鸾侧身,脖颈涨起一道非同一般的红晕:“我自己来便好,你们都出去。” 茯苓福身退下,却见绿萼小步上前,自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青瓷瓶子。 绿萼轻声:“姑娘,这是陛下适才让人送来的,说是姑娘今日在马车不小心磕着了,拿这药抚上……” 她那一处无缘无故怎么会磕着,还好巧不巧,不偏不倚磕在裴晏齿上。 沈鸾脸红耳赤,顾不得茯苓和绿萼会多想,抓起那药瓶子就要往地上摔。 裴晏当真不要脸,竟还敢让绿萼送药来…… 茯苓和绿萼齐齐唬了一跳:“姑娘,使不得!这是御赐之物,可不能摔。” 沈鸾正在气头上:“御赐之物我也摔了不少,不过是小小一瓶……” 绿萼匆忙道:“陛下还说,若姑娘自己上不了药,他可以……可以代劳。” …… 清水芙蓉,那药膏自然是用在身前的水芙蓉上。 沈鸾虽没摔了那药瓶,却是连着一周,也不肯叫裴晏踏入她房中半步。 京中风雨交加,天色灰蒙蒙的,似是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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