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低低笑了一声,目光冷冷在那宫女的脸上掠过:“来人,将她拖下去。” 宫女目瞪口呆,顾不得喉咙的艰涩,拖着发软双腿急急爬至裴晏身侧,她一下又一下往地上磕头。 大雪迷了眼,宫女泪流满面:“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陛下饶过奴婢这一回……” 话犹未了,心口突然受了重重一脚。 裴晏一脚将宫女踢出三步开外,脸上难掩的嫌弃厌恶:“——李贵。” 李贵忙不迭招手唤来小太监,一人一边架着小宫女离开。 余光瞥见裴晏手上的伤口,李贵惊得跪在地:“陛下,您的手……” “无碍。”裴晏脸上冷冷,想着刚才碰过宫女的手,又觉恶心嫌弃。 “将她的皮剥下,就……挂在城墙上,以儆效尤。” 宫人伏跪在地,个个瑟瑟发抖,那宫女自知性命不保,然没想到裴晏如此心狠手辣,两眼一翻,直挺挺晕了过去。 李贵垂首跪在地上,只听头顶传来裴晏幽幽一声:“李贵,杖责二十,下去领罚,今夜不用伺候了。” 那女子能如此巧妙出现在梅林,定少不得有人暗中相助。 李贵伏首,不敢为自己喊冤,只低着头:“奴才……谢皇上恩典。” 不过杖责二十,比剥皮挂城墙不知好上多少。然李贵是御前太监总管,皇帝眼前的红人,裴晏都能如此不留情面。 其他宫人见了,更是收了不该有的心思,再不敢做爬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 蓬莱殿的梅花开得正好,然裴晏的身子却江河日下。 梅花凋零的前几天,裴晏刚好在朝堂上发了一通火。皇帝登基三年,后宫却空无一人,形同虚设。 满朝文武跪在地,户部尚书满鬓银白,颤巍巍跪在地:“陛下,选秀之事不可耽搁,陛下、陛下……” 高高的御案上摆着厚厚的一沓折子,皆是劝说裴晏选秀。 后宫无人,裴晏足下无一个子嗣。虽说新帝性子暴戾无情,然只要腹中有了皇子…… 众臣伏跪在地,人人心思各异。 金銮殿殿宇巍峨,悄无声息屹立在朝霞中。 晨光微露,檐角下的飞龙映着日光,好似要奔腾而起。 裴晏高坐在龙椅上,随手翻开一本奏折,字字珠玑,字字泣血。他冷眼睥睨着朝下众人,忽觉无趣。 户部尚书跪在地上,他这人本就冥顽不灵,固执己见,在朝中从不结党营私,只唯皇帝一人是从,墨守成规。 今见裴晏如此,户部尚书忽然心生狠意,他抬首:“陛下今日若不答应老臣,老臣便撞死在这里。皇家无子嗣,老臣何来的脸面,去见先帝!” 话音刚落,户部尚书直直撞向朱漆圆柱。 众人一哄而上,齐齐手忙脚乱,将户部尚书拽住,好声好气劝说。 “不至于不至于,不就因为一次选秀,何至于此。” “糊涂啊,这要真的闹出人命,你该当如何?” 户部尚书被人搀扶着,一张老脸涨得紫红,气喘吁吁,jsg说不出话。 片刻,方喃喃:“陛下,老臣一片真心……” “……一片真心?” 龙椅上的裴晏忽的站起,目光环视大殿。头戴冕冠,冕檐上垂着的冕旒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众臣再不敢莽撞,齐齐跪下行礼。 倏听哗啦一声,龙案上的奏折齐齐被裴晏扫落在地。 裴晏面目森然,阴冷可怖:“朕的家事,何时轮到你们插手了?” 众臣齐曰:“臣不敢。” “不敢?”裴晏低声冷笑,重重甩袖,“户部尚御前失仪,杖责五十,即日起革去官职,流放边疆。” 朝中众臣面面相觑,皆叩首跪地,齐呼:“陛下,尚书大人年岁已高,若是行杖刑,恐身子熬不住,求陛下收回成命。” “求陛下收回成命!” “求陛下收回成命!” 一声比一声高,响彻大殿。 裴晏慢慢抬起头,他手执迦南念珠,极慢极慢扯高唇角:“谁再敢求情一句,杖责一百!” “——陛下!” 满殿哗然。 裴晏再不管其他,甩袖离开。 李贵亦步亦趋紧随其后,前些日子他擅作主张,私自放了那女子进园。挨了板子后,李贵再不敢多管闲事。 他终于明白,沈鸾在裴晏心中的份量,无人可比。 “陛下。”李贵加快脚步,行至裴晏身侧。 裴晏脸上怒气未消:“……嗯?” 李贵低声回:“清露寺那边,有消息了。” 裴仪昨日让人送了祭祀用品上山,用以祭奠故人。 静太妃尚且还在人世,裴仪祭奠的故人是谁,不言而喻。 裴晏眼前一黑,身影趔趄。 李贵赶忙搀住人,惊呼:“陛下!” 日光正好,朝曦显露。 裴晏直直吐出一口血,晕倒在雪地中。 当年得知沈鸾坠楼时,裴晏也是这般。 …… 寝殿炉袅残烟,徐徐青烟氤氲。 李贵蹑手蹑脚从裴晏榻前退开,行至殿外,朝太医拱手:“陛下这身子……” 皇帝突发晕厥,实乃大事。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聚在殿外。 “李公公。”太医摇摇头,轻叹一声,“陛下是忧思过重,倘若心病不解,再好的良药,也无济于事。” 李贵瞪目,直直往后跌去两三步。 裴晏这心病乃沈鸾所致,如今沈鸾故去,他上哪找方子解开裴晏的心结。 太医无奈:“还是得劳烦李公公,多劝陛下歇息才是。” 年少咳血,可不是长寿征兆。 寝殿灯火通明,烛火足足燃了三天三夜,裴晏方从昏迷中醒来。 积攒的政务容不得他耽搁,只喝了半碗药,裴晏招手,唤李贵将奏折抱来。 李贵垂手,好言相劝:“太医说了,陛下这病还是得多歇息才是。” 裴晏不以为意:“朕的身子,朕心里有数。无妨,朕多吃半碗药就是了。” 李贵无可奈何,只能照做。好几次想开口,终又咽下了。 裴晏瞥一眼,不耐烦:“想说就说,支支吾吾是作甚?” 李贵双膝跪地,额头抵着地面:“陛下,丞相等人候在殿外,想……” “想为户部尚书求情?” 李贵欲言又止,终不敢多言。 裴晏懒懒将奏折丢向一旁,少顷,方低笑出声:“朕若是真纳妃,她就真该恼朕了。” 裴晏还记得那年,春光无限好,不知谁家女子朝自己丢了桃花枝。后来不知谁起的谣言,说是裴晏要纳那人为妃。 沈鸾听说,气势汹汹寻上门,少女遍身绫罗,云堆翠髻,气红了双眼。 她喊他阿珩。 她质问他纳妃一事是否属实。 又在裴晏甩袖离开时,急急提裙追了上去。 沈鸾双眼发红,攥着裴晏衣袖,低声和他道歉。 “阿珩,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你别纳妃好不好?” 彼时乌金西坠,晚霞满天。 少女眼中只有心上人一人的身影。 裴晏轻瞥一眼沈鸾,面无表情将她攥在手中的衣袖抽走。 一言不发,离开了。 回忆戛然而止。 榻上的裴晏奄奄一息,笑容虚弱,似是在自言自语,裴晏低喃,像是在回应多年前,那个春日黄昏,沈鸾的问题。 他说:“好。” ……好。 他再也不纳妃了。 烛光摇曳,跃动在裴晏眉眼。 他轻轻笑了笑。 满屋静悄悄,无人回应他的话。 …… 裴晏身子抱恙的消息终瞒不住。 其实也无须瞒着,单就裴晏在朝堂上晕倒了三回,以足以证明他身子的虚弱。 有户部尚书的前车之鉴,文武百官不敢再劝裴晏纳妃充盈后宫,只明里暗里,偷偷暗示了裴晏几回,想将族里的小王爷过继给裴晏,以做储君培养。 冬去春来,满园春色关不住*,裴晏着一身石青宝相花纹狐狸里长袄,慢慢在幽径上行着。 身子日渐虚弱,前日偶感风寒,裴晏连咳了一整夜。 李贵进殿伺候,无意间瞥见痰盂,惊得眼睛都圆了。 虽竭力忍着,然通红的眼角仍是毫不留情将他出卖。 裴晏又咳血了。 自那次金銮殿前晕倒,裴晏已不止一回发觉喉咙腥甜,即使李贵隐忍不说,他也猜得到。 冬雪消融,湖面上的冰隐隐有裂开迹象。然时处倒春寒,气候总归是冷的。 李贵小心翼翼搀扶着裴晏,寸步不离。怕他一人在殿中闷坏,又怕他在湖边受凉。 斟酌片刻,终道:“陛下,这儿风大,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无妨。”裴晏摆摆手,只一句,又忍不住咳了起来。 李贵忍着眼中泪水。 裴晏:“摆驾蓬莱殿。”他转首,视线悠悠在那柳垂金丝上掠过,“朕想……再多看两眼。” 再不看看,他怕以后连触景生情的机会也无。 李贵彻底红了眼眶:“陛下洪福齐天,定然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裴晏轻喃一声,不再留恋,摆驾去了蓬莱殿。 殿中一如往日,金碧辉煌,珠宝生辉。 蓬莱殿日日有人洒扫,亦如沈鸾还在一般。 园中百花齐放,廊檐下的铁马在空中轻轻晃动,发出清脆声响。 回廊九曲八弯,竹影参差,映照在回廊上。 茫茫日光中,裴晏眼前恍惚,视线直直落向前方某处。 他呢喃:“……卿卿。” 沈鸾好似就站在回廊尽头,少女一身杨妃色盘金彩绣袄子,亦如初见那般,高高仰着头。 “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卿卿。” 裴晏又低声一句,循着风,跌跌撞撞朝前走去。 他伸出手。 可惜只抓住一阵风。 裴晏皱眉,转而四下张望,视线最后定在沈鸾的寝殿。 菱花槅扇门推开,落入一整片暖阳。 裴晏跌跌撞撞往前奔去,沈鸾这回却坐在榻上,她一身红色嫁衣,少女眉目传情,偷偷掀开红盖头的一角。 媚眼如波,不过如此。 “阿珩,嫁衣我绣好了,你什么时候来娶我呀?” 沈鸾向来不擅女红,丝帕都不会织。然为了这嫁衣,终拾起一针一线,挑灯夜战,终将这嫁衣织成。 “我、朕……” 眼皮渐重,裴晏想说话,却发现什么也道不出。喉咙一片腥甜,他终忍不住,直直往前跌去。 可惜他只抓住了嫁衣的一角。 耳边嗡鸣,此起彼伏的,是李贵等人的尖叫。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一天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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