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虫鸣鸟叫,日光透过月洞窗,懒懒落了一地。 这是……蓬莱殿。 窗下的妆台和沈鸾离去时一样,铜镜立着,好似随时等候主人回来对镜描眉画妆。 裴晏扶着榻坐起,忽的发现自己手上还握着一物,是沈鸾未来得及穿上的嫁衣。 他勾唇,蓦地又连着咳好几声。 李贵端着漆木茶盘,匆匆进殿:“陛下!” 裴晏摆手,习以为常从李贵手中接过温水,拿水漱了口,又喝了半碗药,终觉好些。 李贵垂手侍立在一边:“陛下,奴才去唤太医……” “不必了。”裴晏双目微闭,“朕想再睡会。” 李贵红着眼:“陛下。” 手中的嫁衣仍在,蓬莱殿一直留着沈鸾当初在的样子,故而熏香也点的一样。 香气氤氲,裴晏闻着熟悉的气息,终缓缓睁开眼:“李贵,你说奈何桥上,朕能遇见她吗?” 李贵一惊,急呼:“——陛下!” 裴晏笑笑,眼中忽的有泪光闪现:“她那么恨朕,连梦都不想入,应当、应当也不会想见朕的。” 声音渐弱,最后几乎微不可闻。 隐绰光影中,裴晏好似看见李贵跌跌撞撞往外奔去,口中惊叫连连。 “来人,快来人!陛下,陛下他……” 心跳声渐止,裴晏合上眼,再听不见其他。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沈鸾站在自己榻前,一脸惊恐望着自己。 裴晏弯唇。 果然又是自己的幻觉。 …… “……殿下!殿下!” 头晕目眩。 甫一睁眼,裴晏忽觉身子发软,耳边是jsg李贵熟悉的声音。 然这声音好似年轻许多。 裴晏揉着眉心,尚未看清来人,先道:“朕无事,别……” 入目是李贵瞪圆的双目。 裴晏皱眉,上下打量着脚踏上的人:“李贵,你怎么……” “殿、殿下!” ……殿下。 裴晏怔忪,记不清自己已多久没听见这个称呼。 他心口骤停,忽觉眼前的一切都透露着不对劲。 这里不是蓬莱殿,也不是乾清宫。 而是……明蕊殿。 李贵尚且不知自家主子发生何事,只当裴晏是病糊涂了。 深怕裴晏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李贵急急半跪在地:“主子,隔墙有耳。虽说你已昏迷两月有余……” “朕、我昏迷两月有余?” 裴晏忽的沉了声,高坐龙椅许久,裴晏带来的压制不容小觑。 李贵不自觉挺直腰杆,低声应了声:“是。” 他将秋狝一事告知。 时间有限,只提了笼统大概。 “……秋狝?” 裴晏倏地一惊,“现在是什么时候?” “未时一刻。” “何年何月?” 李贵低声道了一句。 裴晏面露怔忪,容不得他多加思考,匆忙掀被起身:“备水!我要沐浴!” 李贵大惊:“主子,您昏迷这般久,若是此刻沐浴,恐怕……” 裴晏拂袖:“无碍。” 他环顾四周,迫不及待唤李贵重拿了新衣衫出来。 沐浴熏香,重束衣冠。 窗外白雪皑皑,裴晏端坐在窗下,遥望院外两株开得正欢的红梅。 他轻笑一声。 上天待他不薄,竟让他重生在和沈鸾初见这天。 若无意外,再过半刻钟,沈鸾便会来明蕊殿踏雪折梅。 “卿卿。” 裴晏推开窗,任由风雪吹落案几上的宣纸,轻声呓语,笑意落在眉眼。 这一世,他再不会放人走了。
第二十五章 秋去冬来。 凛冽的寒风自窗外呼啸而过, 昨儿夜里下了整整一夜的大雪。今早起来,绿萼揭开窗屉子,透过玻璃窗子往外瞧, 险些被窗外的琉璃世界吓一跳。 白雪茫茫,那雪足有半人多高, 寒气逼人, 彻骨得紧,瞧着令人生畏。 幸而屋内早早烧了地龙, 暖烘烘的, 若不仔细看窗外,还以为尚在春日。 绿萼侧目往后瞧。 青烟未散,自鎏金珐琅花卉三足香炉缓缓腾空而起, 如吞云吐雾。 榻上青纱帐幔低垂,层层叠叠,隐约可见里头卧着一人。 已是辰时三刻, 早该起了,然沈鸾仍在睡梦中。 绿萼弯弯唇角, 悄无声息上前, 想唤人起来用早膳。 “……姐姐、绿萼姐姐。” 茯苓掀开青黛撒花软帘,推门而入, 她身上裹着簇新藕色短袄,手里提着一盏小巧的玻璃绣灯。 一踏进寝殿,茯苓立刻将手中的玻璃绣灯塞给小宫女,火急火燎行至熏笼边, 伸出手取暖。 早些出门忘了带小手炉, 她又懒得折返,这会手指冻得僵硬通红。 绿萼睨她一眼:“我说什么来着, 外边天寒地冻,小心染了风寒着凉。” 取了暖,身上热乎乎,茯苓也有了反驳的底气:“就一段路,不碍事的。” 她悄悄探头,往榻上瞥一眼,压低声:“郡主昨夜熬狠了,好不容易五更天才睡下,可别吵醒她。” “……五更天?”绿萼瞪圆眼,拿眼睛瞅里面。 昨夜是茯苓移灯服侍沈鸾睡下的,若是她自己,肯定不让沈鸾熬这般久。 她狠瞪茯苓好几眼:“你也是的,就干看着,不劝劝?” 茯苓叫苦连连:“郡主那性子,你觉得她肯听?” 茯苓努嘴,指指矮榻上一个赤金掐丝百蝶穿花样香囊。 绿萼取了来瞧,那香囊只做了半个,针脚歪歪扭扭,显然是手生之人所做,绿萼捂嘴笑。 虽说样子不好看,然已是沈鸾连着学了一个多月,方得了这么一个。 自从知道嫁衣需自己绣之后,沈鸾终拿起自己丢开许久的女红,一针一线从头学起,也不再三天打渔两天晒网。 绿萼摇摇头,小声嘀咕:“果真要是嫁人了,人也变了,竟能坚持这般久。” 茯苓笑她:“你可小声点,小心郡主听见了,打你的皮。” 圣上看重沈鸾和裴衡的亲事,只待钦天监挑的良辰吉日一到,便为二人赐婚。 虽说婚事已是板上钉钉,然女子终究脸皮薄,每每提及此事,沈鸾总会红了脸。 茯苓这嘴真真开了光,话音甫落,忽听榻上铃铛脆响。 沈鸾醒了。 一众奴仆手持拂尘和盥漱之物鱼贯而入,绿萼和茯苓忙丢开手,从宫人那接过巾帕,沾了热水,待沈鸾用青盐漱口后,那帕子已温度适宜,不烫人。 沈鸾歪倚在榻上,身子懒懒的,任由绿萼伺候自己梳洗。 又有宫人捧着十锦攒盒进殿,早膳摆了一桌。 沈鸾倦倦的,连抬眼都费劲。 茯苓垂手侍立在一侧:“郡主,这是小厨房刚送过来的剪花馒头,郡主可要试试?” 这剪花馒头乃是用羊肉陈皮等剁碎,做成馅,又用发好的面团包着做成的馒头。冬日吃,再合适不过。 沈鸾只瞥一眼,遂收回视线:“大早上吃这个,油津津的,怪腻的。” 茯苓眨眨眼:“那鹌鹑馉饳儿呢,前儿郡主才说想吃这个。” 沈鸾怏怏,有气无力:“前儿想吃,今日不想了。” 茯苓:“那郡主想吃什么,奴婢让厨房做了送来。” 沈鸾皱眉,沉吟半晌,终没什么胃口,只用了半碗小米粥。 饭毕,又有宫人端来茶盘,沈鸾拿清茶漱了口,又拿菊花叶子泡的水净手。 茯苓捧着沐盆,供沈鸾净手毕,方道:“园子的梅花开得正好,郡主可要去瞧瞧。” 那梅花还是裴衡让栽下的,蓬莱殿和沈府都有。沈鸾坐在屋内,隔着窗子便可瞧见院外雪绽红梅。 沈鸾慢悠悠:“明儿瞧也是一样的。”沈鸾揉着眉心,“昨夜的香囊呢,拿来我瞧瞧。” 院外虽亮堂,然屋里毕竟隔了一扇窗子,绿萼不放心,让宫人殿内各处点了灯。 烛光摇曳,灯火辉煌。 沈鸾坐在窗下,屏退众人,连茯苓和绿萼也不让近身伺候。 “我一人待着就好,你们自己去园子顽顽。” 绿萼还想说什么,沈鸾摆摆手,打发人走:“你们在这看着,我倒不自在。” 知晓沈鸾脸皮薄,绿萼不再耽搁,和茯苓一齐往后院去。 又招招手,唤了好几个宫人上前,让在殿门口守着:“仔细听着里面,别等郡主找人了,一个都不在。” 宫人福身:“是。” 冬日负暄,暖阳照得人懒懒的。 殿内烛光高照,支开的窗屉子隐约透出窗外一隅雪景。 沈鸾一双手里里外外都抹了蔷薇香粉,寒冬腊月也不曾粗糙暗沉。她做不惯针线活,常常昨儿新学的针法,今日一起床,又忘了。 “好像是这样……” 沈鸾小声嘀咕,自言自语。 她皱眉,拿着香囊往烛光凑近了,细细瞧。 少顷,又觉烛焰滚烫,熏得眼睛疼。沈鸾拿着香囊移开,放在窗下瞧。 借着外头的盈盈日光,终看清自己有好几处织错了地。 沈鸾喃喃,一双柳眉微蹙,将那香囊握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瞧。 试图再找出几处错处。 “底下的五福流云,你织错了。” 蓦地,耳边忽然响起重重一声叹息。 沈鸾惊恐转过头,恰好看见窗外裴仪贴着窗子的大饼脸。 一双眼睛乌黑透亮,惊得沈鸾直直从榻上站起,忘了香囊上还藏着银针,一个不留神,针头扎进指尖。 沈鸾惊呼一声,到底还是记着自己绣香囊的不易,没将东西往地上丢。 绿萼和茯苓就在后院,闻得声响,匆忙提裙赶来。 一来就瞧见裴仪,二人忙忙福身。 “奴婢给三公主请安。” 裴仪不以为意拂袖:“免了。” 绿萼顾不得失礼,急急行至沈鸾身边,那指尖已被扎出一小个血洞。 绿萼唤人取来药膏,动作熟稔为沈鸾抹上:“这都第几回了,郡主也不小心点。” 自打沈鸾重拾起女红,绿萼和茯苓及殿中一众宫人都胆战心惊,深怕沈鸾伤了自己。 然拿针线的人,哪能不受伤。 沈鸾委屈垂眸,她撇撇嘴,拿眼瞪裴仪:“若不是她吓我,我怎会扎伤自己?” 裴仪不甘心回嘴:“……怪我作甚?那是你胆子小。” 她捡起案几上的赤金掐丝白蝶穿花香囊,放在手心细细端详。 “这不是我刚学女红那会嬷嬷让学的香囊,说是最容易上手的。” 裴仪倏地睁大眼,眉眼难掩讶异,“你这一个多月没出门,就是为了这个?” 沈鸾jsg从她手中夺走香囊:“不劳你费心,香囊还我。” 裴仪忽的弯唇,走近了盯着沈鸾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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