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门主?” 一开始,商挽琴以为他睡着了,然后才发现他是昏过去了。他额头微烫,烙在她颈侧,呼吸倒还平稳,吹来一阵阵小小的热风。 她试着戳了他一下,然后慢慢伸手抱住他,他都没有反应。她终于相信他是真的晕过去,含在嘴里的那声叹息才吐出来。 “真是……你偷偷进来了,就去外面啊,把他们一锅端了也好,搅浑水也好,都是好机会。你来找我干什么?” 她怔了一会儿,对着空气又喃喃重复了一遍:“找我干什么。” 现在好了,暴露在吞天面前,也就暴露在兰因会眼皮子底下。她是必须要把人带去山顶祭坛了,哦,还有一只芝麻糖。 “啾……” 芝麻糖有点委屈地蹦跶两下,又有点着急地“啾”了一串,解释说:它努力阻止过了,但是乔逢雪硬是要来,来了还硬是要走到顶层,它真的没办法了。 商挽琴使劲摸摸鸟头,说:“我知道,芝麻糖是最好的小鸟。” 芝麻糖看了她片刻,似乎在确定这话的真伪,接着它高兴不少,扑闪扑闪翅膀,就原地坐下了。它好像完全不在意脖子上的绳子,也不在意之后会如何,只要能一起待着,小鸟就万分满意。 商挽琴闭上眼,深呼吸几次,再次睁眼时,神情全然平静。 “总有办法的!”她振作起来。 这时,四周鬼气终于彻底消失,环境也发生了变化。这里原本是从一片漫无边际的昏暗,有赖无数跳动的鬼火照亮。现在,昏暗消失了,鬼火也消失了。 出现在她面前的,似乎是一座平坦而阔大的洞窟。头顶很高,四周都是石壁,左边有两个巨大的洞口,能够看清外头的景色。正是黄昏,夕阳斜照,但就算是残余的阳光,也带来了足够的光明。 商挽琴放下乔逢雪,走到洞口边,探头往外看。空气干净透明,近处的河流、峡谷,远一些的森林、山峰,更远的烂漫晚霞,都清清楚楚。 坐忘谷变得不一样了。之前她进来的时候,这里处处都透着诡异,但现在,诡异的氛围消失,自然被还原成了自然。 她回头看向乔逢雪,心中有轻微的忧虑和疑惑。但现在她没时间考虑这些。 她走回去,拿出追龙铃看一眼,摇摇头,往空中一抛,旋即抬腿就是狠狠一踢。追龙铃猛地飞出,撞在石壁上,彻底碎了。 商挽琴指向芝麻糖,语气豪迈起来:“芝麻糖,上,找到最后一枚骨牌,然后——” 她吐出一口气,声音沉下。 “和我一起去山顶,最后冒一次险,怎么样?” 芝麻糖响亮地应了一声,振翅而飞。 商挽琴跪坐在地,抱起乔逢雪,拿出药瓶想给他上药,却发现他虽然还是病弱模样, 可身上的外伤都愈合得七七八八。 她皱眉看他片刻,终究无可奈何,只能捏住他的脸,严肃道:“别搞事,别搞事啊你知道吧?你值得好好活下去,当然我也值得,所以我们都要努力才行。” 自然没人回答她。 她松开手,又看他片刻,不知想起什么,面上泛起一缕微笑。夕阳落在她面颊上,照得她肌肤温暖,那缕微笑也染上旧日的暖色,好似这里不是冰冷神秘的恶鬼尸骸,而是当初那栽有楸树的院落。 商挽琴再没说什么,只弯下腰,在他额头轻轻一吻。 “真拿你没办法……表兄。” 这时,脚步声响起。商挽琴抬起头,看见一名弟子走了上来,有些迟疑地站着,喊了她一声。她点点头,又等了一会儿,等来两个人,就再没有动静。 芝麻糖飞下来,嘴里叼着一枚发黑的骨牌,将之扔出。骨牌没有落地,而是旋转起来;商挽琴脖颈上挂着的骨牌也自行飞起,发出光芒。 骨牌融入,补全圆形。它的表面发生变化,出现了许多神秘的花纹,夹杂着一些黑色的痕迹,像是血。 “线索齐了,走吧。”商挽琴站起身。 三名弟子相互看看,忽然齐齐低头,对她行了一个大礼,神情更加恭敬。他们大约觉得,她大功告成,又不知怎么地捉住了很重要的敌人,今后便是飞黄腾达,是兰因会里冉冉升起的新一号大人物? 商挽琴笑了一下,没作声。 三名弟子走上前,想要接过乔逢雪和芝麻糖,但商挽琴摇摇头,将乔逢雪背起来,又示意芝麻糖飞起来,跟着她。 “我会亲自带他们去山顶祭坛。”她声音平静,“你们要来就来,不来也可以。” 三名弟子立即道:“定然追随鬼羽大人!”他们声音里透着股热切和野望。 “……随便你们。”商挽琴朝前走去,“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后悔哦。” * 圣山很高,所以山顶祭坛也很高。 当最后的天光也沉入群山的沟壑,商挽琴来到了这里。 山高,风大,处处冰雪,松林上悬着雾凇。这片世界本该纯净,但她还没走完最后一段台阶,低头就看见了冻结的血水。 她再抬头,目光一路往上,看见的血水也就越多。过于寒冷的空气会减弱血腥味,但她仍然嗅到了浓郁的铁锈味。 她重新低头,沉默不语,背着背上的人,一步步往上走。芝麻糖飞累了,缩进她怀里躲冷,只伸出个脑袋来,时不时就蹭一下她的下巴,现在它也察觉到了那片浓郁的腥味,头一缩,整个躲起来,很厌恶的模样。 “我也想躲起来呢。”商挽琴声音里起了一丝轻微笑意,神情却很沉。 她踏过冰雪,也踏过结冰的血水,离开纯粹的寒冷,走到一片腥甜的世界。 尸体开始出现。一具具尸体冻成了冰雕,摆在台阶两侧,都双膝跪地,双手交叉、大拇指内扣,脸上表情狰狞又扭曲,眼眶都是两个血糊糊的洞,没有眼珠。 “这是……!” 她身后跟着的三名弟子也吃了一惊。虽然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诡异的场面。 商挽琴脚步顿了顿。她先是吃惊,然后想起来,据说山顶祭坛的作法仪式分为很多等级,平时让弟子们朝拜的那种仪式只是最普通的,而最顶级的仪式,要求九百九十九具人牲祭天,才能成功。 她抬起头,看见尸体冰雕绵绵不绝。 “继续走。”她说。 等她踏上最后一级阶梯,来到山顶祭坛所在的一片平台。风雪忽停,四周都悬浮着一朵朵惨白的光焰,照亮了这片平台。 平台用纯黑的岩石修葺而成,外方内圆,中间三重圆形平台重叠抬高,就是祭坛。祭坛顶层放着一只不大不小的青铜鼎。 平台四周同样摆满了跪地的尸体。这些尸体皮肉都饱满新鲜,神情比阶梯两旁的尸体更加生动,仿佛上一刻还活着。它们同样被挖去了双眼,全都面朝中央的青铜鼎。鼎中堆着什么东西,微微冒出一层,却是一只只带血的眼珠。 她总觉得有几具尸体有点眼熟,像是不久前在冰面上见过,那个时候这些尸体还活着,还穿着单薄的衣服、扛着粗糙的绳索,艰难地干着劳役,以为顺从就能换来特权,一种名为“活下去”的特权。 商挽琴唇边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她背后的三名弟子都沉默着,只有呼吸乱了几个瞬间,像在忍耐某种本能的恐惧。 这里不仅有很多死人,也有很多活着的人。一个个兰因会弟子,裹着黑袍、戴着面具,围绕祭坛而战。他们的呼吸声混在雪夜的风里,除此之外,他们也和尸体无异。 祭坛第二层放了一圈高椅,一共十二把,有一把空着,剩下都坐满了。这些被称为教主或者护法的大人物们,此时扭转了戴着面具的脸,直直盯着她。 “鬼羽来了。”教主先说,语气里透着一点满意。 “鬼羽来了。”其他人也跟着说。 但吞天没说话。他坐在椅子上,两条腿伸直交叉,抱着手臂,虽然脸上戴着面具,但总觉得他在狠狠瞪着她。 商挽琴对他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轻柔道:“你们怎么不去死啊?” 这句话没有引起太多注意,因为她回归以来一直如此嚣张。何况在兰因会里骂别人去死,也不算太严重的事。 有几名护法嘀咕了一句“越发张狂了”,就没有了其他反应。 教主站起身,庄严地问:“鬼羽,骨牌何在?” 商挽琴面无表情,只歪了一下头,让胸前的骨牌晃了晃。 教主没在意这些细节,语气兴奋起来,但竭力忍着兴奋,又问:“乔逢雪又何在?” 商挽琴问:“你没瞎吧?” 大人物们又发出了一阵轻微的骚动,教主的语气也沉下。他说不定还狠狠瞪了商挽琴几眼,但商挽琴毫无感觉,也不在意。 教主咳了几声,维持着威严,再问:“食鬼鸟何在?” “怀里揣着呢,这鸟怕冷,冻晕了。”商挽琴说。 教主有些不满,但今天是个大日子,他决定将仪式的顺利进行放在第一位。更何况,有吞天“珠玉在前”,鬼羽又是有不少“前科”的刺儿头,他竟然也没觉得她的顶撞特别严重。 “很好!”教主跺了跺手里长长的手杖,抬手指着唯一一把空置的椅子,庄严道,“鬼羽!你过去顽劣不堪,不受教诲,论理该将你削成人棍,任恶鬼啃噬而亡。” “但,念在你诚心悔改,不仅带回骨牌,又捉住敌人首领,功劳甚大,我在此许可,只要你亲手将骨牌放上祭坛,再放干敌人鲜血、灌入鼎中,就能坐上这把椅子!” 四面八方,呼吸声陡然杂乱起来。弟子们忍不住发出骚动,或是震惊、或是怨恨、或是惶恐,也有如商挽琴背后三名弟子一样,忍不住感到欣喜和激动。 教主见到这般反应,比较满意,但看商挽琴一动不动,又有些不悦。他再一敲手杖,沉声道:“鬼羽,你即将成为兰因会大护法,等将来我们征服天下,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还不谢恩!” “……啊。” 这时候,商挽琴才发出一声。她如梦初醒似的,背着乔逢雪、揣着芝麻糖,往前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下来。 “教主恕罪啊,属下就是有些没明白。”她说,带着种天真的好奇,“祭品都这么多了,多一个乔逢雪很重要吗?” 教主还没说话,吞天却站了起来。 他走下台阶,往商挽琴的方向走来,发出笑声。 “乖徒儿,你想知道?为师便告诉你。” “吞天!”教主等人制止他,似乎不愿透露太多,但吞天做事从来随心所欲、不管不顾,哪个能阻止他? 他反而笑得更大声,很高兴似的,说:“原本我让你杀了乔逢雪,就是为今天,可你出了岔子,没杀成,我们不得不另外准备一名驱鬼人,可总是差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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