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年轻的玉壶春门主,目光变得愈发锐利。他静静地凝视她,像在判断她话语的真假,而后他又一拱手。 “那么,就恕晚辈得罪了。” 她更觉得有趣,面上神情也作得愈发阴沉:“怎么,玉壶春还想与我作对?” “玉壶春不会与真人作对。”他答得平静流畅,没有丝毫迟疑,“我会。” 那时,她是真的诧异起来。这个年轻人她很早就认识,人人都说他好,夸他慈悲心肠、胸怀天下,只有她总怀疑,他是个外热内冷的性子。但如今,她忽然明白他也可以有“内热”,只是要看为了谁。 青萍真人终于哈哈大笑起来。 “玩笑罢了!年轻人,真是气盛啊。” 他也微微笑起来,彬彬有礼地说:“但晚辈没在开玩笑。” 她挥挥手,懒得和他计较。她那会儿在思考一件事,要不要提醒他一句,告诉他“如果想对一个人好,就要说出来,不光要说出来,还应该按照对方希望的方式去做,而不是自顾自地保护她”。 但她没说。她不愿意干涉因果,尤其是如此重要的因果。 也是出于同样的缘故,她没有将这段对话告诉那夜色中远去的姑娘。她只是有些出神地想:他们最终会如何? 凝思了好一会儿,青萍真人才回过身,看向转弯处的影子,笑道:“青锋,还没走呢?你出来吧。” 片刻后,一名戴着眼罩、样貌精致的少年才走出来。他神情谨慎,眼里又忍不住好奇。 “见……见过青萍真人。”他说话带着塞外的口音,行礼的动作也生疏,“原来你早就发现我了。” 青萍真人心道,可不光她一个人发现,嘴上问:“青锋,你为何在挽琴房外窥视?” 这少年名叫厉青锋,也是商挽琴认知中的“本书主角”。 他立即反驳:“我没有窥视,我只是……只是有点在意芝麻糖。我想来看看它。” “芝麻糖?”青萍真人有些意外。 厉青锋点头:“我之前在山里采药时,看见过它。因为它是银色的,很特别,飞得也很快。当时我想下次再去找找看,没想到……它现在是那位商姑娘的伙伴了。” 他神色惆怅,心中也确实若有所失。冥冥中,他仿佛失去了一样重要的事物,却自己也不明白失去了什么。 青萍真人神色一动,忽然走上前去,一拍少年头顶。接着,她掐指一算。 好一会儿,她难掩诧异地开口:“咦,你竟然也和那灵兽有缘?” 她又掐算一遍,喃喃着:“因果怎会有两样,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嗯……咦……奇怪……哦……” 厉青锋听了一耳朵碎片样的话,不明所以,迷惑地看着她。 又过了一会儿,青萍真人那波动的神情恢复正常,自语道:“既然都有缘,那就是先来后到。嗯,万物竞争、此消彼长,原也是天道。” 厉青锋还是不懂她在说什么,只知道这位老人非常厉害。他心里有某种冲动,促使他上前拜道:“真人,你是厉害的大前辈,能不能指点我修炼?我想拥有力量,要是我有力量,也不用一路上都是凌大哥护着我了!” 他想起,凌言冰原本就是为了救他,才被仇家害得命悬一线,不禁两眼发红。 然而,青萍真人立即拒绝了。 “若你是那因果,我指点你也无妨。可如今因果另有其人,我若指点你,就违背了天道与命运。青锋,你是好孩子,修行之路漫漫,你会有自己的机缘!” 说罢,一阵风平地卷起,吹得厉青锋一闭眼。 再睁眼时,青萍真人已不见踪影。 厉青锋心里那怅然若有所失的感觉,变得更明显了。 他心想:真人为何不肯指点我?她说的“因果另有其人”,是不是指那位商姑娘?我可不信什么因果、命运,真人必是觉得,我天赋不如那位商姑娘,才不想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可是,商姑娘究竟比他强在哪里呢? 厉青锋再看一眼紧闭的房门,握紧拳头,暗下决心:将来若有机会,一定要和商姑娘比较个谁高谁低。他会证明,他不比任何人差! * 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主角惦记上的商挽琴,此时仅仅是脖子后微微一凉。 她回过头,却只见树影摇曳,便以为刚才是风过。 “表兄好慢,怎么还没来?”她自言自语,“不会是在房里晕倒了吧?唉,病人没有病人的自觉,还要逞强出来救别人,真是让人伤脑筋。” 她正坐在一棵树上,坐得不大端正,一条腿晃来晃去,一会儿看看下头的路,一会儿望望那无数梦幻似的灯火,颇有些怡然自得的趣味。 等最后一丝天光褪去,夜晚彻底成了满月的地盘,拂云门也安静许多,一道人影才姗姗来迟。 商挽琴坐在树上,看着那人影,没动。她觉得他一定在生气,可这个满月的夜晚宁静安详,她有点懒洋洋的,不大想看人生气。 那道人影走过来,没有丝毫迟疑地抬起头。 “表妹,下来吧。”他说。
第十六章 那句话说得很温和,并没有想象中的冰冷和生气。 商挽琴不免吃了一惊。她没急着下去,而是低头端详他一会儿,确定那张平静的面容上没有怒色。她才说:“我以为你会生气。” “我有什么好气的。”他甚至没有一个疑问的尾音,就这么平铺直叙,“这是早有预料的事。表妹,下来罢。” 她还是没下去,又问:“你会赶我回去吗?” 他反问:“如果我赶你回去,你就会乖乖回去了?” 她摇头。 “那不就是了。我不赶你走。” 借着明亮的月光,她看见他的模样。他仰着脸,容貌和神情都一览无余。他无疑是偏瘦的,脸颊不太饱满,仰头时骨骼变得明显,更显出点沧桑疲惫。 但现在,那双寒星般的眼睛盛着月光,明亮却不刺人。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这是因为他在微笑。笑意总是让人柔和许多。 “表妹,我知道你一定会跟来。”他说,“我从不怀疑你关心我。” 商挽琴总算接受了“他竟然没生气”这个事实,于是跳下去,直直落在地上。 “你也不怕崴了脚。”他伸手扶她一把,“没事吧?” “好着呢。” 商挽琴后退半步,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手。 “为什么你既不惊讶,也不生气?”她怀疑地打量他,“你真的是表兄,而不是什么恶鬼变来骗我的吗?” 她甚至看了看他脚下。明明有影子。 “……原来我在表妹心中,就是个随意发怒之人。”他不动声色地瞟了自己的手一眼,若无其事地将手背在身后,“好吧,那我说得更清楚一些。” “我猜到表妹必然来追我。就像之前,我让表妹好好留在玉壶春,表妹偏要出走,为此甚至不惜给自己下毒。” 商挽琴立即反驳:“胡说,我可没有给自己下毒。” 他假装没听见:“再有,我让表妹留待家中,表妹偏要千里迢迢地追来,不惜把自己变成个灰头土脸的小乞丐。” 商挽琴又说:“什么,你说谁是小乞丐?那表兄还是个病……病人呢!”算了,病秧子不好听,不能这样说。 他也不知是听出来了,还是没听出来,只略弯了一下嘴角,才接着道: “我既然不是个傻子,这回当然学乖了,明白无论我说什么,表妹都只会按自己的心意行事。你说要跟我来,就想方设法都要跟来的。” “况且……” 他顿了顿,略叹口气,伸手轻轻一拍她的头:“别躲。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又怎么会真的生气?” 商挽琴哼道:“你白天可不是这样的态度。” “我到底是玉壶春的门主。”他只说了这么一句,权作回答。 商挽琴懂他的意思。他是门主,是大领导,他发了话,她和江雪寒却胆敢违令,他如果不表明态度,这大领导还当不当了? 这时他又说:“而且,哪怕只作为表兄,我也会担心你这样奔赴千里,遇到危险怎么办。” 商挽琴沉默了一会儿。 乔逢雪,他总是这样……完美。 望着那笃定又温和的面容,还有他在月色下愈发清寒的目光,商挽琴脑海中蹦出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是的,乔逢雪总是这样完美,无论书里还是身边。作为玉壶春门主,他处事公道、恩威并施,令人敬服;作为表兄,他将长兄如父的威严,和关怀体贴的温柔平衡得很好。 挑不出任何毛病。 所以,如果谁心里有任何不满,一定是那人自己的问题。商挽琴现在就有了这样的感受:既然乔逢雪只是人前对她威严,人后对她放纵,她又有什么好计较的?要是再计较,就是她小心眼儿。 可现在,看着他这样的神情,她并不怎么开心。乍一看上去,他们还挺有默契的是吧?可她想到他毕竟是甩开了她、带了温香跑来翠屏山,还专门为她带了神行车,理智就会告诫她:别想多了,人家心有所属,只是把你当妹妹照顾。 烦人! 她不禁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表兄,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秘密?” “你对每个人那一视同仁的公平,对偏爱你的人来说,是一种残忍。”她用轻快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也指着自己的鼻子,“比如我,还比如……我不知道,但我觉得肯定还会有这样的人。” 说不定温香这会儿也正不开心呢,谁会喜欢心上人和表妹走太近?不开心得多了,就容易产生怨恨。 越喜欢,就越容易怨恨。 而真的,谁能不喜欢他?尤其是刚接触的时候。虽然他身体不好,可是他容貌俊美、气质温雅,行事又大方爽快,人还聪明正直,简直挑不出别的缺点。如果他侧头多看你一眼、对你笑一笑,你会觉得天地都亮了,从此希望他多对你笑笑,甚至只对你笑。 但很快你会发现,他并不只对你这样,而是他那温柔开阔的胸怀里,平等地装着每个人。他大概永远不会对谁特殊,那个让你陷进去的笑容,也并不只会为你绽放。 认识到这一点之后,很难不觉得失望,乃至怨恨。 原著的剧情走向也恰恰说明这一点:恨他的人,远比想象中更多。这还不算那些嫉恨他才华与地位的人。 商挽琴觉得,说不定自己心里也有一点怨恨他。她远没有他那样高洁的品性,相反,她只是个自私的普通人,可以为了自己活命而欺骗所有人,甚至陷害别人。 虽然已经努力忍耐,但有时候,她真的会忍不住愤愤地想:如果并不是喜欢她,干嘛一次次地对她施以温柔,让她产生“自己也许是特别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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