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朗手指微动,他在想要不要把手上的一部分部曲交给裴昭统御,先前不知道裴昭的行事手腕,严朗出征之前,按照以往惯例,手上的所有事情是交给慕夫人管理的,裴昭只管内宅,若连内宅也不想管,那新乐自会代劳。现在裴昭这封信展露了她的才华,虽然处事还有些稚嫩,不过历练一番也不是不能成器。 左右权衡过后,严朗提笔回信。 …… 对严朗一番纠结,裴昭完全不知,她还在思考要怎么处理自己留下的难题。 总是闷在房中也想不出什么解决方法,裴昭干脆出来走走,她坐在凉亭里看鱼,不知是不是鱼的品种问题,池子里的鱼不大,最大的不过巴掌大小,身形细长如筷,很是矫健,领头的鱼身后跟着一群拇指长的小鱼,利箭一般在水中穿梭,浑身泛着银光,时隐时现。 开和虎扫完庭院就没事了,因着这几天不再是以前饥一顿饱一顿的状态,好好吃了几天饱饭,身上没长多少肉,精神看着却好了不少。 在院子里待了几天,俩人胆子也稍稍大了起来,知道裴昭不会无故处罚他们,既小心又大胆地走进凉亭,裴昭没有反应,俩人就立刻抛下心里那点胆怯,跑到裴昭身边的木栏边,学着她的样子看鱼。 “女君,鱼有什么好看的?”俩人个矮,栏杆建的又高,踮起脚也看不见池面,只好跪坐在长椅上,趴在栏杆往下瞧。 裴昭垂了垂眼皮子,鱼群追着鱼粮而至,追的急的几条撞在一起,溅起一阵水花,水面荡开阵阵波纹:“无聊而已。” 上次参加完世子妃母亲的寿宴,崔明静倒是当着她的面暗示过她的母亲,也隐晦提醒裴昭不要着急,之后又留宿崔家,这几天更是见了不少人,世子妃那边暂时没有动静,裴昭低头望着两个小萝卜头,头发扎成两个小髻,发质细细软软的,脸上不似她初见他们一样脏脏的,身影依旧瘦弱,却多了几分生气。 裴昭意兴阑珊地丢完手中鱼粮,随口问道:“这几日教你们背的书可还记得?” 她也不知道别人是如何培养非世家的孩子,只能按着自己以往上学的经验来教,语文是必须要学的,算术也是,其他科目暂时不着急。 开和虎连忙点头,裴昭又道:“今早教的还记得吗?” 俩人神色一僵,为难蹙眉,这不是裴昭第一次过问他们功课,但每次都会给俩人很大的压力,因为他们不聪慧,就生怕因为自己而浪费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他们很认真、很努力的去记了,但无奈知识好像不过脑一样,短短几个时辰之后就会全部忘记,如今倒是还记着,明天他们就能忘一半。 “可会背了?” 俩人迟疑着点头,裴昭没有教太复杂的东西给他们,前日教了他们写自己的名字,五以内的算数,并且暂时只有加法,昨日和今日教他们背诗。 “记得怎么写吗?” 开与虎当即面露难色,微不可察地摇摇头,颇有羞愧之色,裴昭见状反倒笑了笑,他们又没有书,如今写的字还是繁复的繁体字,早上教的东西现在记不全也是正常的:“无碍,哪里忘记了?” 这时候有纸,不过质量不好,更多是用来当草纸,书写用的纸造价不比丝帛便宜,更有一些追求古韵的人家还会用竹简。 裴昭知道造纸的步骤,但她不能拿出来,现在拿出来只会被世家将技术拢在掌心。 书这个问题一时没有办法解决,竹简虽然易得,北疆也不是盛产竹子的地方,从南方运来的竹简价值比不上丝帛也差不了多少了,她如果拿书给他们,他们也保不住。 俩人蹬蹬从房间拿出一个小沙盘,拿着柳枝在沙盘上写字,他们写的是一首诗,每一句都少了几个字,裴昭等他们写完之后,先拿过开的柳枝把他不会写的字填上去,又拿过虎的,把他不会写的字填上去。 刚写完,云镜带着一个有几分眼熟的女婢过来,她记着这人好像是崔明静身边的丫头:“三女君安,世子妃邀您过去有事商议。” 哪怕事情的发展不出她所料,裴昭也感到由衷的欢喜。 虎和开放下手中削的光滑笔挺的树枝,安静退开,顿首立在角落,低眉顺眼的样子十足的恭顺。 裴昭:“你们先把忘了的字再复习一遍,等我回来要检查的。” “是,女君慢走。” 崔明静等在院子里,往日空旷的庭院廊下等着十来个人,来请裴昭的女婢轻声解释:“这是世子妃从底下抽调出来的人手,有各个庄子的管事,还有一些跑商的商人。” 裴昭点头,崔明静一见她来,就笑开了,脸上笑意比以前还要真切几分,崔明静迫不及待地招招手:“昭娘,你总算来了。” “嫂嫂。” “昭娘,我这几日可真是忙昏了头,都来不及寻你。”崔明静人逢喜事精神爽,说话中气十足,透着一股飒爽。 北疆夏天气候热,崔明静身上一层薄薄的纱衣,轻飘飘的,只能浅浅遮一遮风,洁白细腻的肌肤透过纱衣便若隐若现的展露出来了,就这样,崔明静额上还是出了一层细汗。 “天热,嫂嫂怎的不在屋里躲荫。” “我哪里还坐的住,得趁着现在有闲暇将事情定下才好,不然再过一阵子,父亲点兵讨贼,人心思动,到那时再慌慌忙忙搭架子可没这么容易了。”崔明静拿出手帕拭汗,又道,“这几日我命人查过了,丰城乞儿不算多,城外佃户如今也能勉强过日子,不过战事一起,那可什么都说不准了。” “我想着最好还是先拿出一个章程,再过一段时间,北疆可就不如现在清静了。”崔明静意有所指,和阿莫的战争一触即发,但不知为何两边至今暂时没有发生太大的摩擦,偶有试探之举皆在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 北疆这边是能拖就拖,一下负担两场战争,他们囤积的粮草不够,徐宁派来的人也不可能直接把仗帮他们打了,于是北疆只能尽量打小仗,阿莫那边许是猜到了北疆的心思,派出的队伍都不多,更像是来试探的。 “我命管事在前院收拾出一个院子来,以后济慈会的议事就在那里,一会儿我领你去看。”说着,崔明静侧头看着下方熙熙攘攘站着的人,“这些都是各处管事,昭娘有事吩咐他们去做就行了,你的为人,我最放心不过,这事先前我也没做过,我可就全指望你了。” 崔明静言笑晏晏,看着亲切极了,哪怕猜到她可能有别的心思,裴昭也没有推辞,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思考一件事,提出建议是一时冲动之举,裴昭本想直接当个甩手掌柜,但这几天事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眼看事情很可能到最后不会如意,裴昭就在思考她要不要继续插手更多。 而现在崔明静的建议直接在裴昭犹豫的天平上加了砝码,让她瞬间做出决断。 她想、她必须把事情的把控权捏在手里。 手下全是崔明静的人又如何,框架打好,后续他们想要调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逃避一件事很容易,可她自己放出来的野兽,自己也要承担后果才行。 “嫂嫂放心,不会让你失望的。” “那可太好了,我也知道昭娘爱清静,本是不想烦你的,不过你也知晓,三郎出征了,君侯和世子也总不着家,府上各处都忙的脚不沾地的,大事小事一堆,耗的我头昏脑胀。这事又耽搁不得,这才寻了昭娘来。”崔明静似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昭娘也不必担心,等我手上腾出空来,必不会再扰你。” 裴昭摇摇头:“嫂嫂言重了,本就是昭一时突发奇想,倒是让嫂嫂受累,昭甚愧。”
第41章 那日过后, 裴昭平静的生活陡然一去不返。 好在原先只存在于想象中的组织框架已经搭建起来,裴昭没有划分很多层级,整个济慈会分为三个部分, 负责整个对外事务的莲花楼, 掌管财务的经院, 以及照顾、引导孩童的幼学。 打好框架之后, 裴昭又开始马不停蹄的另择地址, 严家的院子可以当做经院的办公地点,却不适合莲花楼和幼学。 按照她的构想, 莲花楼会被高高供起,并不直接参与幼学,经院负责审核钱财去向,幼学才是济慈会的中心。 裴昭这几日动静不小, 整日早出晚归, 若不是她看起来精神尚好,这件事又是在侯夫人、世子、世子夫人那边留了名,安嬷嬷等人早就出言劝谏了。 不过裴昭的努力也不是没有效果, 至少这几日她出门, 街上已经没有多少小孩当乞丐了,大部分被收容到幼学里。 裴昭不打算按照后世的教育方法教育这批孩子, 而且这批孩子流浪太久,很多恶习难改,教育他们要花很大心思。 裴昭只命人给他们提供足以果腹的食物,能够蔽体的衣服,然后就不再提供任何东西, 她将以后的工分制做了相应的修改,将其应用到幼学里。 工分是一种很好的激励制度, 她没有实物,却真切取代了钱财在幼学的作用,而且这种虚无的东西不会被人抢走。 不能给他们财物,因为他们会抢别的孩子的东西,这种事情幼学曾经发生过,有健壮的孩子会去强迫别人将饭菜和衣物给他们,他们再找地方藏起来,免得被赶出去的时候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他们已经习惯去偷去抢,完全不信任裴昭会给他们一个安稳的生活环境。 裴昭试过温和的惩处他们,从一开始的耐心讲理到后来的罚站、面壁、打手心,但是都没用,太温和、太简单。 这样惩罚吓不住人,反倒让人以为她好欺负,做事更加变本加厉。 当时负责管理幼学的管事曾提议将人赶出一两个,这样他们就知道怕了,裴昭摇头拒绝,如果她想赶人走,那她又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的把他们带到幼学里,她是嫌自己平时过得太闲了吗。 裴昭并不崇尚暴力,但这不代表她会一直使用这种不痛不痒的手段。 她不喜欢体罚小孩,也不喜欢见血,于是她想了一个不伤害他们身体却又能惩罚人的好办法,她命人建了一座暗房,将那些孩子分开,把嘴堵住,一个个关进去,两刻钟不到,暗房里就传来用力拍打墙壁的声音,他们争先恐后地认错,不断向裴昭求饶。 裴昭镇定自若地坐在桌案后,依次往下是幼学各个管事,学生则一排排站在广场周围,最中心就是那几座无比显眼的暗室。 搭着一层又一层的黑布,裴昭不允许任何人发出声音,于是广场上安静的针落可闻,除了暗室里那几人的求饶声。 其声音之惊恐、凄厉,简直让人不忍。 胆小的人脸色都被吓的发白,却不敢有任何动作,生怕自己稍微动一动就会被注意到,惹恼裴昭。 裴昭命人建暗室时,没人能想到这座小小的暗房会成为幼学学生的噩梦,尽管裴昭只使用了一次这样的手段,之后很快拆除暗室,但没有人敢再因为她温和的面孔小看她,也没人再敢不把她的话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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