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卢月凝的客房偏偏在西厢房的角落里,与其他人的房间都隔了一段距离,落在秦姝意眼中,便有了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 秦姝意不便参与御史府安排的法事,提前说好晚饭后要来卢月凝房中找她下棋,也回房休息。 —— 青石路的尽头,不起眼的禅房中燃着沉木香,竹桌上放着一个紫檀木牌,奇怪的是木牌上并未署名。 先前离开大殿的裴景琛正跪在蒲团上,收敛了人前的玩世不恭,长睫低垂,薄唇紧抿,姿态十分恭谨。 磕了三个头,他才缓缓地站起身,向在竹榻上打坐的玄空作了个揖,“大师供奉家母排位多年,裴某无以为谢。” 僧人睁开眼,淡淡道:“国公和夫人对贫僧有再造之恩,这是贫僧分内之事,世子言重了。” 裴景琛拿起桌上的折扇,敲着单薄的手心,恍若无意地问道:“大师回寺却瞒着僧人,可方才又匆匆出门见了秦家小姐。难道,她与佛祖有机缘?” 玄空并未答话,摇摇头,“无所来处的虚渺之事,世子无需顾虑。” 裴景琛轻笑着嗯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又听到玄空无奈的提醒。 “一切未见定论,世子还是莫要强求的好,因果轮回,世子欠下的恩债早已还清,又何必为难自己?” 那双停留在竹门上的手顿了顿,却还是坚定地推开了那扇门,“是,裴某谨记。” 清冽的尾音夹杂笑意,青年的眼中却是数九寒冰的落寞,摇着折扇的身影渐渐走远,步伐却有些急,全不似往日从容。 他回京尚未还多年前的一桩恩情,怎么能算一身轻松呢?玄空是得道高僧,窥见天机不足为奇,对他的规劝自然不是空穴来风。 理智告诉他,应该抽离自己的情感,更应远离轻易便能牵动自己情绪的人,但心里却满是少女手抚古柏时悲戚的眼神,和她孤决的性情。 那样单薄,孑然一身,彷佛下一秒便要随风而散,片片碎裂成透明的星屑。 —— 夕阳落山,后院客房已经映出影影绰绰的烛光,两个少女正对坐弈棋。 秦姝意看着对面坐着的少女,带着清浅的笑意,落下白子,“凝姐姐,你输了。” 卢月凝蹙眉看了看棋局,恍然大悟,莞尔一笑,“好一招声东击西,倒叫我后院失了火。” 秦姝意赢了棋,面上却没有任何骄矜之色,反而凝重地看着卢月凝。 “姐姐棋风稳健,是正统的君子之道,却不知这世上多的是居心叵测的小人手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诚然是兵法的上上策,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也不可无。” 第一才女的名头不是世人两句吹嘘追捧,卢月凝自然明白,秦姝意并不是单纯与她探讨棋道。 人生如棋,四方盘上的拼杀皆在上演真实的人生,落子无悔,正如脚下的路。 害人之心?防人之心? 卢月凝心中已有了计较,捻起一颗黑棋,压了压声音,“谢妹妹提醒,我会留心的。” 该说的已经说完,秦姝意是旁观者,只需要稍微点拨一下这识人不清的当局者,自然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心中一颗大石落了地,她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姐姐许久没来广济寺,也该去见见卢夫人。” 卢月凝的手指颤了颤,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哀伤,“哪还有什么卢夫人,现在应该叫法慧师太了。” 秦姝意盯着对面少女微颤的指尖,伸手接过那枚黑子,“可是姐姐心中还有卢夫人。” “啪嗒”一声,黑子落入棋盅,霎时再也追溯不到棋子踪影。 良久,烛火晃了晃,卢月凝似乎平复了心绪,展眉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秦姝意解下来时披着的月白绣花披风,给卢月凝系着衣带,桃花眼中漾着半湖春水。 “更深露重,姐姐披衣出门也暖和些。” 纤白的手指往上一挑便是一个精巧的蝴蝶结,她低声安慰道:“今日上香,我听见寺中大师道,往日之日不可追,姐姐莫要画地为牢、囚住自己。” 卢月凝眉眼坦然,神色从容,又点了点头。 —— 一室烛火摇曳,秦姝意面上覆着一方沾了水的锦帕,手中握着一柄利刃,靠在门边。 山寺寂静,卢月凝的房间虽然偏僻,但女子声音尖利,喊叫起来自然会惊醒寺中当值的僧人。 所以如果真应了她的猜测,赵姨娘母女用下流手段对付,首选便是迷香,将人迷倒,再行不轨之事,届时只会百口莫辩。 广济寺恩承皇家香火,贼人能混进寺中并不容易,人多了反而引人注目,至多两个。 凉夜温和,秦姝意听着蜡烛的“噼啪”声,心猛地狂跳。 前世嫁入王府后,萧承豫曾手把手地教她自保之法,她学得很认真,学到的招式自然也不是花架子,却有一点不足,那就是她从未杀过人。 所以她在赌,赌只有一个贼人进屋,赌她趁其不备可以一举击晕。 这是赌死,亦是赌生。 今日午间,秦姝意已经仔细地观察了整间客房,许是当时寺庙的建造者希求周边环境雅致,所以每间客房都开了一扇后窗。 开窗便是翠竹葱郁、清溪潺潺。 如今倒是方便她将打晕的贼人丢到山后,潜回自己的房间后,到时随便找个由头将当值的僧人喊来,把事闹大,引开另一个放风的人,此事便算了了。 支走卢月凝自然也在她的计划之中,若是贼人早早蹲守,自然要等“她”离开后再下手。 秦姝意会使刀,虽然没杀过人,但自保绰绰有余,倘若她们二人都呆在屋里,贼人恼羞成怒进屋,仅凭秦姝意,绝不可能敌得过两个大汉。 她先前说了那样一番话,本就有些突兀,目的是让卢月凝留心赵姨娘母女,却并不想那么早就印证自己的话。 如此循序渐进才是最稳妥的法子,既防居心不良之人狗急跳墙,又能掩盖自己是转生之人的事。 院中一丛繁盛的灌木后,果然蹲着两个蒙面人,一身夜行衣,腰间佩刀,盯着远处客房里昏黄的烛火,绝非善类。
第10章 “这两个女人怎么话那么多,都去了许久还没出来!要我说便将她们统统绑起来,也叫咱哥俩尝尝这大家闺秀的滋味。” 其中一个似乎蹲得有些不耐烦,额上一道狰狞的刀疤,说着下流话,语气里是遮掩不住的兴奋。 另一个带着兜帽,瞧不见面容,闻言呵斥道:“没出息的东西,主母说了绝不能将那秦家的牵扯进来,等这票干完,你还用担心没有美娇娘相伴?” 刀疤脸看着穿着披风出来的女子,恨恨道:“老子等了那么久,可算出来了。” “怎么瞧着高了些?”蹲在刀疤脸身边的男子似乎有些疑惑。 刀疤脸一早就想着卢大小姐雪肌玉肤,心里是按耐不住的激动,被同伴的话浇灭了心头的兴致,十分不悦地反驳道:“哪里高了?秦家的那个穿的就是这件披风,我认不错。” 看着身旁的同伴有些松动,面上却依旧谨慎的模样,刀疤脸更加气愤,催促道:“时候不早了,你怎么跟主母交差!” 似乎也是。 看着那穿着披风的女子越走越远,夜间本就看不清的男人只好点头同意,虽妥协了,但还是叮嘱道:“得手后别弄那么大声,来人我会学三句猫叫,掩护你伺机遁逃,莫要迟疑。” 刀疤脸的心思早就飘到了客房里,巴不得现在就飞过去搂住屋里的美人,哪里会有耐心听同伴在说什么,不耐烦地摆摆手。 “行了行了,一个连鸡都不敢杀的女人,也值当你这怂货这样担惊受怕的。”说完弓着腰从藏身处悄悄走了出来,慢慢向那亮着灯的客房走去。 刀疤脸走得匆忙,自然没注意到藏身之处站了另一个青年,身量颀长,融于沉沉夜色。 “喂,干嘛呢?” 带兜帽的男子头顶投下一道阴影,察觉不对,正欲提醒那远处矮身行走的刀疤脸,顷刻之间,就被身后的人捏住了下颌,喉咙呜咽着,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青年的指间带着层薄茧,看着消瘦,力道却极大,似乎要捏断他的下巴,清冽的声音宛如地狱里的修罗,揭开他的兜帽后轻哼一声。 “佛门净地,竟也出了这样的败类么,屋里是谁?” 和尚闭着嘴摇了摇头,斜着眼睛不予解答,可下巴瞬间脱了臼,彻骨的痛意传至四肢百骸,眼眶已经出了血,忙从喉头溢出一句细碎的话。 “是卢家......卢大小姐......” 裴景琛被吊起来的心松了下来,想到自己那个光风霁月的表兄,又轻轻地笑了笑。 殊不知,他的笑看似温柔,落在被他抓着的和尚眼里,又是另一道催命符。 青年恍若不经意地瞥了和尚一眼,薄唇轻启,语调慵懒。 “你这次可真是惹错人了,待我先还个人情,自然有人上赶着让你,生不如死。” 言罢一记掌刀劈下,和尚立马晕死过去,失去了意识。 刀疤脸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行走,将窗纸戳出个洞,却没见屋里的人,只隐隐看见床上的被子隆起一个轻微的弧度。 原来是在床上。 他淫/笑一声,并未细想,便伸出燃着的迷香轻轻往房中吹,神情专注。 裴景琛支着下巴看了一会,仿佛融于夜色,站在他身后,不等他反应过来,扇柄已经敲上了刀疤脸的后脖颈,人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秦姝意的面上系着一方提前沾了水的锦帕,安静地站在门后,乍一听到窗外重物倒地的声音,心跳如鼓。 借着微弱的烛火她看见了伸进来的细香,那倒地的应该是今晚的贼人。 可另一个出手的人是谁? 刀紧紧地握在手中,她的手心已经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来人应当不会杀她的吧。 倘若命中注定有此一劫的话,她也无话可说,只是一想到爹爹娘亲和哥哥,便浮上层万蚁噬心的痛。 可是还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倒地的并不是今晚的贼人,而是另一个人,这个人或许是路过的丫鬟,也或许是巡夜的和尚,唯独不是赵姨娘的人。 秦姝意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单薄的脊背后已经冷汗岑岑,这是最坏的可能,但并不代表这不会发生。 半夜来访的,还能有什么好人? 既逢绝境,她必须自保。 那阵脚步声越来越近,不急不缓,倒十分悠悠然,随后木门被轻轻推开。 秦姝意的脑中倏然闪过“先发制人”四个字,用了最狠的力道,果断持刀向前刺去。 屋中烛火未剪,还有些昏暗,秦姝意潜意识觉得来者有些眼熟,应当是个男人,但不敢迟疑,一脚踢他下盘,转刀攻侧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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