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似乎有些惊讶门后竟然藏着个人,不免顿了一下,但下意识的步伐更快,转身抢过了她的刀,反手将秦姝意抵在墙边。 那方素白的锦帕掉落,带着一阵微弱的掌风,利刃停在她瓷玉一般的颈间。 房内陷入了一种奇妙的静止,秦姝意下意识闭上了双眼,鼻端是一阵幽幽的冷竹香,只能听见两个人同样混乱的呼吸和心跳声。 良久,对方收起了短刀,松开抵着她的手,入耳是熟悉的清冽嗓音,尾音勾着笑,如同一根羽毛挠在她的心上。 “好久不见,秦姑娘。” 周遭的一切彷佛又开始流动,靠在墙边的少女这才松了一口气,看向对面的青年,桃花眼中沉静如水,收敛了所有的情绪,恭敬地唤了一句。 “世子。” 裴景琛瞥了一眼手中的刀,刀身还折射着银光,但是刀口略有些厚,不算上品。 他伸手将刀递给面前的少女,“秦小姐,方才你差点杀了我。” 秦姝意闻言有些脑中停顿一瞬,如果没记错的话,刚才差点被误杀了的应该是她吧。 少女垂眸遮住眼中的狐疑,思绪迅速发散,自己半夜拿刀站在门后,对来客一顿猛刺的行为属实是有些惊世骇俗,该如何解释。 年轻的世子站在她对面,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少女坦荡地站在原处,语速飞快地解释。 “方才这屋里屋外叽叽喳喳地响,许是有老鼠撺掇,妾怕极了,才出此下策的。” 裴景琛饶有兴趣地看着淡漠的少女,并没有质疑,反而轻叹一声岔开话题,“秦小姐,方才是我救了你。” 少女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怔愣一下,才讷讷道:“多谢世子。” 青年脸上挂着笑,似乎还在等她继续说,但少女却只简单地道了句谢,似乎再多说一个字都是煎熬,他看着波澜不惊的少女,心中突然涌起浓浓的失落感。 裴景琛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莫非,他真的被边关的风霜吹成了军营糙汉,变成了当今临安城少女们最排斥的样子? 秦姝意如果有探视人心的能力,窥见对面人这样的想法,只怕会嘲讽一顿。 感谢? 她都不知道裴景琛带着怎样的目的,为何会突然出手救她,何谈感谢?这裴世子像一个谜团,秦姝意只想敬而远之。 但这样僵持着也不是什么好事,思量再三,她还是主动开口问道:“世子为何在此?” 裴景琛看着桌上胜负已定的棋局,回过神,并未接话,反而笑盈盈地问:“秦小姐执白子?” 秦姝意伸手拂乱棋局,随手捻起两颗棋子,淡淡地说:“妾执黑。” “哦?” 裴景琛啧了啧嘴,黑棋每一步都极其稳妥,看似步步紧逼、占了上风,实则一举一动都在白棋的局中,引它亮出底牌。 最后,擒贼擒王,直捣黄龙。 有些人无需和对方有太多接触,仅凭几句话、几个动作便能揣测出对方的人品性情。 不巧,裴景琛正是这样的人。 他幼时丧母,跟着裴皇后在深宫生活;稍大些又被恒国公带去了战场,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也见惯了人情冷暖,学的就是揣摩人心的本事。 这秦家女郎,分明是布局者。 当下也懒得揭穿,他端起棋盅,示意秦姝意将棋子放进来,轻声道:“裴某散步消食,正巧走到这里,看见有老鼠鬼鬼祟祟,路见不平自然,拔刀相助。” 最后的四个字念得尤其和缓,似乎在舌尖打了一个圈,秦姝意反应过来他是在解释自己方才的疑问,只不过这解释同他这个人一样,可信度十分低罢了。 秦姝意将棋子放进棋盅,对上裴景琛的眼神,勾了勾唇,“妾是来找卢小姐赏月赋诗的,太可惜了,姐姐偏偏不在。” 挑衅味儿十足,大半夜还消食赏月的人,古往今来恐怕找不到第三个。 两个各怀心思的人站在烛光下,窗纸上映出二人的剪影,少女堪堪到青年肩膀,却并不显弱势。 裴景琛放下棋盅,瞥了眼窗外,说道:“那两只老鼠已然无碍,秦小姐今夜可以安心歇息”,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只是在与秦姝意讨论今夜的星星亮不亮。 说完施施然踱步到了门边,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扭过头来,看着纤瘦的少女。 秦姝意以为他还有话要说,便安静地等着他嘱咐,模样十分乖巧。 裴景琛失笑,丹凤眼神采奕奕,寂静中只听见他说了句:“秦小姐,你瘦了些”。 似乎察觉到自己说得有些唐突,想起表兄上次暗讽他的话,又笑道:“你该多吃些,免得握刀都没力气。” 青年的话说出口又皱了皱眉,怎么感觉越描越黑,越说越不对呢? 秦姝意面上有些挂不住。 她能把自保的招式记住已经不错了,如今竟然被嫌弃是花架子,这人说话竟这样不留情面,实在是过分。 奈何刚承了他的恩情,又不能说得太刻薄,真是叫人不痛快,只好咬牙道:“谢世子提点。” 可怜裴二郎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话惹得佳人不快,看着不远处的少女面颊显出绯色,不由心中一动,耳根染上一层诡异的薄红。 待卢月凝回来,亥时已经过半。 月落中天,秦姝意打着哈欠告辞,今晚这一折腾,实在是累极了,沾了枕头便睡过去。 一夜无梦,神清气爽。 却不知长夜漫漫,有人翻来覆去,看了一整晚的月亮。 —— 第二日清早,众人开门见到的便是一副这样荒诞的图景。 那位金尊玉贵的恒国公世子慵懒地坐在石凳上,手中拿着根细长的杨柳条,逗弄着两个倒在地上的壮汉。 柳枝明明柔软,可抽在那两个人身上,却似带着倒刺的长鞭,毫无还手之力的二人痛苦不已。 广济寺一向肃穆,此番情形也算百年难得一遇,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那两个壮汉的眼神瞥向人堆里的赵姨娘母女,可惜嘴上封着布条,只能呜呜地出声。 赵姨娘紧紧握住女儿颤抖的手,她的长相温婉秀致,颇有江南女子的风范。 可她此刻的眼神却宛如一把淬了毒的尖刀,“呸”了一声,骂道:“淫贼,合该诛其九族!” 两个壮汉神色凄惶,再也不敢看站在一旁的赵姨娘,这些细微的变化落在裴景琛眼里,他轻笑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义愤填膺的妇人。 “淫?这位夫人似乎十分清楚。”
第11章 被裴世子冷不丁的一激,赵姨娘的身形晃了晃,但还是强撑着笑,解释道:“妾身瞎猜罢了,这样穷凶极恶的相貌,还惹得殿下亲自出手教训,必然不是好人。” 裴景琛看着手持戒尺的住持,冷声道:“此二人昨夜行窃不成,还欲杀人灭口,按我大周律例,其罪当诛。” 他的声音顿了顿,又冷声说道:“只是其中一个是您寺中僧人,还需便宜行事,望方丈先按寺规惩处,晚些大理寺会来提人。” 僧人? 秦姝意看向那两个已心如死灰的贼人,猛然发现其中一个确实有些眼熟,正是昨日香炉边站着的和尚! 难怪卢月凝的客房在最偏僻的角落里;难怪贼人能轻而易举地混到寺中图谋不轨;原来是这泱泱的广济寺中出了内鬼。 蓄着白须的住持觑着裴景琛的神色,见他眉眼凛然,自是不能周旋,便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表态道:“此番是老衲座下弟子糊涂,世子放心,此等孽障老衲绝不会姑息。” 裴景琛捋着手上的柳枝,扫了住持一眼,轻嗯一声,淡淡地说:“贵寺既承圣上的恩德,天子脚下更应该诚心侍佛,住持应多上心。” 那年迈的住持闻言,手指微颤,这孽徒八面玲珑,往日里又孝敬了他不少钱财,不然也不会在这寺中来去自如,不住地点头应是。 “世子心怀大义,小女子感激不尽。” 人群中一个身量娇小的少女盈盈向前迈了一小步,福身行礼,一把嗓子甜腻的能流出糖汁。 裴景琛剑眉挑起,眼睛却看向那少女身旁如翠竹抽枝的另一个姑娘,眼眸中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光流转,“你谢本世子什么?” 卢月婉闻言神情更加羞怯,完全是小女子春心萌动的模样,柔声道:“若不是世子将这两个贼人绳之以法,怕他们会做出不少恶事呢,小女子每每想到,都心惊胆战。” 秦姝意瞥了眼卢月婉,眉头一挑,露出几分轻蔑的神色。 这卢月婉的演技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瞧瞧那泫然欲泣的委屈,真真是我见犹怜。若不是秦姝意早晓得她这人内里如败絮,只怕也会当她这是真情实感的流露。 裴景琛捕捉着秦姝意脸上的每一个小表情,心里升上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少女面上冷性冷情,可在至交好友面前是娇俏灵动的好妹妹,又是赏月又是挽胳膊。 在姑母和那个哭哭啼啼的姜三小姐面前,可以洋洋洒洒说一大串。 就算站在矫揉造作的卢二小姐身旁,也有生动鲜活的小表情。 唯独拒他于千里之外,没有寻常少女对待救命恩人的娇羞也便罢了,还出言挑衅。 他昨夜愁得一宿没睡,生平第一次生出这样浓烈的自我怀疑,不仅开着窗赏了一晚上的月,心脏的跳动也十分异常,还带着一丝细微尖锐的刺激,烧得人心灼灼。 明月皎皎,恰似故人。 偏他对秦姝意生不出一丝不耐烦,扫了眼她身边那捏着嗓子说话的女子,笑意不达眼底,“如此,姑娘便该好好想想怎么谢本世子了。” 裴景琛在京中走马斗鸡、赏舞听曲儿,虽是纨绔,但他的家世道一句万人之上也不算过分。 再加上风流不羁,生得俊美,一番话说得含情脉脉,惹得不少来上香的少女芳心暗许,饶是存了心勾他的卢月婉听了也面皮微热。 裴景琛随手掷开柳枝,轻叹一声,“可惜有的人却只觉得这是理所应当,裴某上赶着,也得不到半点谢意。” 秦姝意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惊讶,他这是什么意思? 堂堂世子,竟然就因为自己昨夜没有像卢月婉这样夸赞他,便埋怨上了?说出去不让旁人笑掉大牙才怪。 枉她昨夜担惊受怕,又存了怀疑他的心思,以为他这人会有多么高深莫测,现在看来,分明像个吃不到糖就赌气的小孩儿。 他不是自诩风流么? 秦姝意心念一转,扯了扯嘴角,也学着卢月婉那样小鸟依人的神态,面色羞赧,“世子朗如日月,自然不会与这样不懂规矩的小女子计较。” 裴景琛平日有颗九转玲珑心,此刻却成了块呆木头,注意力停留在“朗如日月”上,秦姝意竟是这样想他的吗?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13 首页 上一页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