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该揣测你和首辅之间的关系,也不该说枝枝一届娘子,怎会坐得这天下……” 男子将视线从雨帘中收回,垂眸看着地面,眉头微蹙。 那日回去后,他便为这话懊恼许久,他也不知,他为何能说出这般残忍的话。 这话,竟是对他的枝枝说的。 到现在,他都难以想象。 沈青枝没说话。 雨越下越小,恰巧此时冬葵拿了伞回来接她,她将身上的外衣脱下又还给了宋知行,眉眼弯弯,一双美丽的狐狸眼晶莹剔透。 “无碍,我不曾放在心上,且知行说得对,我一届娘子,怎会坐得天下,自是不会。” 说罢,她便提裙踏入细细雨中,冬葵跟在她身后为她撑伞。 白色玉兰绣花鞋踏进雨中,激起一阵涟漪,那被激起的雨点落在了她上好的裙摆上。 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宋知行暗自做了个决定,他将那被女子披过的长衫叠起架在胳膊上,冲入雨帘,去追寻她纤弱的身影。 “枝枝,我会努力考好功名,回来娶你的。” 这话渐渐被融入雨中,随着那和风细雨慢慢飘向空中,终至消失。 而那姑娘,竟一步也未滞留。 * 沈青枝不怪宋知行,她确实是柔弱女子,不登什么大雅之堂。 但这话被人说来,她还是有些不悦的。 想不到,明日离开之前,她还能和宋知行见上一面,这一别,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冬葵,舅母那边……” 她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些日子她也总是侧面打探舅母的消息,虽说那日她说那么狠毒的话,但沈青枝必定是她养大的。 没有亲情,养育之恩却仍是存在,何况她并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冬葵替她撑着伞,凝眉看着自家小姐惆怅的容颜,忙叹了口气,“夫人在寻小姐。” 沈青枝听闻点点头,神色平静,“走吧,去看看她。” * 那林夫人此时正踌躇不安地在书院踱步,她自知那日口无遮拦,和那丫头说了狠毒之话,但她怎敢离家这么久? “母亲,那表姐和她娘一样就是个没良心的,您有我们就好了,不必为这种人生气。” 说这话的是她的大女儿,一向是管教无方,野蛮无礼,和沈青灵是一种人。 沈青枝听见那话,忙在围墙后停下脚步。 她想,她愿意再给舅母一次机会,背后她是否因为这事儿而后悔。 如若后悔,她就不这么快去上京了。 林夫人听见大女儿这话,忙是停下脚步,眉头紧蹙,怒瞪她,“你这妮子懂什么?” 沈青枝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她攥紧帕子,眼眶倏然泛红。 舅母在替她说话吗?从前她与弟弟妹妹顶嘴,舅母便拿筷子打她嘴,今日却是愿意为了她骂自己闺女吗? 她心中喜悦万分。 却是听那妇人开口,“我养她这么多年,她就是我的摇钱树,你能嫁到上京去吗?你能嫁到将军府吗?” 话音刚落,那大女儿不满地回嘴,“可我那表姐若不想嫁小将军呢?” “她敢!”妇人阴沉着脸,怒斥道,“凭她身份,能嫁到那府上是她的福分,真当自己是什么上京大小姐,太高看自己了,不过是个没人要的拖油瓶。” 雨水簌簌,风拂过,吹落门前栅栏上的银杏叶。 沈青枝接住飘落她手上的绿叶,唇瓣都吓得微颤。 ——不过是个没人要的拖油瓶。 不是第一次听到这话了。 她不知,她竟还在期待什么。 她看了眼那片漂亮的绿叶,泪水不禁潸然落下,她的命运和这银杏叶一样随风漂泊,离了根,便寻不到归处。 其实她更惨,连根都不知在哪。 就像她舅母说的,她是没人要的野种。
第53章 雨势渐大,扬州府衙被磅礴大雨覆盖,烟雾缭绕,让人看不真切。 “哒哒”马车声响起,车轮滚动,激起地上坑坑洼洼的雨水。 “吁……”一声,马车停下,一个带着藤制帷帽的马夫自马车上跳了下来。 他掀开帘子,和马车内那人说道,“那位在里头等您。” 哪怕只是说出与那人有关的字,马车内的人也是吓得浑身一颤,忙伸出一双漂亮白皙的手掀起帘子,徐徐露出一张清俊的少年脸。 “宋公子,快些,爷等急了。” “着什么急,小爷这不是来了。”少年蹙眉,双手紧握,瘦削的手背青筋暴起。 他从马车上下来,立马便有人来被他撑伞,“大公子,您可慢些,别被雨淋了。” “你怎么搞的,慢吞吞的,本公子淋着怎办?”少年郎君意气风发,语气威严,心里的紧张与恼怒都在此刻迸发。 他咬咬牙,在小厮的搀扶下往那衙内走去。 * 衙内,江聿修端坐高位,手握匕首,眼神迷离地注视着那锋利的刀刃。 他身上阴鸷暴戾的气息弥漫在四周,高堂之下站了两排护卫兵,皆是腰间配剑,气质凌然。 “还未到吗?”高堂之上那人玩弄着手上的刀刃,唇角微勾,“再不来,这刀剑可就不长眼了。” 四下一片寂静,只余那人似清泉般剔透的声音。 片刻,有护卫提着剑急步走来,在他面前单膝跪下,“爷,那人来了。” 江聿修眼皮微掀,有些漫不经心地看着被徐徐走来的那精瘦的身影。 “宋燮。” 薄唇轻启,男人随手把玩了几下那刀刃,便用力将那刀刃似射飞镖一般射了出去。 眼见着那刀剑不长眼似得朝自己飞来,那少年郎忙颤着身子跪在地上,“公家饶命啊!” “呵。”男人不屑一笑。 那剑竟直直落在了他脚边,吓得那人脸色苍白,忙趴倒在地,哪还有一丝方才在门口猖狂不羁的模样。 “扬州刺史之子,宋燮。” 他轻唤他的名字,语气柔和,神色淡淡,看不出他的真实情绪。 “想活吗?”他轻挑眉。 宋燮哆嗦了下身子,忙趴在地上点头,“小人自是想活的。” 上次他做了那等事儿,足以将他暗自杀掉也无人知晓,但目前的这位高官,竟是将他的性命留了下来,他知晓这人的狠毒,何时都瞒不过他的眼,故而他才如此怕他。 江聿修起身,踱步至他面前,高大的身影逐渐逼近,那宋燮吓得呼吸一窒。 “小人,小人不知。”他垂眸,不与那人对视。 心中大乱,恨不得一头撞死,也不想落在这暴戾权臣手中。 “哦?”江聿修轻笑出声,他蹲下,用力掐住那人的脖颈,薄凉的视线毫无温度地落在他脸上,“告诉吾这扬州城内背后的金主,吾可饶你不死!” 宋燮脸瞬间发紫,他张着嘴想呼吸,男人手下的力道更为用力。 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被他掐得嘎嘎作响。 扬州刺史之子,向来受人尊敬,此刻却是像只丧家犬,匍匐在男人面前,毫无地位。 “宋燮,吾杀了你,毫不费力,且无人敢质问,而你,一条性命,在吾手中,只要……”他顿了顿,狭长的凤眼里闪过一丝狡诈,“咔嚓一声,你的脑袋就会落地,然后被吾当成皮球一样踢来踢去,无人知晓你的死。” 那人吓得泪如雨下,浑身湿透。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知晓吾上次为何饶了你吗?”他开口。 “是因为小人的父亲吗?”宋燮抬眸,小心翼翼地看他。 “呵,你父亲?吾之师?杀了你,不过是替你父亲除害。上次你差点伤了她,你知晓她的身份吗?”他眸子倏然冰冷,像是一块冰川,让人看了觉得心里凉透了。 “她……”宋燮卑微仰头,浑身僵硬。 “你不配提她。”男人掐住他的脖子将他凭地拎起,不费一丝力气。 四下一片安静,宋燮的眼神变了,他觉得自己在死亡边缘徘徊,头脑昏沉,喘不上气来,想喊,却是什么也喊不出来。 最后一刻,江聿修松开了他的脖颈,那人如放飞的风筝一般倒在地上。 * “他竟还未回来吗?” 主人屋内,烛火摇曳,沈青枝已然睡了一觉,她口渴,冬葵听见她的动静,忙到梨花桌上倒了杯水。 “大人尚未回府。” 冬葵近前来,掀开榻上的纱幔,美人朦胧优美的惺忪姿态映入眼帘,她忙羞红了脸。 “外头还下雨吗?”她接过那杯子,纤长漂亮的手指触在其上,冰凉凉的感觉传来,她竟觉得一阵舒爽。 冬葵摇摇头,有些困倦,眼神迷离,但还是打起精神答道,“不下了。” “给我拿件外衣,我出去看看,这么晚,怎还不回来,明日便要回京了。” 沈青枝有些着急,忙慌里慌张地从榻上下来,恐怕连她自个儿都不知,她对那人的忧虑早已超越了寻常人家的情谊。 她乌黑浓密的青丝,随着她起身的动作似瀑布般倾泻而下。 大抵是刚睡醒,脸颊绯红,视线一直落在门口,那双精致漂亮的狐狸眼里满是担忧和焦虑。 “怎还不回呢?”她漫不经心地嘀嘀咕咕着。 “许是公务忙。”冬葵一边解释,一边扶着她下榻,替她披上一件外衣,叮嘱道,“外头凉,小姐注意不要站到风口上去。” 沈青枝点点头,婷婷袅袅,莲步轻移至门口。 微风拂动,她的心也跟着慢慢飘远。 也不知那人此刻在何处。 “小姐别急,大人身份尊贵,公务忙,从前忙到半夜回来也是正常的。” 冬葵见小姐那可怜兮兮,焦急等候的模样不禁有些心疼。 她还是第一次见小姐心里有了寄托,有了挂念,她向来孑然一身,如今也有了牵挂。 沈青枝点点头,眼眶微红,她自个儿都未发现,她竟是半步都离不开那人了。 两人站在门口等了没多久,便听见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沈青枝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她忙伸手抓了抓耳畔凌乱的碎发,又用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 微弱的烛光下,那人挺拔高大的身影越来越近。 明明一日未见,可心里头的思念却如三秋。 她忙提着裙摆欲跑近,却是见那人身子不动声色地躲闪了下,眸光流转,薄唇轻启,“枝枝这么晚怎么还在外面?” 沈青枝心思敏感,他这一躲闪,她心都碎了,攥着裙摆泪光盈盈,“大人怎么这么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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