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宦海沉浮十年,难道还没有明白过来吗?” “草民明白,然草民已厌倦了那样的朝臣日子。”沈沨抬头对上了祁承的眼睛。 “草民来王都拜见陛下,走了一路也看了一路,看多了民商农户之苦,却也明白了万物万事皆有各自章程。田亩为笼,泰明为笼,郸州为笼,那王都朝堂就不算是囚笼吗?” “人一生都注定会被困在无数笼子里,为什么草民要违背本心,将自己困在早已厌倦的囚笼呢?” “你放肆!”祁承轻声呵斥道,“所以,你这次千里迢迢入王都,还是要拒绝朕的起复诏书?” 他脸上的笑意减了又减:“当初你成亲婚船上,与泽仁与文逸与朕的约定,便不算了?” 沈沨垂首:“章小公子已故;文逸已是文校尉;陛下,如今也不是黎王殿下了。” 祁承闻言笑了笑,忍住怒火又道:“沈卿可知朕这回打算派给你什么差事?便这么急着回绝朕?” “陛下是想让草民入御史台,帮陛下打压废太子的势力。”沈沨了然沉声道。 “废太子一党不除,便会始终在朝中兴风作浪,当初郸州之战,西梁危势,事事与他们有关。就算朕料理了晟州,但他们如今还是对着朕的朝堂虎视眈眈,朕不得不防。” “他们为了一己私欲做了那么多有损国祚,欺害臣民的错事,你替朕料理他们,怎么不算为官为民呢?当初为了覃临,为了郸州,你尚可以冒死证清明,如今为何优柔寡断至此呢?”祁承反问道。 “陛下,草民这么多年,也怕了。”沈沨哽咽着重重叩在地上。 “当初年少,草民的确有认死理的莽劲。然,现在草民心气不再,万望陛下恕草民怯懦怕死之罪。” 祁承凝眸:“如何说?” “草民家中尚有慈母贤妻爱子。这些年草民为官,让他们吃了很多苦。如今草民不愿再做一个鲁莽博爱之人,不愿再为了大爱不顾他们,连家都不要了。”沈沨叩地不起。 “所以,若陛下命草民打理一方百姓,整肃一方地政,草民尚可以卑贱之躯一搏;若陛下重托朝政党争之事,请恕草民心低志短,不堪受任之罪!” 看着沈沨的模样,祁承沉默了许久,上前走到了他身边,将其扶了起来。 “沈卿,你抱抱他。”祁承将怀中的婴孩轻轻放到沈沨的怀中。 沈沨吓了一跳,见祁承坚决,只得接下孩子。 怀中的孩子不禁让沈沨想起了自家阿年,熟悉的感觉促使他抱着孩子轻声哄了哄。 那孩子随了祁承与徐颂卿的相貌,长得俊秀可爱,冲着他笑了起来。 “颂卿说为了纪念泽仁,让名字里带‘玉’字。朕给他起了个名字,叫玉衡。你觉得怎么样?” 沈沨愣了愣:“草民怎敢置喙帝子尊名。” “沈卿,未来都是孩子们的啊。”祁承喃喃。 多年前章琰在潜明村让沈沨起复为官时,对他说的话重新又灌入脑海,他一怔,半晌,泪便盈满了眼眶。 见沈沨软了意思,祁承叹了口气:“朕会起复你入御史台,任正五品上御史中丞,监察朝堂,并且给你加太子少傅衔,辅佐太子宸乐,替朕盯着废太子之党,谨防废太子势力反扑。” 说罢祁承又从御案的一角抽出了一本文册,正是当初文帝临崩前交给祁承的名册, 他递给沈沨:“不管是否还有别人,上面的人,一个不留。” 沈沨接下文册,将怀中的孩子小心抱还给祁承,重重拜在地上:“草民,领旨。”
第93章 我们和离吧 一 沈沨出宫时,正是夕阳西落。 钟岄与文逸等在宫门前,见沈沨平安出了宫门,连忙上前。 沈沨幽幽抬头,只见金光绚烂的晚霞披在来人的肩上,背着光的钟岄似云殿神女一般缥缈而来,看得他眼睛有些干涩,却迟迟不肯眨眼,害怕一眨眼,这样的现世安稳平和日子便会一去不复返。 “你是如何同今上说的,结果如何?”文逸忙问。 沈沨失神,认出了文逸,动了动嘴角,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钟岄上前,见沈沨有些发痴,便扶住了他的手臂,轻声问道:“如何了?” 沈沨还未说话,身后便传来了王善的声音。 “沈大人留步,沈大人留步!” 三人转过身,向王善行礼:“王内官。” “沈大人,文大人,钟娘子。”王善一一见过礼,随后取出了袖中的圣旨,“沈沨接旨。” 一行人连忙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原从五品下太常少卿沈沨,文采卓尔,政绩斐然,端诚忠义,谦嘉逊笃,又待亲至孝,为人子之表。今丁忧期满,起复为御史台正五品上御史中丞,加赠太子少傅衔,入东宫教诲太子,直至太子成年。钦此。” 钟岄与文逸俱是一愣,唯有沈沨沉声叩首谢恩:“臣沈沨领旨,拜谢天恩。” 王善走后,三人起身。 “今上将王都沈府官邸又赐还给了我,我们今夜便不叨扰你们了。”沈沨淡笑着对文逸道,“天色也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回去,莫让家里娘子担心。” 文逸看着沈沨张了张口,想了许多话问他,最后却只拍了拍的他的肩膀:“也好,不过明日你我一同去拜谒章大人吧。” 沈沨点了点头:“好。” 文逸朝两人抱拳:“我走了。” 钟岄与沈沨默默无言上了沈家马车。 “江流,回沈府。”沈沨吩咐道。 “是。”江流会意,命马车夫启程。 “抱歉。”沈沨握住了钟岄的手。 “不必抱歉。”钟岄摇了摇头,“明日我便回泰明,将阿年接过来。三年没有回来,那孩子定是开心的。” “那你开心吗?”沈沨瞧向钟岄,眉间有了一丝担忧与踌躇,“你在王都为了我吃了很多苦,我如今又将你带回王都……” “王都确实是个事窝。”钟岄轻笑一声,“我也不喜欢在诸位达官显贵大娘子之间应付。” 沈沨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不过,”钟岄笑着反握住沈沨微凉的手,“只要是和你,和阿年在一起,我便不会觉得苦。” “你如今改变主意做官,肯定不只是为了自己,我理解你也支持你。我只要你好好的,和我把这日子和和美美过下去,不管是在哪里,我都认。” 沈沨微微蹙眉:“可是这样你还是得迁就我,就如同之前从覃临入王都一样,你的田地、铺子、粥棚,你都要被迫舍弃。” “没有被迫,也不是舍弃。”钟岄笑着越过被晚风拂起的车帘向外看去,夕阳洒在两人的身上,照得暖暖的。 “之前覃临东郊的地如今风生水起,一年入账不少银子,泰明的地如今也初见起色。我已经想好了,等我接阿年回到王都,就和潘大娘子商量商量,把凤凰山潜明村旁北山郊的地也包下来。” “那里临着水源,虽然远了些,土地也贫瘠了些,却是个难得的阳面,我带人将那块地修整修整,潜明村的佃户就不必每日天不亮便出发,走老远去别人的庄子上做工补贴家用了。” “还有旁边的湖泊,我们也可以养些鱼苗……” 看着钟岄神采奕奕的模样,沈沨心中止不住的动容,他将钟岄拉入怀中,紧紧抱住了她:“我上辈子定是积了滔天的福德,今生才娶到了你。” 钟岄笑了笑,回抱住了沈沨:“那便怀着你的感激之心,好好待我一辈子吧。” 二 第二日,钟岄妥善收拾好了沈府,动身回泰明接阿年回王都。 沈沨特地嘱咐钟岄不必赶路,舟车劳顿,勿要受到颠簸,所以钟岄的车也就没有那么快。 钟岄走后,沈沨穿上了绯色官袍,戴正了六玉乌纱帽,入朝参政。 沈沨才三十二岁便坐到了正五品上御史中丞的位置,是北昭历史上的鲜事。 朝中有不少人上赶着巴结沈沨,拜见送礼,设宴款待的人一波又接着一波。 谁知沈沨不喜拜宴浮夸之风,除了拜见曾经受过惠的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便是与章琰、文逸有些往来,其余阿谀奉承之辈便尽数婉拒谢绝了。 再加上钟岄回了泰明,朝官家眷的宴席上也见不到钟岄,朝中更是猜不透这位沈御史一家。 果不其然,在朝中人都在小心把摸沈沨如今的脾性之时,沈沨狠狠参了户部员外郎李冰珂一本,参他贪污郸州赈灾粮,又施压郸州州衙,令当初郸州之战时数万计的百姓死于饥荒。 满朝俱惊,因为这位员外郎是朝中出了名的宽厚,下朝回府途中见到乞子都要洒把银子出去,所以没人相信他能犯下这个罪名。 祁承也不相信,便让李冰珂奏对。 谁知这位员外郎竟然哭晕在了殿上,只能被金甲卫抬出去。 随后沈沨递上了几本账簿与不计其数的盖着李冰珂私印的书信,正是这位李大人贪污赈灾粮的铁证。 祁承深恶痛疾,痛斥李冰珂狼心狗肺,当即下令,将李冰珂抄家流放,家财充公。 铁证如山,朝中人不得不服,但谁也不知道沈沨是如何搜罗到的这些证据。 只有沈沨自己知道,这些证据不是别人,正是御座龙椅上的皇帝祁承亲自搜集到的,只是他需要一个人替自己揭发出来,威慑满朝,然后自己再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坐稳仁君的地位。 一连三日,在天子的授意下,沈沨连续参了七位朝官。 祁承皆命臣下去查,半个月内,罢免了朝中十一位官员的官职,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 满朝惶恐,夜里皆辗转难眠,一是想自己可有做过类似亏心事,二是想自己可否得罪过沈沨。 也有不少人开始反击,不少人开始反参沈沨,就连沈沨县学与文逸牵扯盗墨一事都被扒了出来。 时任从五品团练使的文逸气不过,私底下将参沈沨最狠的亲卫大夫魏良志打了一顿。 事发之后,魏家拜阶泣血,祁承罚文逸去魏家赔礼道歉。 文逸迟迟不肯去,一连几日称病躲在家里。 黄氏担心文逸得罪天子,便托人去请了沈沨过来开解文逸。 沈沨下朝后便去了文府。 黄氏将其引至文逸书房,向沈沨福了福身,轻声叹了口气:“实在是妾身心里担心,大姐姐又在东昌回不来,否则妾身也不会叨扰沈相公。” “在下明白,此事因在下而起,就算黄娘子不派人来,在下自该登门相劝。”沈沨微微颔首。 “那便有劳沈相公了。”黄氏眉头一舒,向沈沨道谢。 沈沨点点头,推开了门。 文逸坐在案前,将腿跷在了案上,手里把玩着一个天工球,听见门开了,便不假思索道:“娘子不要枉费口舌了,我才不会去同那老匹夫道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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