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别苑之前,她还让嘉艾吩咐人带上了秦绝送的那昆山玉。并非她对这诡谲的“忠义”二字有什么偏好,而是实在不忍此种物件出现在她精心布置的别苑里。 顾衍誉虽然生性惫懒,对不在份内的事情都怠惰得很,但自诩对审美很有底线,身边物什必要整饬得养眼。 当初她这别苑建起来的时候,老管家蒲叔还托人给在泰山石上刻了“石敢当”三字,千里迢迢运送到陵阳来。顾衍誉望着那石头,几乎要掉下眼泪,说什么也没让人把这石头种在她的别苑前面。顾禹柏数落她,怕让管家蒲叔知道了伤心,于是隔天“石敢当”就被种到了他自己屋前,老头子迈出门看到那块石头的表情很是精彩。 这块“忠义”的昆山玉对她来说与那“石敢当”无异,都是丑得别出心裁。顾衍誉让嘉艾着人把它塞进一顶小轿抬回去,生怕给别人看到,污了顾三公子的鉴赏水平。 结果一路都有人好奇,怎么三公子自己走路,小轿到底让给了谁去坐。顾衍誉几乎是落荒而逃,躲回家的。 刚到府中便看到她哥哥顾衍铭迎了出来,这遮遮掩掩的样儿很惹眼,顾衍铭笑问她又是弄了什么好东西。 此刻哪还能藏得下去,顾衍誉只好硬着头皮掀了轿帘,露出品相上好的昆山玉跟玉石上张扬的“忠义”二字来,岂料顾衍铭眼中一亮,连赞了几声好字。 顾衍誉的手抖了一抖。只听她兄长一本正经地说:“我早就觉得昆山玉这种东西,不该被雕成那些俗气花样。唯有‘忠义’二字能配得上这玉石。”顾衍誉僵在原地,遭受了莫大打击,不知该做何表情。 “既然哥哥喜欢,这尊昆山玉便赠与哥哥!”顾衍誉此刻巴望着他收了这玉石,最好下次出行带到漠北去,让她永生都不要再见到。 顾衍铭还有些不好意思,与她推托一番,顾衍誉恨不能把这石头一把塞到兄长怀里,恶狠狠威胁他麻利收下,说:“东西要在能欣赏它的人手里方有价值,哥哥喜欢,便是这玉石的机缘。还请哥哥莫要推辞。”于是顾衍铭终于收下。她与嘉艾对视一眼,长舒了一口气。 摆脱了这块玉,她也没闲着,赎刀的时候添了不少给那位元金宝,多拿了一对碧玉镶金的耳坠,眼下要去赴跟严沐的约。 严沐先一步到了城东水亭,她穿了一身明艳鹅黄,娇俏可爱得紧,像新雪过后刚吐蕊的腊梅花。见到一身锦袍的顾衍誉过来,甜甜唤了一声“誉哥哥”,叫得顾衍誉心肝发颤。 庆国民风倒还开放。顾衍誉虽然人人皆知是纨绔,但对女孩子谦和有礼,很会讨人喜欢。知道他只是不成器,有脾气耍的时候也分对象,并不是个好赖不分的泼皮,看他笑话的不少,但仍有玩的好的,愿意跟他往来。 嘉艾让人给石凳上放了软垫,又递上暖炉,格外周全。顾衍誉掏出锦盒送到严沐眼下,满是兴味:“前些日子去集雅斋,一眼看中了这新出的金玉耳坠,觉得唯有阿沐你戴上才能让这坠子物尽其用,就急赶着送来。”打开锦盒,严沐的眼睛也亮了,坠子甚是精巧,水滴形的玉石下面是镂空的缠枝纹样,里面嵌了一颗金珠,晃起来叮当作响,煞是好听。 看得出她欢喜,顾衍誉便要她戴上看看,严沐有点为难地说:“可是,此处没有妆镜,不便……”“怕什么,”顾衍誉笑道,“若不介意,就让誉哥哥来代劳吧。” 严沐知她是玩笑话,脸上却显出绯色来:“那像什么样子,还是麻烦嘉艾姐姐。”说着笑嘻嘻把坠子递到嘉艾跟前,让她帮这个忙。她年纪虽小,倒是不糊涂。 嘉艾替她换好了耳坠,碧玉的颜色更衬得肤色白皙剔透,她比顾衍誉还要小上几岁,正是玉雪可爱、不谙世事的年纪。掌握了耳坠一晃起来便叮当作响的特性,忍不住摇头晃脑,让那坠子持续发出清脆声响,她玩得开心,顾衍誉也看得愉快。 严沐玩够了,却对顾衍誉说:“无功不受禄,这坠子我喜欢得紧,但誉哥哥平白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一定有说法。”顾衍誉笑:“要不还说是咱们阿沐聪明呢。” 顾衍誉招她俯耳过来:“你跟你娘亲去宫里请安的时候,有劳给我二姐捎上一句话,让她带锦儿回家来看看。我哥难得回来,爹也惦念得紧。苦在府上没个女眷,话都递不进宫里去。” 顾衍誉对陵阳贵胄府上情况都门儿清,知道严柯他爹和长兄忙于钻营,跟家人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反而让严家小妹被养成了一只天真活泼的小百灵鸟,这真是幸事一桩。不过如果严家败落了,严沐将来…… 那一点恻隐叫她心里又打了个转,刚刚严丝合缝递出去的话,自己又拆掉几根线:“诶,有机会就说,没机会便罢。不是做买卖,要收了钱办事。我跟你哥什么关系,送你一点小玩意儿别跟怎么地了似的。” 严沐笑道:“你放心,我都明白。” “你明白什么?” “娘亲头疼发作时,到处难寻的‘镇风丸’还是誉哥哥找来的,要我帮这点小忙还特意带了东西,你才是见外。” 顾衍誉心中感叹,人跟人真是不一样。这世上有喂不熟的,也有人能把旁人一点好记上许多年。那不过是捎带手的事,严沐很把它放在心上,叫顾衍誉心中感喟。 顾衍誉一个男人身份,约了世家小姐出来也不便久留,东西送出去,捎带说了几句撩闲的话,便让人把她送上马车,妥帖地带回去。 没想到严沐如此有行动力,三日之后,就有好消息传来。 严沐和严夫人,跟着瑞王的王妃进宫,原本只是女眷间的叙话,碰巧皇帝来了,大家又说起顾三儿那个无赖逼停欢迎队伍的事,不知道最初传话进宫的是谁,好一顿添油加醋,着重渲染了大将军惊闻不争气的弟弟又现眼时的黑脸和那顾三儿当街被扔了靴子的落魄样儿,叫皇帝很是开怀了一回。严沐顺势提了一句,说顾三哥也是没人管,哥哥姐姐都不在跟前,太尉大人也顾不上他。老皇帝心情一好,恩准顾衍慈带聂锦出宫烧香时,可回家看看。
第11章 阿誉,别闹 那天顾衍誉早早从别苑回去府上,父兄也已接到消息,家里下人做着迎接贵妃的准备。顾衍誉搜寻一圈,却没看到她兄长顾衍铭,一问才知道他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不知在捣鼓些什么。 顾衍誉带着疑惑转到他房门口,叫了一声哥,顾衍铭磨蹭半晌打开门,她乍一看差点没晃瞎自己的眼。 顾衍誉那从不讲究衣着的兄长不知从哪里找出一件颜色亮得惊人的衣裳,腰间绑着一根更为风骚的腰带,衣裳和腰带各有各的伤眼,穿在一起杀伤力加倍,令人倒抽一口凉气。陵阳城里最轻浮招摇的浪荡子也没见穿得这么明媚。而这一身衬着顾衍铭这几年在漠北经历风霜的脸,顾衍誉脑子里鬼使神差飘过“老来俏”三个字,差点把她自己也惊了一个跟头。 “咳咳,哥哥这是?” 顾衍铭颇为忐忑:“阿誉,你说锦儿会喜欢我这样打扮么,会不会显得太老气了一些?” 顾衍誉沉默了。 原想打趣,玩笑话还没说出口,在喉咙里就酿成了心酸。 原来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这几年自苦在那张脸上留下了怎样的印记。很多人看将军是从远处看的,只要有一身寒光闪闪的铠甲,有一匹高头骏马,有他那像是什么时候都不会弯下去的脊梁撑起来,那就是将军的样子。只有走近了看,才会发现铠甲之下的人有什么变化。 顾衍铭当初离开陵阳,一头钻进漠北的千里黄沙里,不敢叫自己过得快活。大约他情愿风沙更凛冽一些,好刮一刮心里放不下的负疚。 如今回了陵阳,就要与聂锦照面,他却忽然怕了,怕自己这满脸风霜经不住稚子的目光打量。 顾衍誉实在不敢想象若她说老气,顾衍铭会把自己倒腾成怎么一个花枝招展的样子,于是她转瞬之间挂上一个轻松写意的笑,给他挑了一身稍微稳重点的颜色换上,还算像个人那样宽慰道:“放心吧,锦儿是个明理的孩子,你对他来说,怎么都好。” 顾衍铭听了,有点傻气,咧嘴一乐。这份带点笨拙的不知所措戳了她的心,叫顾衍誉不敢再看。 未时刚过,报信的说人已经到了,顾家老少三人站在顾府门口,身后跟着一院子仆从,迎来了娴贵妃顾衍慈和小皇子聂锦。顾衍慈本就生得好看,贵妃的身份给她这份好看镶了金嵌了玉,端的是雍容华贵,艳光照人。顾太尉带着两个“儿子”给贵妃和皇子见礼。 顾衍铭在府门口像个舅舅那样把聂锦迎进来,到了堂内,屏退了下人,他再也忍不住眼中一热。 而聂锦在顾衍铭面前庄重跪下,头磕得掷地有声,顾家余下三人对视一眼,都有几分诧异,只听他用稚嫩的声音说道:“孩儿不孝,不能承欢父亲膝下,还要父亲日夜担忧,孩儿心中有愧。” 当朝皇帝不是他的生父,顾衍铭将军才是,这一点,年幼的聂锦早就知情。 顾衍誉怕他年纪太小不懂事,知道了真相反而容易惹祸上身,但老狐狸顾太尉说一味把他当小孩子养,往后成不了大事,他流着顾家的血,就注定了当不了一辈子被保护的富贵闲人。顾禹柏把这桩事重重往聂锦心头一压,于是聂锦果然被逼得十分早慧。 顾衍誉想这能不早慧吗?寻常皇子再怎么被教导要得体,要谨慎,都难免因为年幼做出一些遭人烦的蠢事情。 但聂锦不会。 他知道龙椅上的男人不是他亲爹,毓秀宫这位跟他长得很像的贵妃也不是他亲娘。他生得可爱,如果是个普通富贵人家的小孩,兴许谁见了他都会喜欢。但皇帝对他却有意无意带点疏离,不是不喜,是知道他身上还有半拉顾家的血,既爱又远,好像生怕抱抱聂锦就会引来顾家在自己头上做窝。 聂锦有一个尊贵却又尴尬的表面身份,使得他表现出挑不对,软弱平庸也不对。他还有个一旦暴露能连累九族的真实身份。这小孩儿估计从能听懂人言的那一刻,就像怀抱一个点着的炮仗那样活着,没被吓死都算他心理素质好。 聂锦得到最接近父爱的东西是顾将军每月寄到宫里的家信和来自漠北的礼物。 顾衍铭总在想象宫里的聂锦到了什么年纪,会遇见什么事,每封信里都问他“锦儿可开心”。一岁时问他是不是会走路了,过得开不开心。两岁时问他是不是会说话了,过得开不开心。三岁头上问他是不是识字了,过得开不开心……最初是顾衍慈给聂锦读来,后面的信聂锦就会自己看了,他越懂事越心重的时候,只有一个八百年见不上一次的亲爹,捎来这么一句“锦儿可开心?”好似顾衍铭只在乎这一件事。然而隔着重重宫禁,家书和礼物也得寄得克制,每月多不过一两次来回,这宽慰也有限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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