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急。” 喑哑的声音在营帐中响起时,掷出的竹箭不偏不倚落入铜壶,压过轻微的声音,听得模糊不清。 萧巍摩挲着膝上的竹箭,回头道:“你方才说什么?” 他身后站着的,是个着灰色衣袍的男人。 其貌不扬,形容看起来也就三十岁左右,但本来如墨般的头发已见银丝,看起来便透着股未老先衰的颓废。 熟悉萧巍的人都知道,这是他格外倚重的门客,叫做江舟。 萧巍的脾性出了名的差,除却江夏王,旁人的话在他那里从没什么分量,不小心触怒,还会给自己招致祸端。 门客们深知他的秉性,素日只奉承吹捧。 唯有江舟会时不时劝谏。 年前,萧巍奉江夏王之命前往建邺,其他门客皆顺着他的心思,说些“他日江夏王登基,世子便可为太子”这样的吹捧。 唯有江舟并不看好此行,令他避讳崔循。 萧巍赔了夫人又折兵,带着一肚子气从建邺归来,被江夏王劈头盖脸骂了一通,连带着迁怒江舟。 只是还没来得及重罚,江舟便为他提了个挽回局面的法子。 萧巍将信将疑照办,收效颇丰,就连原本恨不得废了他世子之位的江夏王,都和颜悦色起来。 他志得意满,迫切地想要多做些什么。 “小人方才说,不急。”江舟低眉顺眼,“如今的火候还不够,须得等这把火烧得再热些,才是动手的好时候。” 萧巍皱眉:“陈恕早死了不知多少年。你拿他的名头当幌子,骗得了一时,但等到从前的旧部聚齐,又能去哪找这个人出来?何不趁热打铁,只要能拿下湘州,便可直指建邺。”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剜掉晏游这个眼中钉。 江舟闭了闭眼, 耐着性子解释:“他们纠集起来,并非为‘陈恕’这个人,而是为自己心中的欲、求。届时没有陈恕,也会有吴恕、冯恕,又有什么要紧的?” 萧巍轻嗤了声,信手一掷,膝上剩余三支箭齐齐落入铜壶之中。 江舟一见这模样,就知道他并没明白自己的话,只好又道:“世子何必纡尊降贵,亲自同晏游较劲。他眼下的确是个难啃的骨头,与其硬碰硬,倒不如……” 萧巍并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时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知道了。” 而后便起身唤人饮酒取乐。 江舟重重地按着眉心,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被这种蠢货牵动心神。 他知道萧巍为何对湘州那位耿耿于怀。 究其缘由,是晏游的手伸得太长。 昔年江夏王常令亲兵扮作山匪,劫掠流民,到如今年岁渐长,不常为之。 倒是萧巍子承父业,以此取乐。 他的箭术并非用山林间飞禽走兽练就,而是用这样特殊的“活靶子”练出来的。 年前那会儿,萧巍得了有“肥羊”南下的消息,知他们刻意绕开江夏,兴致勃勃带着侍卫大老远前去堵截。 偏生不巧,被离开湘州办事的晏游给拦了。 旁人不知具体情况,但江舟自侍卫口中探知,双方动起手来,萧巍这边颇为狼狈。若非侍卫及时道破身份,晏游顾忌着江夏王,兴许未必能有命活着回来。 自那以后萧巍便恨上了他。 酒过三巡,他倚在软榻上,看着面前婀娜多姿舞动的姬妾们,只觉无趣。一脚踢开了奉酒的婢女,看向壁上悬着的那张弓。 有乖觉的门客会意,提议道:“总闷在房中也是无趣,开春后万物复苏,不若进山射猎。” 萧巍冷哼道:“无趣。” 门客眼珠子一转,又道:“小人这里倒是有一消息,只是路途遥远,恐世子疲乏……” “少废话,”萧巍立时会意,坐起身,“快说。” 门客诺诺,立时讲了。 说是湘州韩家有一脉分支居于汉川,不知因何缘故,定下阖族迁去湘州,这几日便要启程南下。 恰从江夏西边过。 韩家虽富庶,但并不是那等百年望族,还是旁支,便是真劫了也没什么大碍。 门客正是掂量过分量,才敢说与萧巍听。 果不其然,正中下怀。 他连酒都不喝了,细细问过后,召集侍卫出行。 此事是做惯了的。 吩咐下去,立时有侍卫收拾了行囊,又有侍卫快马加鞭前去探听消息。 韩家几十口,算上伺候的婢女、仆役足有几百人。车队浩浩荡荡,走得不快,易为人察觉。 第二日,萧巍就得了飞鸽传书。 他一扫这几日的郁气,同亲卫笑道:“运气倒好,没白走这一趟。可见这群肥羊合该落在我手里。” 亲卫连忙附和。 萧巍在必经之路上等候,待到韩家车队走近,一挥手,带着人上前。 他极喜欢看猎物惊慌失措,跪地哭求的模样。 只是这回有所不同。 驾车的仆役见着他们这些拦路的“山匪”,并没惊慌,嘴一咧,胡子拉碴的脸上竟露出些许笑意。 萧巍微怔。 车夫一手抵在唇边,凌厉的哨声响起,回荡在山林中。另一只手则探入马车,眨眼间,抽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刀。 “世子既来,便不枉费我们走这一趟。” 萧巍回过味,看着这群不知是何来历的仆役们,冷笑道:“原是给我设的陷阱。谁给你们的狗胆……” “世子,”身侧的亲卫忽而道,“快走!” 他向来对萧巍唯命是从,毕恭毕敬,眼下却再顾不得尊卑,疾言厉色道:“是湘州的人!” 这是江夏境内,湘州兵马为何贸然涉险? 萧巍脑中的念头一闪而过,尚未来得及细想,便勒着缰绳,调转方向。 他骑着的是匹宝马良驹。 昔年江夏王自商贾手中劫掠良驹,令人悉心配种,才有了这匹叫做“追风”的良驹,可日行千里。 但再好的马匹也快不过弓箭。 箭矢如流星破空,正中后心。 高大的身影几经摇晃,最后还是没能稳住身形,自飞奔的骏马身上跌落。 身着墨色劲装的男人收起长弓,山下的厮杀已是一边倒的局势。 “将军,”车夫查看过伤势,前来回禀,“萧巍已经咽气。” 年轻的将军眉眼未动:“他是该死。”
第116章 崔循起初并没非要杀萧巍不可, 若不然,当初也不会由着他大摇大摆离开建邺。 江夏王子嗣众多。 萧巍不过是因托生在前王妃的肚子里,占了个嫡子的名头, 才得了世子的名分。 他办砸了差事, 回江夏后自有那群兄弟们算计。 若萧巍只是安排了埋伏刺杀太子之事, 崔循也不会有多介怀,可他偏偏伤了萧窈。 在学宫回来, 次次换药崔循都不曾假手于人。 每多看一眼萧窈的伤, 总会隐隐懊恼, 为何当初不索性杀了萧巍, 以致令她受这样的苦。 虽没提, 但他心中实则为萧巍安排好了千刀万剐的结局。 奈何两地相隔甚远, 多有不便, 还没来得及动手, 已经和萧窈先后得知萧巍的死讯。 崔循这里,是安排在江夏的眼线传来的消息, 只说世子出门射猎时遇刺暴毙。江夏王为此勃然大怒,但尚未查出结果。 萧窈那边则更详细些。 原因很简单,因为是晏游这个“凶手”自述的。 但晏游也并未过多提及,只是在数桩军务之中,夹带了这么一桩私事。说是韩家重金托到他那里, 向他借兵, 护送汉川的旁支迁来湘州。 他与管越溪商议过,特地放出消息给萧巍身边的门客。 见萧巍当真带人前来劫道, 便索性送他一程。 晏游是个护短的人, 虽没明说,但知情人都知道他这是为萧窈报那一剑之仇。 萧窈晚间写回信时同晏游道了谢, 又同进来内室的崔循随口提了此事。 崔循脚步稍顿,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 萧窈正埋头写信,起初眼都没抬,听着这声颇为微妙的笑后笔尖一顿,偏过头看他。 崔循才沐浴过,披着月白禅衣。 寝衣系得并不如往日那般规整,领口半敞,形状优美的肌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出些暧昧。 就……不大正经的样子。 萧窈的回信还没写完,没敢多看,目光不动声色移开,端起茶盏喝了口水,这才道:“时至今日,与江夏间倒也不差这一桩仇怨。” “是。”崔循似笑非笑,“我没打算指摘晏将军的不是,你也不必这般着急回护他。” 话里的酸味快要溢出来。 萧窈对他这老毛病再熟悉不过,叩了叩榻几:“小气。” 崔循便不言语了。 萧窈哭笑不得,拽着他的衣袖摇了摇:“先前说的审问,可有什么头绪?” “撬出些零散消息,明日将送来的公文予你。”崔循自然而然地攥了她的手,“萧巍身边有一名叫江舟的门客,据死士所言,他这些年能坐稳世子的位置,皆仰仗此人出谋划策。” “萧巍来建邺前,此人还曾特地叮嘱,须得提防我。” 萧窈的注意力被他吸引,撂开写了一半的书信,好奇道:“那你可认得此人?” 崔循道:“此前令人查江夏情形时,听过这个名字,只是并没放在心上。” 毕竟萧巍本就算不得是什么紧要人物,他身边门客,自然不值得崔循特地在意。 萧窈沉吟片刻,随即明白崔循提及此事的用意:“萧巍奉江夏王之命来此,于他而言是极紧要的差事,既如此倚重此人,为何不带上?江舟既放心不下,为何不随行来建邺?” 若当真有聪明人时时指点,萧巍兴许也不至于如此行事,被压制得几无还手之力,到最后来了 出狗急跳墙的把戏。 “这正是症结所在。”崔循同她对视一眼,“我已传信暗探,令他详查此人。” 萧窈一手托腮,思忖道:“若非江夏有更要紧的事,那便是他心存顾忌,不敢踏足建邺……” 萧巍来建邺时带了不少随从,阵势很大。 若有人扮作仆役隐没其中,也未必会被人发觉不妥。可江舟行事实在谨慎,又或是太过忌惮,哪怕由着萧巍办砸了差事,也不愿冒这个风险。 萧窈犹自盘算着,崔循握着她的手已经如藤蔓攀爬,落在她手腕内侧的那颗小痣上,缓缓摩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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