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萧云湛将宋今纾的动作尽数收入眼中。 他嘴张了张,似有好多话要说,可到最后只剩下一句,“你……哭了” 萧云湛不知道自己是喜悦多还是激动更多。 她哭了,说明还是在意的吧 既然在意,她又怎么会这样与自己置气呢 而宋今纾闻言,只是抬手抹了眼泪,也不再动作,轻声道:“你休了我吧。父皇从前没做到的事,想必以你的才能,定能让百姓安居乐业。愿你此后,葳蕤繁祉,无病无忧。” 可是就算是现在,宋今纾也不得不承认,萧云湛一定会是一个好皇帝。 不是她自己说过么大梁王朝命数已尽,无论是谁坐上那个位置,这都是天命。 而她不是与宋家人没有感情吗,怎么如今又不由得为他们悲哀 可惜她是大梁公主,可悲她是大梁公主。 这个身份从未给她带来什么好光景,带给她的只有约束和枷锁。 可这是她母亲给她的东西。 萧云湛蹙着眉,突然想到了今日朝堂上那些文官争执不休的事。 那便是他的后宫。 新帝登基,所有人都上赶着要做新帝眼前的红人。 可萧云湛不喜恭维的官腔,更厌恶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搜刮来的奇珍异宝。 所以有人将主意打在了萧云湛的后宫上。 上位半月,萧云湛迟迟没有提册封宋今纾的事情,不知情的便以为萧云湛另有打算,并没有想封宋今纾为后。 于是有人蠢蠢欲动,要将自己的女儿或者族中旁支的妙龄少女送到萧云湛身边当解语花,希望能借此讨萧云湛的好处,说不定还能一飞冲天。 可是送过去的女子第二天全都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 “陛下未曾说什么,只是将我们安置在殿内歇息,第二日一早便让人将我们送了回来。” 未曾打骂,未曾羞辱,只是一言不发地将人送回了该去的地方。 可这样做并没有阻止官员的动作,他们见萧云湛并没有生气的迹象,便默认他只是不满意送去的女子,于是从各地搜罗了各色模样的美人,觉得总有一位能入萧云湛的眼。 萧云湛没有对送来的女子做什么,每次都如法炮制地将人送走,只是时间一长总有些头疼。 要是立了后便不会这样了。 可是宋今纾到现在也没有接受他,他怎么能自作主张 “不说这个,等你身子好些了。我想带你去见几个人。” 宋今纾没有转头,只听到了萧云湛离开的脚步声,然后是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 殿内一片寂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良久,宋今纾叹了口气。 哎。 明明什么都没做,她为什么会这样累呢 她觉得自己想得太多,已然快受不住了。 王朝更迭不过是顺天理而行,抛去宋今纾的私心,她真的不愿意改变这个王朝吗? 她是愿意的,曾经百姓的易子而食,官员的欺压盘剥,她不想再看到了。 宋今纾突然明白自己在纠结什么了。 作为亡国公主,她根本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也根本没有办法放下一切去接受萧云湛。 她也没办法接受萧云湛将一切都隐瞒了下来,自己未曾察觉一丝一毫。 自己的父皇灭了永安侯府满门,萧云湛又用这样的方式报仇雪恨。 自始至终,自己从来都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一个。 宋今纾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来。 她在萧云湛心里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如果重要,自己为何又像一个局外人?如果重要,萧云湛为何囚了皇室众人,唯独放过了自己,让她苦苦煎熬? 从一开始萧云湛求娶公主,就是一个骗局。 无论这个公主是谁,萧云湛都会这么做。 之前种种,难道都是为了利用驸马这个身份吗? 她陡然升出一股悲凉,心似乎绞在一起,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不仅萧云湛在宫变这件事上骗了她,之前的一切,又何尝不是在欺骗她呢? 他们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不坦诚,从一开始都是利用,宋今纾又怎么能去放下这些? 可笑她自欺欺人,以为自己遇到了能相守一生的人。 可就是这个给她的生活带来光亮和希冀的人,却从一开始就在利用她。 母亲因自己早亡,父皇因自己撒手人寰,连大梁王朝的覆灭都和自己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 为什么,偏偏选中了她呢。 她宁愿死在雪霁轩,宁愿死在那个无人问津的小小殿宇,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去面对那个自己付出了全部真心,却一直在利用她的萧云湛。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困住她的从来不是父皇的驾崩和大梁的覆灭,是她自己。 另一边,金辰殿。 龙案上的奏折堆得如小山般高,而另一边的奏折更胜一筹——那是已经处理过的奏折。 萧云湛揉了揉眉心,正要抬手再拿一本,袖中突然有东西落出。 他接着烛光,定眼一看,发现那是已经沾了血迹的平安符。 无论换了多少次衣裳,他都将它放在袖中。 他想挂在腰间,却害怕被宋今纾看见上面的血迹,勾起她不好的回忆。 萧云湛拿起那枚平安符,眸色深深,龙椅上的身影在空旷的殿内第一次显得如此孤单和寂寥。 他就这样看着,不知道看了多久,只知道殿外的钟响了整整两下,甚至隐隐约约听见了鸟鸣。 天将明。 他坐了整整一夜,第一次在宫里度过了一个夜晚。 虽然没有批阅奏折,但他不觉得浪费时间,因为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又是半个月过去,是永和帝入皇陵的日子。 宋今纾曾想去见他最后一面,可最终还是没有去。 不知在黄泉路上,他可会寂寞? 她换了素衣,站在驸马府的门内,抬手要开门,手却悬在半空。 她突然不敢去看了。 她不知道自己对父皇究竟是何感情。 门外喧闹异常,宋今纾能想象到那是何种场面。 半个时辰后,门外彻底没了声音,宋今纾站在院中,感到一阵空虚。 自此,她再也看不到父皇了。 但这或许是他最好的结局。 宋今纾站了半晌,钟灵和毓秀要将她带回寝殿的时候,突然门被从外面打开。 萧云湛已经半个月没来过了,今日他着一身素白,彻底遮盖了平日的冷峻和戾气。 宋今纾转身看他,二人就这么互相看着彼此,就像之前无数次那般。 这是一个好时机。 钟灵和毓秀按照宋今纾的意思退下,留下宋今纾和萧云湛二人站在院中。 萧云湛抬脚走近,宋今纾脸上没什么表情,道:“我……” 嘴唇突然被萧云湛的手指覆上,制止了她要说的话。 “带你去见几个人。见完后,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止。” 他的声音还是有些沙哑,更带着无尽的倦意。 马车里,宋今纾轻声道:“平日让人熬些梨汤吧,嗓子便不会这样难受。” 萧云湛攫住宋今纾的目光,手抬了又抬,最终还是没有动作。 “你……是在关心我” “不是。” 第68章 了断 马车停在了雪霁轩的门口。 宋今纾下马车时,看到那熟悉的院子,不由得僵了一瞬。 所有的物件一如当年,只是连同院子和殿内都被人打理过了。 宋今纾转头看萧云湛,用目光发出了疑问。 萧云湛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拉着宋今纾的手进了屋。 宋今纾挣脱不了,只能任由萧云湛拉着。 屋里还是从前那般。 只一方矮桌,桌上还留着多年未变的花瓶,还有一张床榻,其余再也没有了。 那张床榻上,宋今纾和钟灵毓秀曾抱在一起取暖。 那方矮桌边,宋今纾和钟灵毓秀曾一同用饭嬉闹。 明明才过去三年,宋今纾却觉得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我便是在这里接你出宫的。” 宋今纾闻言,没去看萧云湛,而是看向了床榻。 三年前,自己坐在这里的时候,又是如何忐忑和激动 见宋今纾不答话,萧云湛也不恼,拉着她到矮桌旁坐下。 “见完了人,你再说也不迟。” 话音刚落,就有人从殿外带来了一人。 那人身形消瘦,蓬头垢面,一身锦衣华服也破损了,满是泥垢,被带进来的时候还有些蹒跚。 是宋璂。 他几乎是被扔了进来,虽狼狈,但抬头的时候仍是目光锐利,直直射向坐着的宋今纾和萧云湛,一如曾经。 他撑着地面站起身来,拨开额前乱发,声音嘶哑而低沉,“想看我的笑话” 萧云湛坐在宋今纾旁边,问道:“想如何处置” “处置……处置,哈哈哈哈!” 宋璂似疯魔般笑了起来,隐隐有些悲凉。 宋今纾只是看着他,然后看他伸出手指着自己,大声道:“我五岁被封太子,十岁亲临朝政,竟落得如此下场,沦落到被你一个黄毛丫头处置!” “你对燕歌,可有一丝愧疚” 宋今纾声音不大,但宋璂听得清清楚楚。 而宋璂也似是想到了什么,连话也说不出来。 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突然被提起,宋璂被迫回溯到那段自己不愿意回想的过往。 他会愧疚吗 若非他的冷漠和视若无睹,燕歌怎么会如此轻易被宋乔夺了命去 他也记不清多少次午夜梦回时,脑海中浮现出的那明明应该明媚如骄阳,却在自己的一次次忽视中衰败下去的花。 可他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大燕王君甚至没有为她讨一个说法,就这样默认了燕歌的死。 “呵。” 宋璂嘲弄地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因着谁笑。 他不愿意剖开他的心,去看燕歌在里面到底占据着一个怎样的位置,他更不敢去想,怕会得到一个会让自己后悔终身的答案。 “惺惺作态,你也配提她。”宋璂咬牙切齿,好似要把这段时日积攒下来的所有戾气尽数发泄。 在宋璂看来,宋今纾不过是拿燕歌做靶子,要在他身上做一番文章罢了。就因着这件事,她便一次又一次在他面前提起燕歌,逼得他不得不想起那个女人! 他似恨极,而与生俱来的高傲头颅从不会因为形势扭转而低下。 宋今纾叹了口气。 如此看来,她也没什么要跟宋璂说的了,其余的真要说起来,无非就是从前那点过节。 “她自来了建邺便未曾遇到过什么好光景,豆蔻年华便死于异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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