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二等丫鬟,一直以来都尽心尽力伺候着,但因为偷窃钱财给重病的弟弟治病,被老夫人发现后仗打。娘伤得重,没过几日就死了。后来,弟弟也因为没钱治病,病死了。一件首饰而已,老夫人是缺这一件首饰的人吗?她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倘若不是她的狠心,我娘和弟弟也不会死。” 那丫鬟还想说什么,谢行之冷言打断道:“歪理。” 因那件首饰对老夫人有特别的意义,故而林嬷嬷有印象,“偷什么不好,偏偷那首饰,那首饰虽不起眼,但却是五……”姑娘 意识到表姑娘在场,林嬷嬷突然停住了,没再往下详说。 她还未说出口的五姑娘,正是表姑娘的母亲,侯府那庶出,后又断绝往来的姑娘。 谢行之起身,来到那丫鬟跟前,居高临下地睨着那丫鬟,那双深如寒潭的眼,带着几分凶意,“下的什么药?” 丫鬟缄口不言。 堂中气氛更加凝重。 谢行之唇勾了勾,淡声说道:“大理寺里,有让你开口的法子。” 丫鬟身形轻颤,愕然僵住。 谢行之颔首,在短瞬的静默以后,一字一顿道:“正德,押回大理寺,我亲自审。” 惊魂刚定的月吟倏地抬头,看向谢行之。 押回?亲自审? 谢行之莫不是在大理寺任职? 她眼里顿时燃了一抹光亮。 丫鬟被正德押解着往外拖走,那股子理直气壮的劲全然没了,脸色煞白,“赤日蛊藤!” 那丫鬟被带走了,月吟回了皎月阁,心事重重。 赤日蛊藤,燃香为毒。 月吟在纸上写下这八个大字,拿起来看了又看,待墨迹干后,她从箱子里拿了个匣子出来,把那张纸放进匣中。 匣子上了锁,月吟又将它放箱子最里层,小心翼翼藏好,彷佛这匣子里装的是什么极其珍贵的东西。 玉瓶跟在月吟后面,欢喜道:“姑娘,咱们已经知道害死夫人的是什么了,等老夫人醒来,定会为夫人主持公道。” 月吟坐在蒲团上,理了理裙摆,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仆人偷盗,主家责罚再正常不过,但一件首饰,老夫人便重罚,可见老夫人的苛责。伯母早年间与侯府断了关系,且还是庶出,如见老夫人恐怕不会念着这份极薄的情分。” 月吟理着衣袖,提壶倒茶,余光落到桌上那靛蓝色锦帕时,顿了顿,若有所思。 “玉盏。” 月吟唤了一声,示意她附耳过来。 玉盏得了吩咐,点头出了屋子。 …… 晚些时候,月吟已将谢行之那靛蓝色锦帕洗干净。 洗掉了清冽的檀香味,熏的香则是她平日里常用的。 一缕淡香,若有若无。 然而,月吟却将烘干的锦帕随意搁在一边。 玉瓶有些不解,垂眼看向锦帕。 月吟瞧出她的疑惑,轻呷一口茶,笑了笑解释道:“我需要在侯府立足,用‘表姑娘’的身份得到老夫人的疼爱,之后才好办那件事。为防在此之前横生变故,我必须寻个有威望的人庇护,谢行之便是这个有威望的人,并且他是大理寺少卿,这对我们日后要办的那件事大有益处。” 玉瓶被这一点拨,恍然大悟,“姑娘,我明白了!姑娘打算利用世子来……” 正说着,玉盏推开房门,进屋通禀道t:“姑娘,世子刚回鹫梧院。” “正好,锦帕也干了。” 月吟放下茶杯,这才悠然拿起那帕子,准备去鹫梧院找谢行之。 第3章 月吟并没有立刻去找谢行之,而是等了有一阵才出现在鹫梧院。 锦帕当日便还,未免太急,心思略显明显,她便临时换成了还没送出去的见面礼。 锦帕,等明日去时再还。 已是黄昏时分,细柳低垂,嫩黄如金,梨花压满枝头仙姿如雪,摇摇欲坠,主道掩映在这盈盈春色中。 清风吹散梨花,裹着纷飞的柳絮,往静谧又清冷的院中去。 冷香浮动,月吟仿佛已经看见那清冷儒雅的男子站于簇簇繁花下。 刚踏足鹫梧院,那花枝掩映间,蓦地传来一阵栗栗危惧的哭喊告饶声,“世子饶命!求世子开恩,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奴婢鬼迷心窍……世子饶命呐……” 两名小厮拖拽着名泪眼惶恐的丫鬟从鹫梧院出来。那丫鬟手指滴着血,浅色裙裾染了血,她从鹫梧院出来,所过之处便留了血迹,面色煞白的她回头望着越来越远的屋子,撕心裂肺地告饶。 正德跟在后面,对那些居心不轨的丫鬟嗤之以鼻,“再喊!惊恼了世子,可不是发去庄子这般简单!” “表姑娘安。” 看见月吟,正德迎了过来,简明扼要解释道:“这丫鬟心思不端,妄想攀高枝。” 月吟本就被那丫鬟血淋淋的模样吓住了,待看清那丫鬟是她阁中、大夫人拨给她的粗使丫鬟后,她更是色如白灰,僵在原处。 莫说是侯府这类勋贵人家,就算是在小门小户的柳家,对心思不端的奴仆也是严惩。 谢行之会不会认为丫鬟是她派来的? 正德自然是瞧见了月吟这模样,道:“表姑娘莫怕,世子对人对事最讲证据,不会无端猜疑。” 话毕,正德催促小厮道:“拖走,莫污了表姑娘的眼。” 俩小厮拖走那丫鬟,飘落地上的雪白梨花染了血迹,红得人心惊胆颤。 正德问道:“表姑娘是来找世子?不巧,世子在沐浴。” 月吟面色渐渐恢复,点头道:“不是什么要紧事,如今天色渐黑,既然大表哥在沐浴,我便不打扰了。” 她从玉盏手里拿过木盒,“昨夜团圆饭上,大表哥公务繁忙,我不曾见到,是以这份见面礼没能亲自送到大表哥手上,烦请代为转交。” 正德双手接过,礼貌浅笑回道:“表姑娘言重。” 月吟淡淡笑笑,趁着说话的间档,以极快的速度扫了眼鹫梧院院落的布置。 余光落到远处参差梨树间那高耸的菩提树时,她眸中划过一抹亮色。 敛了心神,月吟若无其事地领着随行的玉瓶玉盏回了皎月阁。 皎皎梨花下,那抹紫色倩影渐行渐远,直到全然消失,谢行之才敛了视线,脸色微沉。 春风拂动,片片梨花纷飞,那裹着梨花花瓣的春风团团而上,似双不知分寸的手,正撩动少女紫色裙摆。 少女肤凝如雪,面色煞白,像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了,眼底露出一抹骇惧,任由裙摆被风吹乱也无暇整理。 这身紫色衣裙倒是比梦中的规矩。 不过人,不规矩,不安分。 谢行之沐浴出来,换了件素色浅衣,长身而立,挺拔如松。 眉目疏冷,衣摆如流云,浅色衣裳更衬他的温润儒雅,端方君子似皎皎明月,矜贵出尘。 正德拿来木盒进来,说了来历,等着世子发话,“还是放库房吗?” 其实平日里不乏有人送礼给他家世子,倘若赠礼之人不是世子至交,那礼物默认放在库房。 谢行之淡淡一瞥,“放仓库吧。” 正德点头,认真记心上。 仓库和库房,还是有不同的。 谢行之缓步去到桌边,拿了佛珠往外走,待行至门口时,他步子一顿,回头吩咐正德道:“往后她再送东西来,能推则推,推脱不了的,你私下处理,不必跟我讲。” “明白。” 正德拿着木盒,跟在世子后面出来屋子。 一个往僻静佛堂去,一个则是去偏僻仓库。 谢行之身影渐远,正德拿着木盒,替那倒霉的表姑娘叹息一声。 表姑娘目前瞧着倒还安分,但他家世子最厌投怀送抱的姑娘,今日那一拉,恐是已经让世子厌嫌了。 正德回头,往佛堂的方向看去。 那是鹫梧院里的小佛堂,就在菩提树下,僻静。 世子任大理寺少卿,每每结案落了人命,世子都会去小佛堂禅坐,若是遇到大案,死伤颇多,世子还会在佛堂抄写经录。 翌日清晨,淳化堂。 丫鬟端了热水,进进出出。 老夫人屋中的熏香被动了手脚,虽然丫鬟被揪了出来,道出所下何毒,但她既没解药,也不肯供出这药从何而来。 林嬷嬷晨间正给老夫人擦脸,只希望断了毒香,老夫人的病症能减轻,倘若侯爷今日去宫里求得圣上同意,派名了太医来看看,便是极好的。 林嬷嬷刚忙完,便听丫鬟通报表姑娘来了。 林嬷嬷愣了一下,不曾想到表姑娘今日也来,且现在天刚蒙蒙亮。 “外祖母如今尚未醒来,我在府中也是闲着,不如来外祖母身边伺候着,不定哪日外祖母就醒来了。” 月吟淡淡一笑,澄亮的眼睛干净清澈,她瞧了眼桌上冒着热气的药碗,“林嬷嬷,外祖母还没喝药吧,不妨还是让我来喂吧。” 林嬷嬷倒不说有多亲和,但也算不上讨厌表姑娘,便将药碗端给了她,在一旁候着,配合着喂药,待药汁流出来及时拿帕子擦干净。 给昏迷的人喂药最是需要耐心,一碗药流出来大半,能喂进去的很少。 表姑娘倒是极有耐心,不急不躁,尽心尽力伺候着。 待喂完药,月吟洗干净手,问林嬷嬷那张空桌可否用来写字。 林嬷嬷不解。 月吟从怀中拿出本佛经,解释道:“我听说心诚之人,老天爷能听到他们心中所念,也会眷顾他们,便想着侍奉在外祖母身边时,抄抄佛经,愿外祖母早日醒来,无病无灾。” 林嬷嬷欣慰,频频点头,“表姑娘有心了。” 月吟柔柔一笑,“嬷嬷莫要这样说,这是婉星分内之事。” 俄顷,那空桌上已摆好笔墨纸砚。 月吟就着窗户透来的光线坐下,静心抄录佛经,未再发出声响。 林嬷嬷去了床边守着,却时不时往桌边看,每次投去目光,表姑娘皆在专注抄佛经,仿佛不是在做戏。 老夫人年初突染风寒,之后便昏迷,到现在仍旧没有醒来的迹象,眼瞧着气色越来越差,众人没辙才走了冲喜这条路。 想到这里,林嬷嬷心里叹息一声。 她是老夫人从娘家带来的丫鬟,在侯府的时间最长,自是清楚往昔种种 当年那件事本确实是五姑娘的不对。 五姑娘虽是妾室所出,可老夫人从未亏待她,然后她偏生干出那样的事,生生寒了老夫人的心。 而今五姑娘在前几年去世了,留下表姑娘这么一位女儿。 表姑娘这一两日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着,可谓是尽心尽力,是个温婉孝顺的孩子。 林嬷嬷看在眼里,对她生出几分恻隐之心,不知老夫人眼下气消没,会不会顾念亲情,将丧母的表姑娘留在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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