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平安沉默,一时,众人笑语停下,都看着平安,何宝月皱了皱眉,她语调微抬:“二姑娘?” 平安依然没回。 徐敏儿笑着说:“平安妹妹许是没听到呢。” 何宝月只觉被下了面子,她一笑,说:“二姑娘进宫伴读这么久,连一句诗都做不出来么?” 薛静安:“在宫中伴读,倒也不学这些,我家妹妹说话慢,再等等吧。” 何宝月:“算了,她若从小被拐子拐走的话,不会作诗也是该的,我不该非要叫她作诗。” 这话语落,恍若惊雷,却整个亭子都炸得雅雀无声,就连事先知晓的徐敏儿,都狠狠怔住。 薛静安浑身一颤,她想回句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就没想过,薛家瞒下的事,竟被何宝月这般不留情面,直接戳破! 下一刻,只听“啪”的一声。 一言不发的薛常安上前两步,抬手,扇了何宝月一个清脆的巴掌。 而此时,平安总算想好了,她方从痴痴的状态里绕出来,学着徐敏儿,又轻又软地说:“我有了——” “雨似珠、荷是伞,落伞听得、声声脆。”
第22章 ——雨似珠来荷是伞,落伞听得声声脆。 这是平安此生第一次联句。 从徐敏儿开头第一句起,她听了许多人的句子,又听雨打荷叶,水落清池,渐渐的,她不由看痴了。 好像很多年前,她也有过这种经历,但具体是什么样的时候,她却也不大记得了。 只顾着盯着清透的雨珠,一下下落到粉白的荷花上,荷花亭亭净植,在风雨中岿然不动。 很美。 所以何宝月和她说的话,她一点没往脑子里去,只眼珠子盯着荷花荷叶,脑海里就浮现这一句。 可是真要说出来,她的口条跟不上,说得一顿一顿的。 等她说完,满亭死寂,好像发生了天大的事,她才把刚刚看到眼里的事,听到耳里的声,反馈到大脑中:常安妹妹打人了。 突如其来的巴掌声,像是一道冷箭,从远空而来,仍然带着雷霆之势,倏地贯穿朽木,真脆。 平安眨眨眼,缓缓张开嘴巴。 哎? 还没等她缓过神,薛静安起身走来,握住她的手,平安看向薛静安,薛静安的手明明在抖,眼神却异常冷静。 几步远的薛常安甩着手,显然,她刚刚用力到她自己手都疼。 这件事,突兀到亭子里的闺秀们都陷入怔忪,徐敏儿向来八面玲珑,也头次尝到进退维谷的感受—— 闺秀之间有口角争执也难免,可是,可是怎么还有人动手呢! 何宝月也捂着脸,又惊又怒,她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主,指着薛常安:“你竟敢打我?” 薛常安冷笑:“你是什么不能打的人么?” 这话又把这种尴尬的氛围,推到了紧张,成为另一个极端,不少人面面相觑:从前薛常安也不是这么刁钻的性子啊! 要说平安回来前的薛家,其实没有太亮眼的女孩。 薛静安于琴棋书画上,什么都是平庸的,只是占了年长,人人都猜薛家与豫王的婚事,可能会落到她头上。 但豫王府从无表示,这种猜测也随着时间过去,渐渐淡了,大抵只有她一人会当真。 而薛常安姿容生得比薛静安美丽,但她很低调。 就说玉慧郡主三番两次挑衅薛家女孩儿,薛静安就别说了,真真的鹌鹑,薛常安只偶尔回两句,最后都会被玉慧郡主压住,缄默不言。 时间久了,姑娘们心中自有成算:瞧,薛家这两个庶出女儿,果然没有被教好。 这种轻视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人们对她们的态度,然后,根植在心中。 直到平安回来。 洗尘宴那时候,多少人等着看薛家的故事,然而没想到平安比这两姐妹,却不是个好惹的主。 她的天真,不是无底线的愚昧,而是能化成一把利剑,用天真来剖开被刻意掩饰的真相。 这样的人,闺秀们都有些怕,谁人心里没有坏心思呢?但如果被平安点出来,是另一回事。 就连玉慧性子那么要强,都被平安一句话气得无处发泄。 于是所有试探,都收歇了,夫人们姑娘们表面对薛家几个女孩,都有了态度转化,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本质不大变化。 直到冯夫人急吼吼把平安塞进宫里伴读,薛家三安一下子占了三个伴读的位置,那是薛家三安优秀么?不见得,只是秦老夫人的面子管用。 看不惯的,大有人在。 这时候,有心人再打听打听,就知道薛家平安在宫里算半个睁眼瞎,宫里但凡是个大宫女,识字都比她多。 时人对女子的要求,不如对男子严苛,但女论语,女戒几部书,若到了及笄年岁还未读过,就贻笑大方了。 心里有了小嘀咕的人,不止何宝月一个。 何宝月却是第一个表现出来的。 她当然不是昏头了,无意间讲出得罪薛家的话,只是,眼馋与豫王府的婚事的,远不止宁国公府一家,还有何家。 于是,她想借此,把薛家平安当年是被拐走的事,散播出去。 然而眼下还能散播吗? 何宝月捂着脸,恨恨地盯着薛常安。 薛常安一巴掌,把本来薛平安的事,转移到她身上,今日的事传出去,就会从“薛家平安被拐走”,变成“何宝月被人打巴掌”。 大抵会有人问:那何家姑娘缘何别人打巴掌? 便会有人回:她点出薛家平安被拐,薛家三姑娘恼羞成怒,但是,何宝月这样的人,居然会被薛常安打,真是奇了! 要这么一传十,十传百,她何宝月还要不要面子?京中那些夫人又如何看她?将来的夫家是否也觉得打一打何宝月,无所谓呢? 何宝月涨红了脸。 姑娘们人精得很,想到这一层的不少,看向何宝月的目光,从震惊逐渐变成同情,看向薛常安的目光,也从震惊变成探究,甚至隐隐佩服。 薛家到底给了薛常安什么好处,能让她在这时候,宁愿折了自己,也要维护薛平安的名声? 实在看不懂。 虽然众人已然换了几种心思,其实距离薛常安打人,也不过几瞬。 薛常安与薛静安对视一眼,薛静安向来不够灵光的脑子,蓦地明白了薛常安的安排。 原来,她们一同生活了十几年,也是有默契的。 薛静安拉着平安站起来,冷冷地对徐敏儿说:“敏姐姐,我们今日就不叨扰了。” 徐敏儿回过神:“哎呀……这,哎呀,何苦呢这是……” 才刚一下雨,徐家就命仆从送伞放在亭子外,所以,不等徐敏儿圆了客套话场面,薛家三安撑着两把伞,走入雨中,留给亭中背影。 徐敏儿只好赶紧叫徐家下人:“带三位姑娘先走吧。” 而亭中,何宝月捂面:“她怎么可以这样?今日之事,谁也不准说出去!”先把人心笼络了,她自有办法不让薛常安好过! 姑娘们忙安慰她:“哎呀,我们心里明白的,都不说的,那薛常安也太过分了!” “就是,居然动手打人,她是村妇么?” “我看她才像刚从乡下回来的,蛮不讲理!” “……” … 雨中,薛静安和平安共撑一把走在前面,薛常安自己一把。 平安走几步,就回头瞧薛常安。 她的动作,在雨珠之中几分模糊,但那双清泠泠的眼儿,却很真切。 薛常安攥了攥手,到现在,她指尖还麻麻的,就像所有血液都往那儿涌。 她比谁都知道,自己动手这一次,将面临什么,最差最差,是薛家不愿与何家起冲突,以她身体弱的缘故,把她放到寺庙、山庄里养着。 这竟还算体面的处理方式。 因为何宝月的父亲是兵部尚书,她嫡亲的两个兄长,一个年纪轻轻,就是御前侍卫,一个是北城兵马司指挥。 为什么她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不过是这几年午夜梦回时,偶尔考虑过自己婚事,想过他们家,觉着是自己能够到的最好的婚事。 每次考虑的时候,都觉得若说出去,真是羞煞人,哪有姑娘家为自己婚事打算的。 如今倒也无所谓了,本也不是她该肖想的,不过是断了念想。 今日之事,也当平安那天帮她从王姨娘那里搬出来的谢礼,这样,她不欠平安的了。 一点也不欠了。 这么想着,她终于有些捱不住,冷着脸,问频频往后看的平安:“姐姐,怎么了?” 平安停下脚步,薛静安也停下脚步。 雨落伞面,珠玉落地似的滴滴答答。 平安的联句里,把荷花比作伞,只是,此时站在伞下的她,才像是那天然去雕饰的芙蓉,人像,眼儿也像。 她瞅了瞅薛常安的手。 薛常安咬住嘴唇,她知道,何宝月说出的那些话,平安并没听进去,她是个憨的,对别人的恶意,很感觉。 她都怀疑,除非拿刀子刺她,否则平安都不会疼的。 这么看来,自己是无端打人,在平安眼里,应当很莫名其妙。 但被平安觉得莫名其妙,总比被她以为自己为她出头好,她才不用什么姐妹情深,根本没到那份上。 于是,薛常安心内一松,她做好了接受平安疑惑地准备,便抬眼,与平安对视。 下一刻,却听平安问:“妹妹,你的手,疼吗?” … 薛常安打人的事,虽然当场闺秀们同何宝月保证,绝不乱嚼舌,可天下焉有不透风的墙? 在场共有一十二人,不算卷进去的薛家三安和何宝月,都有八人,这八人有自己信任的乳母、婢女,家中又有姊妹,她们难免与自家人聊起。 这一聊,就传出去了。 只是没那么大范围,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武宁侯何家。 何宝月趴在母亲怀里,大哭起来:“以后京中还怎么看我?娘,我不想活了!” 侯夫人刘氏也气得直掉眼泪,抱着何宝月:“我的儿,你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种委屈,家里定不会这般算了,你等着,你爹已经差人去薛家了!” 若只是闺阁女子争斗,自不必让家中男人出面。 可在万宣帝放权的节骨眼,却相当于都察院御史与兵部尚书的争执,这事不能小! 刘氏生了好几个儿子,才有一个闺女,将何宝月当眼珠子惯着,家中又权大势大,何曾让女儿丢过这么大的脸? 再想那薛常安这一招,真是狠毒! 她打了何宝月,何宝月却不能当场打回去,否则真成扯头花了,薛家不要脸,何家还要脸面的! 而且何家天大的委屈,却不能宣扬满京,连带着,薛家平安是被拐卖的事,也传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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