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呆坐着,对着展开的信件,提笔几次,都没能落下。 薛静安第一次感觉到,平安有心事了,她不哭不闹,依然娇憨乖巧,可是,和平时的她就是不太一样,像被秋霜打了,有些焉,看得人心口发堵。 薛静安说:“我找宫女问,都说没看到,真是奇了怪了,谁会去碰这个笼子?兔子到底去哪了呢?” 薛常安语气不好,说:“会去碰这个笼子的人,多得是。” 玉慧郡主、何宝月,她们要想让宫女闭嘴,也不是没办法,尤其是玉慧。 薛静安和薛常安都怀疑是她。 没等她们再想到找兔子办法,豫王遇刺的消息,就传了回来,皇帝下令今年围猎就此结束,女眷们也得收拾东西,第二天清早,就回盛京内。 “居然会有刺客,王爷还受伤了,禁卫军是吃干饭的吗?” “好可怕,我想现在就回去了……” 饶是宫中嬷嬷说了不少宽慰的话,保证绝无刺客会来禁苑,禁苑中,姑娘们还是人心惶惶,今夜恐难眠。 平安听到了,王爷受伤了。 她拿出荷花纹小挎包,把里面的糖倒出来,塞了那条月白地的手帕。 薛静安去问嬷嬷消息了,薛常安见平安这个动作,问:“这时候,你要去见他?” 平安点点头。 才出了刺客的事,薛常安警惕起来:“天黑了,不要乱跑。” 平安看天色,是已经黑了,不过因为事故,各处都烧着火把,照得和白天一样亮堂,不用担心看不见,再加上有宫女,安全的。 为了让薛常安放心,她说:“外面亮。” “我会回来的,你不用来。” 薛常安脸色突的涨红,什么意思,难道她早上跟过去的时候,平安居然知道?又是怎么知道的?她明明躲得很好! 但平安要是不说,从她脸上,还真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薛常安有点狼狈,她躲开平安的视线,道:“……要去就去,快点去。” 谁要拦着她。 … 皇家营帐内,燃烧着的烛芯发出哔啵一声,火光明灭。 外面,披坚执锐的侍卫疾步走着,各处巡逻,步伐声如鼓点,很有紧迫感。 裴诠站在案几前,他黝黑的影子被拉长,落在帐上。 刘公公眼角余光看着那道影子,他知道,这个夜晚过后,皇家猎场,盛京,乃至朝廷,都会乱起来。 突的,外头传来侍卫的喝声:“什么人?” 刘公公心道是哪个不怕死的,现在还敢来,他赶紧从营帐出去,却看带路的宫女身后,薛家二姑娘探出脑袋。 刘公公刚到嘴边的“滚”字,咽了回去,这么多次了,他清晰的意识到,要是说出了这个字,他才是那个不怕死的。 刘公公连忙笑了下,对平安说:“二姑娘,请。” 平安走入裴诠的营帐。 帐内隐约一股药香,布置很简单,桌椅和床榻只用一张四开屏风隔着,却有一面书架,上面搁着不少文书案牍。 看着那道颀长的身影,平安轻声:“王爷,王爷?” 裴诠抬起眼眸,许是流了血,他面色微沉,比往常苍白,眉眼之间更浓,就像漆黑的夜色。 他盯住她,问:“怎么来了。” 平安走到案几前,她仔细看看他的脸,还好,没有受伤,又从他的脸上,一寸寸从脖子、肩膀、胸膛,看下去。 能这么打量人,还不让人生出被冒犯的感觉,也只有她了。 裴诠抬起手:“这里。” 伤口已经上了金疮药,好好包扎着,还是隐约能见红粉色的痕迹。 里面流血了。 平安微微睁大眼睛,她捧着裴诠的手,挪到自己面前,隔着那一层纱布,她看不见里面伤成什么样。 毫无预兆的,一粒水珠顺着她的脸颊,倏地滑落到下颌,在烛火下,像是晶莹的琉璃,折射着浅浅的光滑。 滴落在了裴诠指尖,滚烫的。 裴诠心下一怔。 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他周身的戾气,忽的散开了,声音低沉而缓和:“别哭。” 平安抬眸,歪了歪脑袋,被水洗过的眼眸,更加干净纯澈,而被他一提醒,她才发现,她原来掉眼泪了。 她都长大了,还掉眼泪。 她微微低下头,眼眶浅浅泛红,颊边也是。 少女的羞赧,像是一株纯白的夜昙,慢悠悠绽开花瓣,露出一缕清幽的香气。 裴诠眯了下眼,平安却放下他的手。 她看过了伤口,想起今天的另一个目的,便从挎包里,拿出一方月白色的巾帕。 怕裴诠不记得了,她说:“这是王爷的。” 裴诠从喉咙“嗯”了一声,他用没受伤的手,从她手里拿过巾帕,擦向她下颌还没干涸的泪痕。 平安躲开了,裴诠眼底一黯:“躲什么。” 她看着他,小小地咕哝了一声:“王爷不会。” 平安知道,王爷是个连擦墨水都做不好的人,把她脸上擦得都是墨渍,现在他又受伤了,肯定更擦不好了。 笨笨的,但没关系,她会擦,她可以自己擦。 裴诠:“……” 他朝她倾身,手指轻捏住她下颌,固定住她的脸,道:“今天不欺负你。” 巾帕落下时,平安不由阖起长睫。 柔软的巾帕,顺着她的眼下,一点点擦到她下颌。 王爷身上有一种药香,和山风拂过林梢般的味道,糅合在一起。 好香,好闻的。 突的,裴诠手上动作停住,他看着她没动。 平安缓缓睁开眼睛,眼里竟然有些朦胧的困意,她疑惑:“王爷?” 裴诠:“你知道我的名字么?” 他一直听她喊他王爷,包括那封家书,也是写的“王爷”,只是当时家书旁边多了个“太子”,就不奇怪。 平安认真想了一会儿,问:“豫?” 果然,没有人会告诉她他的名字,裴诠心情却倏地明朗,因为,他可以自己告诉她。 他道:“伸手。” 他这次伤在右手,便以右手托着平安伸出来的手,左手在她手心,一笔一划写下他的名字。 平安手心紧绷,眼睫颤抖了好几下,一对小眉头,一会儿皱起,一会儿舒展开,好像很痒。 裴诠有些后悔,刚刚说的今天不欺负她了。 只写了一遍,他便收回手,问:“记住了么?” 平安懵懂地看着他,片刻后,她反过来,手指轻轻扶起他的左手,把他左手摊开。 她学着他的样子,柔软的指尖,一笔一划,在他左手写下了他的名字,写一个字,念一个字:“裴、诠。” 裴诠:“嗯。” 自己居然真的记住了,平安有些开心,她微微弯起眼睛,又用指尖在他手心,写下自己的名字。 她写得慢,好像合拢起手指,就能把她一根手指,一整只手儿,包在自己手里,捉着在她笋尖似的指上,咬上一口。 裴诠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这是你。” 平安“唔”了声:“是我。” 她拨弄他的手指,将他五指合拢成拳,朝他的拳头吹了一口气,软声念到:“平平安安,不会受伤。”
第33章 就算身居高位,又有谁真心希望他健康顺遂、平平安安。 裴诠看向眼前的人儿,蜷起了手指:“夜路不好走,回去吧。” 平安看过人,知道他脸好好的,还是这么好看,也点点头,放下一颗心。 她走到门口,才发现,裴诠跟在她身后,他亲自送她到营帐外,还没停下,走到了她旁边,两人并行。 明日就是中秋,天际白月渐圆,宫女提着风灯,在前面开道,平安的影子投到地上,小小一个,少年的影子却很高大,笼住了她。 一阵夜风拂过,乌云遮住月色,营帐四周火把摇曳,突的吹灭了好几支,前路暗了许多,不太清楚。 平安抬起手,牵住裴诠袖子。 突然被碰袖子,裴诠下意识抽回袖子,而平安将他的袖子抓紧了,她抬起眼眸,朦胧夜色里,那双眼水色如星点,闪烁不定。 她规规矩矩地瞧着他,说:“天黑,我扶你。” 裴诠语气淡淡:“我没伤到眼睛。” 平安“哦”了声,她刚要松开,裴诠面不改色,又淡淡地说:“但走路手也疼。” 她信了,更加坚定地捏住他的袖子。 裴诠鸦羽般的长睫缓缓垂下,盯着她的手指,她在他袖子上拽出一道褶皱,力道不重,活像被一只雀儿叼着,往前走。 他低声:“明天回去的时候,还是疼,怎么办。” 平安:“扶你回去。” 短短几个字,从她口里出来,却很是柔软。 裴诠:“那明天,就跟我回去吧。” 他嗓音质如冷玉冰河,刻意压低的时候,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平安不疑有他,她:“去王爷家里,玩吗?” 以前在皖南,大家都说天下最厉害的地方,就是皇宫,她已经去过了,还在那里读书写字,那儿确实很大,多走几个宫殿,她就累了。 按说,王爷家里不会比皇宫更大的,可是,她心头浮出一丝丝期待。 真想知道,他住的地方是怎么样的。 不等裴诠回答,她说:“好呀。” 裴诠目光幽幽地望着她:“当真要跟我回去?” 平安想起家里,说:“回家问一下。” 一边说着,她还一边点点头,好像家里老太太、大太太几个,已经同意了,她迫不及待想去王府玩了。 裴诠突的从鼻腔里,极轻地发出一声笑:“不用问了。” 弄得他和强盗似的,既做姻亲,他还是得留下点好听的名声。 顿时,平安眼尾一压,眼里光泽暗了下去。 裴诠:“前几日,礼部送来几盆菊花。” 平安看着裴诠,裴诠:“要看吗?” 她眉头微微扬起,重重点了下头:“好。” 裴诠:“等我送请帖。” 平安:“好。”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从营帐那儿,走到了禁苑,而那殿门内,有两道身影,正翘首以盼,是薛静安和薛常安。 … 裴诠看着平安哒哒跑回去的背影,等到她进了那殿门,他方收回目光。 一直缀在他们五步开外的刘公公,上前一步,识相道:“殿下,明日奴婢就去同礼部说,王府要办赏菊宴。” 裴诠不置可否。 回营帐路上,李敬递了个消息:“王爷,周公公来了。” 裴诠颔首。 周公公是万宣帝身边大太监的徒弟,大太监比万宣帝还要老,如今不太做跑腿的事,周公公便颇受器重。 帐内上了热茶,茶烟袅袅,周公公毕恭毕敬道:“王爷,今日出了这事,陛下本是怒不可遏,绝不让殿下白受委屈,只是娘娘和太子殿下,实在知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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