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后面,他声音有点不明显的打颤。 一旁的刘公公,更是恨不得把脑袋低到地里去。 裴诠端起茶盏,热气氤氲开来,瞧不清他眉眼神情。 他轻抿了口茶,声音清冷:“劳公公回陛下:本王知晓,悉由陛下决定。” 周公公躬身,回:“是。” 只一句,刘公公却隐约觉察出,王爷并没有压抑着阴沉的情绪。 便听裴诠又说:“再同陛下说,禁卫军做得不好,本王想矫正禁卫军风气。” 周公公又应:“是。” 周公公退下后,裴诠低头,看着自己右手,指尖好似还沾着她滚烫的泪花,他的耳畔,响起那句软软的祝祷: “平平安安,不会受伤。” “嗯,不受伤了。”他声音喑哑,倒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 薛静安和薛常安都在等平安。 她不在,也没带着彩芝青莲,薛常安当然瞒不住,也没有瞒着的必要,就跟薛静安说了个大概。 眼看平安步伐轻快,她额前的碎发,被风撩起,露出一整张白莹莹的脸儿,她眼睛弯弯如月牙,叫她们:“姐姐,妹妹。” 薛静安打量着她,见她果然没事,就说:“可算回来了。” 因为离得有一小段,她不大能确定:“那个人,是王爷?” 平安“嗯”了声,并不觉得哪里不对。 实则是十分奇怪的,前面豫王猎虎,算到薛家的名目下,尚且可以说是为了王府和薛家的体面,可如今,豫王亲自送平安回来。 这世上,能让豫王亲自相送的,只有万宣帝和元太妃了,对平安,他实在没有必要,一定送到禁苑门口。 想起这一阵子,家里与豫王府关系的一些变化,着实是从平安回来后开始的,而无关薛家本身。 薛静安和薛常安对视一眼,都暗暗心惊。 … 隔日,马车行囊,从皇家猎场出发,浩浩荡荡往城里走。 镇远侯府的队伍里,林政对林幼荀歉然道:“说好了带你打猎,没成想出了事。” 林幼荀嘟囔:“还好有薛家的哥哥带我们。” 这次秋狩,能享受到打猎乐趣的女儿家,也只有薛家三安、徐敏儿、林幼荀和玉琴。 其余人都在等第四五天,结果出了刺客,姑娘们再是羡慕林幼荀几人,也不得已,悻悻而归。 林政摸摸鼻子,又问林幼荀:“薛家大姑娘如何?” 林幼荀:“大哥竟还问我,不是相看过了么。” 当然,她笑完自家大哥,还是说:“和以前不一样了,你放心吧,娘能看上的,不会差的,我有这么个嫂嫂也放心了。” 想起薛静安对平安的照顾,没有姐妹的林幼荀,心里也几分艳羡。 不多时,各家回到京中。 冯夫人早早收到信儿,等姑娘们回来,她好好瞧过几人,晒了两天太阳,薛静安和薛常安,肤色都暗了些。 平安倒是没什么影响,她眉眼细腻,面颊粉润,皮肤嫩得与鸡蛋白没两样。 冯夫人摸摸她发顶,说:“没受伤就好。” 至于薛镐,男儿受点伤,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可惜五日的秋狩,减到两日,冯夫人问平安:“没有玩尽兴吧,要不要去跟别家借马场,再玩几日?” 平安摇头,回了家,她就不想再出去了。 她依偎在冯夫人怀里,有些浅浅的困意,小声说:“娘,要过中秋。” 冯夫人终是一笑,是呢,其实平安能提前回来,她并不愁,反而有些开心,因为可以在家一起过中秋。 待见完母亲,姑娘们各自散了,平安得去怡德院给秦老夫人报一声。 正好,秦老夫人在隔断的卧房洗漱,平安坐在正堂,等祖母。 她突的问雪芝:“祖母吃鹿肉吗?” 薛家这次秋狩收获颇丰,当天猎的玩意儿就命人快马加鞭,送回公府,孝敬老人家。 雪芝便笑着说:“听说是二哥儿和张家养兄打的,老夫人多吃了两口呢。” 平安重复了一遍:“两口……” 雪芝:“怎么了?” 平安皱皱鼻尖:“少。” 雪芝噗嗤一声笑了,朝里头道:“老太太听见没,咱家姑娘说老太太吃太少了呢!” 秦老夫人扶着绿菊,从里间走出来,入了秋,她外罩一件墨绿地松鹤延年花纹长袄,看着没那么消瘦了,只是衣裳厚,叠出来的。 平安软软地唤了声:“祖母。” 秦老夫人眉宇间隆起,道:“鹿肉太膻。” 平安思考了一下:“那,吃别的。” 除了鹿肉,还有很多好吃的,只要多吃,就好。 当时远远见到皇帝时,她就觉得,太瘦了,好像风一吹,就要倒了。 皇帝倒了,有皇后扶,可祖母也那么瘦,要吃胖一些,才不会被风吹倒。 见她望着自己,满是专注,小大人似的,秦老夫人眉宇微松,几分无奈,却也缓颊说:“会多吃的。” 平安小小松口气。 正好,小厨房端上了一碟子香香软软的菱粉糕,知道是给二姑娘吃的,洒了好些乌糖。 平安还没说什么,雪芝正巴不得秦老夫人多吃点糖,忙上前拿起那碟菱粉糕,递到秦老夫人面前。 秦老夫人:“……” 秦老夫人答应在先,孙女信自己,便一脸乖巧,静静地看着自己,不得已,秦老夫人拿起一块菱粉糕,送入口中。 怡德院丫鬟们先是一愣,又赶紧低头,不敢笑得明显。 薛老爷都不敢管老太太的饮食呢,整个家里,竟是二姑娘做到了。 … 这场秋狩,对薛家来说,有不少变故,比如薛镐护驾有功,却受伤了,又比如,薛铸今日起,就不再去新山书院。 薛瀚决定亲自跟秦老夫人说这件事。 毕竟,新山书院乃天下莘莘学子之向往,薛铸自进了书院,薛家面上也有光,薛瀚要薛铸放弃,不是小事。 薛瀚到怡德院,雪芝出来回话:“老爷,老夫人和二姑娘刚睡下,老爷晚些再来吧。” 听到祖母和平安歇息了,薛瀚便说:“那成。” 他回到外书房,刚与家中养着的西宾先生,聊及此次刺客,外头却是递来了消息—— 万宣帝回宫后,狠狠斥责太子插手禁卫守备之事,禁卫军大换血,统领因守备不力,革除官职,收押到大理寺牢狱再审。 而太子停了身上所有职务,回京后只去知行殿读书自省。 前不久豫王刚从知行殿“学成”,这下,太子倒是进去了。 这惩罚,并不算太轻,但重要的是,万宣帝做主,替太子掩下刺杀豫王的丑闻,将刺客的出现归结于禁卫统领。 最后这般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薛瀚并不意外,他和一些同僚私底下聊过,估摸着也差不多。 只是,让薛瀚意外的另有其事,他对着来传话的公公,讶异:“什么,薛镐进禁卫军?” 那公公笑道:“是,薛二爷护驾有功,豫王殿下观他反应不错,遂向陛下举荐他进禁卫军。” 薛瀚:“可是我家的事……” 薛瀚如何不知,薛镐力气大,身板厚,是个习武的好料子,但薛家后人不得从军。 那公公只说:“禁卫军守卫皇城,此‘军’非彼‘军’,陛下都说可以,大人就不必担心了。” 薛瀚这才慢慢回过味来,竟是豫王举荐,不管是不是出于对薛镐护驾回馈,此举,着实是帮了薛家。 否则以薛家自己,不可能越过祖训,将薛镐送去禁卫军。 而薛家也不怕被人说背祖,这份祖训是薛家老太爷与圣祖一起定的,如今还是皇家放权,名正言顺! 当是时,薛瀚难掩激动,忙说:“臣知晓了,万望公公同豫王殿下回一声,薛家感激涕零!” 公公收了银子,又吃了一杯茶,这才走了。 薛瀚则叫人:“薛镐又去哪鬼混去了?让他赶紧滚回家!” … 郊外,薛镐和张大壮各自提着一只兔子,两人琢磨:“不像,不够白。” “那只兔子到底哪去了?” 两人都有点丧气,昨个儿才跟平安拍胸脯,说指定把兔子找回来,这下怎么也没找到,都不知道怎么交代好了。 正愁着,薛镐的小厮骑马过来,对薛镐说:“二爷,快回家!” 薛镐脸色剧变:“家里出大事了?” 小厮:“不是!是老爷说,王爷给二爷谋了个禁卫军差事,让二爷赶紧回去!” 薛镐瞪大了眼睛。 他以前在工部挂了个虚职,有时候点卯慢了点,就会被宫中禁卫军拦在西华门外,还得赔笑塞钱。 如今他倒好,他要进禁卫军了? 薛镐狂喜,忙问张大壮:“你知道禁卫军是什么吗?天子近臣!” 张大壮不屑:“不就是看宫门的吗。” 薛镐:“你听谁说的?” 张大壮:“哦,昨天晚上,王爷身边那个太监,问我要不要去禁卫军,我问禁卫军干嘛的,太监说是看守宫门的。” “我说那不成,我嗓音大,在皇宫里不得天天压着嗓子说话啊?累人得很。” 刘公公说的当然不止看守宫门,作为禁卫军,看守宫门只是最基础的而已,是张大壮记不住别的。 薛镐心情复杂:“那你就推拒了?” 张大壮:“对,后面那太监问我,要不要去京畿燕山卫。” 燕山卫,可是一支铁骑强兵,没有两把刷子,是选不进去的。 薛镐:“你怎么说?” 张大壮理直气壮:“我本来说不想,我就陪小妹省亲的,不打算在京中扎根,但是听说你要去禁卫军了,我就又想了。” 张家兄长,怎么能比薛家兄长差呢。 张大壮捶捶薛镐肩膀:“哈哈,好好练,你反正打不过我的。” 薛镐:“……” … 却说薛铸从新山书院灰溜溜回家,薛镐反而得了擢升,一下到了御前禁卫军。 真是起落令人猜不透。 薛铸嫌丢人,把自己关在屋里,好几天不敢出门,薛镐则趁着上任前几天,和自己过去的损友,是一一告别,一副不舍的模样。 但损友只要说一句不如不去了,他又立刻改了副嘴脸,什么王爷提拔,万不可辜负云云,尽显春风得意,差点被人打了。 此事刚歇,豫王府赏菊宴的请帖,便送到了永国公府门上。 听到名头,冯夫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哪家的请帖?” 琥珀把描金的请帖,送到冯夫人面前,又重复了一遍:“豫王府的。” 豫王府建府十八年,头一次办宴,就是在这个关头,冯夫人很是惊讶,拿着请帖,来来回回看了几遍。 原来是,元太妃以豫王府的名义,请秦老夫人、冯夫人、薛家三安,上王府赏秋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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