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镖师一咬牙,用低稳而清晰的声音道:“小陆大人,我负责运送一只宝瓶往皇都,一刻钟前,宝瓶在门窗紧闭的屋内离奇失窃。这本是送往皇都为一位老太太贺寿的寿礼啊,您就是不看僧面也看……” 世子爷最敬爱的祖母,不就是近来大寿么。 荆芥闻言,看了徐昇平一眼。 陆执方的声音在门后响起:“进。” 徐昇平如愿入内。 滴水成冰的夜,厢房没点灯,只摆个烧得正热的炭炉,不见多少暖意,全因西边那半扇敞开的花窗,叫冷风裹着月色,猎猎闯入。 他迫切想见到的小陆大人披一条天灰色的鹤氅,悠闲坐在窗边一把太师椅中,轮廓陷在半明半暗里。 徐镖师心急,自顾自说了失窃经过:“小陆大人,宝瓶在桌面,离床只五步远,抬头就能看见。我半睡半醒听见一声轻响,以为是做梦,察觉不对,再扭头一看,宝瓶就不翼而飞了。” 他又补充:“驿站前后门都有我弟兄看守,确定那一阵子无人离开,定然还在驿站里头。我想请小陆大人帮帮忙,把宝瓶找回来。” 陆执方判研的目光盯着他好一会儿。 “哪个镖局?” “嵩州的……五通镖局。” “宝瓶既是寿礼,送礼人是谁?” “小人只知宝瓶是六十大寿的寿礼,在皇都福来客栈交接,有人等候取货。其余的……一概不知。” “嵩州距京城甚远,你如何认得我?” “从前跑镖进过京,遇到过小陆大人办案,听闻小陆大人善谋善断,手底积压的悬案疑案甚少,年年都得陛下嘉奖,是大理寺最年轻有为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徐昇平这么想。 可没等他恭维话讲完,陆执方在昏暗里偏了头。 荆芥的剑柄一拍他肩头,“走吧,别打搅我们世子爷休息,该报官报官,该抓贼抓贼。” “回、回去?”徐昇平一噎,“不帮了?” 陆执方睨他:“我何时说过要帮?” “小陆大人,”徐昇平咧出个比哭难看的笑,“宝瓶是三澤窑的松石绿八极香瓶,顶顶的好东西呐,陆家老太太定然喜欢的,丢了多可惜……” “不可惜,本就不是给她老人家的礼。” 徐昇平脸色唰地变了。 屋内一时沉寂,他嘴唇张了张,说不出话来。 “我不厌人说谎,世间人人有难处,说点谎不算罪过。但不喜有事相求,还把人当傻子。” 陆执方话落,荆芥作出送客模样。 徐昇平呆若木鸡地转身,忽而回头,箭步冲到太师椅前,朝陆执方跪了下去,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是我自作聪明鬼迷心窍,小陆大人原谅!” 面前的青年郎君一手掖着鹤氅,一只皂靴踩在地上,不紧不慢地打拍,似乎在思考拿他怎么样。 那声音很轻,像踩在徐昇平心口。 半晌,开了尊口。 “先说说。” “说,说什么?” “说说你如何鬼迷心窍。” 徐昇平在昏暗里,对上了陆执方的目光。 “宝瓶确实是寿礼,雇主没说是送往哪一家。我巧合听见您的护卫说起,要赶回京给老夫人贺寿,怕您事不关己不愿意帮忙……才、才出了这昏招儿。” 陆执方哂笑:“诓骗我,镖局能落得好?” 徐昇平咽了咽口水。 “镖局名字也是假的吧?” 事已至此,再多狡辩不过徒惹对方生气,徐昇平一屁股坐到地上,老老实实交代,“小陆大人猜得对,嵩州没有五通镖局,我是弘运镖局的。” “我是顾不上了。”他喃喃,像在解释,又像自言自语,“今年时运不济,年头到年尾丢了两趟镖,要是再丢一次,我的镖局只能关门大吉,家里八口人都跟着我喝西北风去。” 等到天亮报官,不止变数大,还坏镖局声誉。 不如直接求助眼前这位小陆大人,官字两个口,动动嘴皮子就能把驿站翻个底朝天。等镖物找到,再交接完,他立刻溜出皇都,往后再不接这边的镖。 可如意算盘落空了。 徐昇平薅了一把自己后脑勺的头发,眼睛一闭,心一横,“着实是头昏脑热。小陆大人心里有气,要打要罚都随意,只求您拣快的来。” 他还得回去和弟兄们商量接下来如何是好。 陆执方的鹤氅越过他,掠出一阵寒意。 徐昇平睁眼,太师椅已空。 荆芥没好气地冲他再翻了一个白眼:“帮你搜查是别想了,世子爷愿意去失窃现场看,还不带路?” “这就去!就去!”徐昇平忙不迭爬起来。 三楼厢房,灯火明亮。 时隔两年,再次看这位小陆大人的模样,还是要夸一句生得真好,戏文写的玉山照人,丰神俊朗不是夸张。不过青年的眼角眉梢像罩了层冰壳子,街上大姑娘小媳妇想丢帕子香花,估计是没胆儿的。 徐昇平乱糟糟走了个神,被陆执方唤回。 “宝瓶原本放在何处?” “就这儿,这张桌子。” “没遮没挡,就放着?” “丢镖丢怕了,好端端锁在箱子里的东西都能不见,光秃秃放着一眼瞧见,我能安心。” 徐昇平脸色再度郁卒起来,光秃秃的也丢了。 陆执方开始问他失窃时的更详细经过,包括失窃前后一众镖师的方位和看守安排。他一边问,一边检查闭合的两扇窗,连桌布都掀开看过一遍。 最后,视线落在了屋顶横梁上。 荆芥足尖一点翻上去,“爷,横梁没有异常。” 陆执方视线没动:“看屋顶。” 荆芥翻身而下,出了厢房,不多时攀上驿站三楼的屋顶,掀开了一片瓦,声音从头顶远远传来。 “爷,这有瓦片松动的痕迹。” “几片?” “只一片。” 荆芥揭开,漏开的一角不比巴掌大多少。 他花了些许时间才返回屋内,手掌都是灰,捏着一团物什,“爷,屋顶烟囱找到的。” 陆执方接过那物什,在油灯下分辨,是一团弯曲打结的银白色绳索,末端系着个小勾子。 徐昇平跟着琢磨:“小陆大人,这是何物?” “钓宝瓶的勾。” 徐昇平见了鬼般,两手纳闷地比划起来,“宝瓶有这般宽,屋顶瓦片大的洞,它出不去啊!” “没钓出去。” “那……那钓去哪儿了?” 陆执方修长的手指已经顺一段鱼线,用铁钩卡着桌上白釉酒壶的耳柄试验。酒壶半满,被吊起来,徐徐降到及地距离,再猛地一甩荡。 “哒”一声,酒壶在桌底落地,稳稳立定。 细线小勾松脱,拽出,勾起桌布边缘,把酒壶严严实实遮挡了起来。 徐镖师的脑子也“哒”一声,天旋地转起来。 花瓶失窃时,他迷迷糊糊听见了极相似的声音,此刻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陆执方替他说了:“调虎离山。” 徐镖师胸口翻腾,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按这意思,他以为宝瓶失窃时,其实还在房内,不过被钓到某个隐蔽的角落,比如桌底。全是他心神大骇,害怕盗贼走远,没多检查就跑去喊人了。 “你离开后,谁进过这里,谁就可能是贼。” “一年丢三趟镖,查查内鬼吧。” 陆执方一句接一句,把他说得一颗心往下坠。 徐昇平心里浮现起一张脸,不愿意承认,“小陆大人,我身边可都是出生入死的弟兄啊,过命的交情……这会不会是弄错了?” 陆执方将鱼线收好,丢回桌案上一指,“会弄错,我只说推断,你自行分辨。” 主仆二人回到二楼厢房,已是后半夜。 陆执方命荆芥收拾行囊,“再过半时辰出发。” 荆芥熟练地从怀里掏出一对掷茭,在桌上一掷,“爷,哭茭不吉,要不换个时辰再出发?”他家世子爷哪哪都好,就是忌车怕水,出远门总不顺遂。 陆执方一静,“已日行一善了。” 说罢,三楼传来比丢宝瓶更大的动静,间或夹杂着徐昇平暴怒的质问声。内鬼看来抓住了,荆芥默默收回视线,又掷了一遍,还是哭茭。 “爷,你如何知道宝瓶不是送给老太太的?” “事以密成,能把这么贵重的东西往镇国公府送,定有所求,事未成之前,不会轻易泄露消息。” 再者,嵩州压根儿没有五通镖局。 披星戴月的回程果真不顺遂,半道下起了阵雨。 两人赶路一整日,回到镇国公府,满身狼狈。大厨房这两日定时备好姜汤热水,只等人一到就能用。 荆芥跟着陆执方往院子去,远远路过了畅和堂。 陆执方脚步一顿,“问管事开畅和堂的屋门,里头西厢房的书桌暗屉里有一只楠木盒,替我取来。” “这就去。” “等等。” “木盒带锁,钥匙也一并取来。”陆执方的眉头微蹙,似是在回忆思索,“钥匙应在院后树林东边,距院墙最近的那棵树的树洞里。” 荆芥一默,面上露出惊奇古怪的神色,但服从惯了,不敢多问就匆匆去办事了。 陆执方从浴房出来,金丝楠木盒已摆在屋内。 荆芥左手心放着一枚略腐锈的铜匙,右手心攥着几只皱巴巴有点潮的……纸蜻蜓。 陆执方投去目光。 “和钥匙一起放在树洞里的,不知有无用处,”荆芥端详主子的表情,也觉自己鬼使神差多此一举,“纸还挺新,许是小公子贪玩扔进去的。” 他要把纸蜻蜓扔丢,陆执方已拿起了一只。 羸弱的纸翅膀翻折,隐约露出字迹来,在陆执方手中翻转几下,就被还原成了一张皱巴巴的薄宣。 纸上勾勒一只低头舔食的狸奴,旁边簪花小楷写一句话,“寒冬腊月水成冰,狸奴与我共分食。” “他还写不出这样好的字。” 陆执方三两下,把几只纸蜻蜓都拆了,“得空了去问问,畅和堂近来是谁负责打扫,有谁出入过。”
第3章 玉靥薄晕,无辜眼神忽而一…… 畅和堂是陆执方孩童时念书居住的院落。 眼下久无人居,存有旧物的屋舍都落了锁,只隔三差五派个粗使丫鬟去清扫外庭的落叶枯枝。 骤然被荆芥问起,府里管事韩长栋的心便一紧:“可是打扫得不仔细,惹了世子爷不满?抑或是丫鬟手脚不干净,撬锁偷了东西?” 不然怎会才叫他开锁,回头又来打听? 世子爷吩咐的事,荆芥素来嘴巴紧。 他只露个稀松平常的笑:“韩管事就说近几日都有谁负责打扫吧,把名字报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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