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不及了,斐姐姐,斐姐姐!” 苗斐抬头,就见族妹苗慧不顾礼数,直接推门而入,半点眼光都没分给跪在蒲团上陈情的馥梨。 “斐姐姐,丞儿有回你这儿来吗?” 不等苗斐回答,苗慧已动起来。 恩孝寺收拾给镇国公府的静室,是最宽敞舒适的一间。可寺中清简,再体面的静室也是目光一扫,轻松绕两圈就能看得一清二楚的,蒋修丞不在。 苗斐正满脑门官司,不差多她这一件,“丞儿没有回来我这里,你慢慢说,究竟发生何事了?” “丞儿不见了,婢女没看住,不敢往我这里报,实在找不到了才来,等我再发散侍从去找,各处都不见踪影了。”苗慧失魂落魄,扶着木桌,快要站不稳。 馥梨回忆她看见的场景。 “苗夫人有找过后山那片吗?我恰好见小郎君推门出,是往侧门通往后山方向去的。” 苗慧木然摇头,“婢女也是这么说的,找过了。” 苗斐看一眼,就知道族妹此刻已没了主心骨。 这次礼佛,她本也要带小儿子来,是临行前听到执方说近来京畿周边幼童报失多,有蔓延到皇都中的趋势,苗斐才改了主意,就带嘉月过来。 若是一时走失,只要还在寺庙,掘地三尺总能找到,就怕是遇上了歹人。 念及至此,她把方嬷嬷喊进来,“叫山门处的人都帮忙找,庙中方丈也去通知。”再睨了一眼馥梨,“你既然认得小郎君,你也去找,旁的事情等回府再说。” 馥梨没耽搁,起身拍拍膝盖,就同方嬷嬷去了。 镇国公府的人把搜寻重点放在后山。 一直找到日落西斜,林中金灿灿的日光穿过树影斑驳,都毫无所获。恩孝寺的光头小师父找到馥梨,合十见礼:“可是馥梨姑娘?” “我是,蒋小郎君找着了?” 小师父摇头,“苗夫人报官,官府已将山门封锁。官差说今日接触过、见过小公子的人都要问话。馥梨姑娘请随小僧来。” 馥梨匆匆跟去,来到偏殿一间屋前。 屋外有佩刀官差把守,镇国公府同少卿府的许多仆役排成一列,正在等待问询。 馥梨等了许久,才轮到她进去。 屋内堪称空荡,红木长条案后坐了一人,正翻看一副地图模样的纸页,缎面官服上是绣工精巧的瑞兽图腾,衣领挺括板正,露出一线白绢中单。 同她那日廊下所见一模一样。 是穿绯红官袍的陆执方。 双梁乌纱帽端正戴着,更显得凛然不可侵犯。 陆执方眼皮未抬,手指一张鼓凳,“坐”。 馥梨坐过去,双手交叠在膝上。 临时腾出的讯问室空旷,鼓凳摆得离长条案远远的,设在整间屋的中心,人一坐下,就有从四面八方被审视、被探究的感觉。 陆执方身侧的书吏发问:“姓名?什么身份?何时最后见过蒋修丞?” “镇国公府的粗使丫鬟,名叫馥梨,约莫一个时辰前,见过蒋小郎君从客寮侧门跑过。” 陆执方听到熟悉的声线,默然抬首。 镇国公府极大,他出入只走西门,往长辈处请安只走西路,有些地方全然不会再经过,有些人全然不会再碰见。就连小重楼外的那些草,他都叫人拔了。 书吏按部就班,一模一样的问题,问了馥梨。 得到的回答同前边那些人大同小异,“当时蒋修丞或他的婢女有何异样之处?或者值得留意的地方?” 一般问到这里,就是差不多结束的意思。 鼓凳上的丫鬟没有民见官的局促惊慌,脸上露出仔细回忆的神色,“小郎君很抗拒婢女跟随,一直想要摆脱婢女的视线,此处之外,没有了。” 书吏记录的手一顿,望向陆执方。 陆执方看馥梨,“他当时说了什么?” 馥梨将小郎君和婢女的对话复述了一遍,尽量不漏掉细枝末节。陆执方接过书吏递来的记录,“辛苦,李大人先出去歇息吧。” 书吏一愣,道了句“下官告退”,起身离去。 馥梨从那推开又阖上的门缝里,瞧见了月亮。 已经天黑了,小郎君还没找回来,无论是走丢了还是被绑走,都不是好预兆。 “陆大人,蒋小郎君是遇到歹人了吗?” “目前还没有证据。” “今日能找回来吗?” “若他还在寺庙里,就肯定能。” 陆执方打量她一会儿,声音淡得毫无好奇之心,偏拣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头发怎么梳回去了?” 馥梨微愣。 陆执方问得很淡然:“同那日不一样。” “那日是哪日?” “你知道哪日。” “那是出府逛街玩才有的,胭脂铺免费梳的。” “那别的丫鬟怎么还有?” 馥梨想了想,世子说的或许是桂枝。 她那日研究了所有光顾脂粉铺子的丫鬟的发髻,琢磨了差不多的梳头方法,后罩房手巧的都学会了。 陆执方抖了抖证词,纸页微微作响。 馥梨回神,揪了揪衣袖,“冬天冷,我想多睡一会儿,梳精巧的发髻很费时间的。” “何时要起?” “卯时三刻。” 同他要上早朝的时辰都差不多了。 陆执方略微意外,想到陆嘉月同她这般大时,也是缺觉的。屋内静了一会儿,他手指点点案头,“你过来,这里签个名字。” “到时辰了么?” 馥梨疑惑地看案头的小香炉,还剩小截未燃尽。 “你知道香炉的用处?” “我看之前每个人进来问话都是差不多的时间,这香点了,难道不是用来计时的?” 陆执方深目看了她一眼。 的确没说错。 这是衙门惯用的审讯技巧,每个证人盘问的时长一致,避免有心人揣测、加害、单独打探消息。 正因如此,他才会在空白的时间里,肆无忌惮地问她与案情毫不相干的,他却想知道的问题。 “来签字。” “好。” 穿着灰扑扑棉袄的姑娘,从鼓凳上跳下,走到他案前,梳得潦草的发缝冒出草儿似的小头发。她熟练地握起毛笔,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 馥、梨。 依旧是他喜爱的,有灵秀气韵的笔迹。 依旧困在与她不相称的境遇里,得自在闲适。 陆执方垂眸,视线落到她那双手上,食指和中指的指节有两颗冻疮没好,泛起点红色。小姑娘搁下笔,拿左手衣袖去用力擦发痒的地方。 一遍,两遍,三遍,毫不惜力,以痛止痒。 陆执方反应过来前,手已扣了上去。 不禁微微一哂,活了二十三年,从没哪一刻觉得自己这般像登徒子,但没关系,他认了。
第9章 “信我。” 馥梨手腕一紧。 她低头,瞧见陆执方骨节分明的手从官袍阔袖里出来,两指扣住了自己手腕,尾指扫过她手背,透出干燥温热的触感。 “世子?” “长冻疮这么挠,谁教你的?” 他语气很理所当然,仿佛入府第一日,陈大娘来监督她浣洗衣裳——“绉纱裙这么拧,谁教你的?” 世子的表情亦很正经,充满了质疑与不赞同。 馥梨一时忘了自己最先开口要深究什么。 “我……痒得厉害。” “痒了涂药,去高扬的管事房拿,同他告三日假说手不能碰水。”陆执方松开了她的手,坐回位置上,递给她一叠记录,“你既识字,按姓氏的笔划从少到多,这叠记录整理一下。” 馥梨接过去,见陆执方依然在研究那张恩孝寺的地形图,不时用墨笔圈出几个地方。 小香炉里,最后一点香灰飘落下来。 馥梨将整理好的记录递过去。 陆执方从红木案后绕出来,地形图折入袖中,“两刻钟后,所有人要去正殿集合,你去客寮知会我母亲和少卿夫人一声。” 大太太的静室前,守门的方嬷嬷走开了。 馥梨敲了门,里头无人应答,只传来苗夫人歇斯底里的声音,短短几个时辰,她似乎已从孩儿失踪的惊惶无措里,衍生出一种怨怼。 “我待他还不够好吗?吃好的穿好的,读书写字的笔墨砚台都给他买最好的!” “我真心实意把他当亲生儿子看待,他呢?” “成日里只知道同胡同巷子那些没根没底的孩子瞎胡闹,这样我们如何放心把少卿府家业传给他?我看他就是故意躲起来,不想回少卿府!” “斐姐姐……他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馥梨心头一跳,定定神,再用力敲门,“太太。”里头声音戛然而止。 半晌,苗斐喊她:“进来。” 馥梨进去,见苗慧一双眼眸哭红,神情里的愤懑未能妥帖收住。小郎君原来并非苗夫人亲生的,怀疑那他自行偷跑离开,并非没有可能。 馥梨将众人需要到大殿中集合的消息转达。 苗斐拍拍苗慧的肩膀安慰:“你先别多想,天黑了不安全,孩子找回来最紧要。先去正殿配合官府。” 众仆人前前后后,簇拥着苗斐与苗慧去了。 馥梨环顾一圈,见正殿每个出口都有官差把守,殿内有三两官员,唯独不见陆执方。 佛像在数百盏长明灯的映照下,浑身被镀上一层金辉,垂眼望座下芸芸众生。这次满殿的人不再是为祭拜而来,都将目光投向了头戴乌纱帽的官吏。 那官员白面微须,约莫四十出头,开口讲的官话并不标准,带点儿口音,“本官是长兴县知县张昭,接到恩孝寺来报有香客家的幼童走失。经过搜查,现已掌握了重要线索。” 他顿了顿,袖子里掏出一片团花纹图案的锦布,命人递给了苗慧,“不知苗夫人可认得这块布?” 苗慧接过辨了辨:“是丞儿的,他今日穿的锦袍就是这个花样的!张大人,丞儿是不是找到了?” “苗夫人稍安勿躁,这片碎布是在客寮西墙的狗洞里找到的。有人见到小公子衣衫完好地跑出了客寮,衙役却在狗洞发现碎布,说明小公子实际去而复返,极有可能还在寺庙,乃至于客寮附近的区域。” 被滞留不得出的众人议论纷纷。 张昭走到苗慧近前,“本官还想请苗夫人再闻一闻,这片碎步上的气味?” “气味?” 苗慧茫然,将碎布放到鼻尖下,什么也没闻到,只觉佛像下香烛燃烧的味道还更强烈些。 “没什么气味啊……” “请苗夫人再仔细辨认。” 苗慧脑子里乱糟糟的,使劲嗅了嗅,“丞儿还小,并不佩戴香囊香药,这布料除了皂角香胰,就是府里惯用的熏香……”这些不是她闻出来的,是推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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