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就是贵府熏香的气味!” 张昭朗声接话,“走失幼童是少卿府家的小郎君,吃穿用度都讲究,就连衣裳上也有特殊香气,就算是用其他气味强烈的东西也无法掩盖。” “本官管辖的长兴县衙豢养了一批嗅觉极为灵敏的官犬,多次协助破案,眼下官犬由巡捕牵着,就等在山门处,随时准备进来搜查。” 张昭话落,人群中不知是谁附和,“对对,我就是长兴县来拜佛的,上次我丢了个荷包,都被偷儿带出五里地了,全靠巡捕用官犬找回来的!” 真有这般神奇? 其余周边县的百姓诧异,苗慧心里燃起了希望。 张昭清清嗓子,“此时叫各位过来,是为说明,这批官犬虽嗅觉敏锐,但性情难驯,为避免误伤,接下来一个时辰内,请各位到官差安排好的地方静候,切勿随意走动。否则,被官犬咬伤的后果自负。” 民众里有不满的,抱怨两声,看见配着雪亮弯刀的官差,悻悻收声。官差指挥人往两个方向走,并不紧贴随行,只不远不近地呼喝着。 此刻,陆执方正在藏经楼顶,凭栏远眺。 此处占恩孝寺所有屋舍楼宇的地势最高处,可一览正殿东西两门涌出的人群,大多数人听令行事,少数人趁官差不注意,或故意落后,或拐入墙角。 西南、东南、正北方都有人脱离队伍。 陆执方择了一处去跟,其余两处交给荆芥和长兴县衙差。脱离队伍的人鬼鬼祟祟,遁入伽蓝殿后一间厢房,进门前还左顾右盼,看有无尾随的人。 陆执方一挥手,随行衙役踹开了房门。 厢房之内,男人目瞪口呆,手刚打开了功德箱的锁,掏出了里头香客捐赠的香火钱。衙役一左一右扣住他肩膀,“旁人都听候命令配合搜查,为何你独自潜藏在此?蒋家小郎君的失踪与你有何干系?说!” “冤枉啊!我、我连他长什么模样都不知!” “那你为何偷偷摸摸到这儿来?” 衙役还待再问,陆执方已转身走了。 “小陆大人,这人不管了?” “浑水摸鱼偷香火钱的,扣起来,事情了了再交给方丈处置。”陆执方回忆藏经楼看见的其余两个方向。 恩孝寺有法会,山门处特意安排僧人迎客。 访客大量进入的时辰,任何离去的人都会留下深刻印象。僧人说没有同蒋修丞年纪相仿的孩童离去,加上张昭的人在墙根狗洞处找到的衣料,他断定蒋修丞还藏在寺庙里。 一个小小孩童能藏匿如此之久,定然有熟悉寺庙内部的人在操控。而要避免蒋修丞的藏身之所被官犬找到,将他身上衣袍脱下来,误导视线是最好办法。 所以藏匿他的人会脱离人潮,去接触蒋修丞。 石道另一头,荆芥亦在找陆执方,且脚程更快,找到了人,“爷,香积厨后头有动静,就是……” “说。” “就是馥梨姑娘也在里头,”荆芥纳闷,“属下不知是她先找到了蒋家小郎君,还是……” 他一介武夫,查案的事情属实一窍不通。 陆执方加快了脚步,“先带路。” 十五月圆,云雾稀薄,清辉亮得惊人。 馥梨在不燃灯的后厨里,借着月色,看清楚眼前人,心头亦是一颤。不久前见过的蒋家小郎君,锦衣华服,头戴玉冠,如今可怜巴巴地缩在一个腌菜的大瓦缸里,形容狼狈,满身酸味。 若非瓦缸背面靠墙处,特意开凿了几个通风小洞孔,这孩子就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她找到一盏小灯点燃,在厨房灶头的抹布上,擦干了手上粘着的腌菜汁水。 蒋修丞脸上不知是汗是泪,稚气的脸庞看着她,不见惊慌,“你是谁?少卿府的婢女?” “我不是少卿府的,是镇国公府的。” 馥梨抖了抖抹布,翻出来还算干净的一面,在蒋修丞狼狈的脸上抹了一把,“小郎君,苗夫人和少卿府都很着急在找你,跟我回去吧。” 她搁下抹布,要把蒋修丞抱出来。 蒋修丞拼命挣扎,缩回瓦缸里,对着横在面前的胳膊就是一咬,跟小兽似的,叼住了就不肯松口。 馥梨一下子痛得倒抽冷气,“你再闹,把官差引过来,帮助你藏在这里的人就要被定罪捉走了!” 蒋修丞愣住,松了牙关,嗫嚅道:“没人把我藏在这里,是我自己不想回去,我自己藏的。” “缸快到你胸口高,你自己如何躲进来?” “我……反正我就是想办法自己躲进去的!” “好,你自己躲进来的,现在快些回去。” 他对上馥梨有几分着急的眼神,试探着问她,“官差真的来了吗?我母亲报官了?” “已经把恩孝寺团团围住了,谁都出不去。” 蒋修丞信了七八分,忽而害怕起来,软软改了口:“姐姐,我跟你回去,但是你不要告诉我母亲,我躲在这里,你就说是在后山那片找到我的。” 馥梨不答,向他伸出了被他咬过的那只手。 “你先答应我,我就出来。”蒋修丞很坚持,额头上还不伦不类地沾了半片腌菜叶子。 “那你为何要独自藏在此处?” “我不想回少卿府……我想回家,回我自己的家。”蒋修丞一开口,声音哽了哽,忽而藏匿大半天的满腹委屈担忧涌上来,眼泪说掉就掉。 馥梨去擦,只越擦越多。 她看了看月亮上移的位置,“你先出来。” 蒋修丞的手搭过来,任由她半搂半抱,将他带离装腌菜的大瓦缸。他吸了吸鼻子,不复面对少卿府婢女时的骄纵:“姐姐,你快些答应我。” “小郎君,我……” “她说的不顶用,你不妨哭给我看。” 屋门蓦地被推开,青年长身玉立,冷着一张铁面无私的脸,身后是荆芥、长兴县衙役几人。衙役手中还押着一个妇人,死死捂着她的嘴不让发声。 那妇人模样姣好,两颊清瘦,浅淡的眉头紧锁,此刻正盯着后厨房里的馥梨和蒋修丞,拼命挣扎要从衙役手里脱身,拉拉扯扯间,露出两条手臂上的斑驳伤痕。是白日里借给过馥梨和桂枝小板车的厨娘。 馥梨猜测成真,一颗心沉了沉。 蒋修丞看到妇人,先是一喜,继而越过馥梨跑过去,对身材魁梧的衙差毫无章法地拳打脚踢起来。 “你放开她,放开我阿娘,放开!” 小孩儿一股蛮劲,乱拳之下有那么一两捶是真痛。衙役龇牙咧嘴,偏不敢还手:“小陆大人?” 陆执方手指虚空一点:“松了。” 妇人被松开钳制,扑过去把蒋修丞抱在怀里,仿佛是失而复得的珍宝,眼泪簇簇落下来,“丞儿……” 陆执方没理会哭成一团的母子,入了后厨,停在蒋修丞藏身的瓦瓮前。盖子已被挪开,竖立在一旁,缸口挂了十多颗蔫巴巴的腌菜。 每一颗都以反常而整齐的模样,交织在一起。 陆执方举起一盏小油灯,照近去看。 原是菜头部位用细线穿梭,再密密缝进了一片与瓦瓮同色的纱网中。他寻到一根烧火棍,挑起缀满了腌菜的纱网,拨到跟随进来的捕头脚下。 “后厨房,我记得刘捕头说,搜过两轮了。” “是,是卑职的人办事不利,搜查时候不仔细。可我们也没成想,这妇人如此狡诈啊!她早有预谋!” 刘捕头脸色快赶上地上菜色,瓦缸味儿忒冲鼻,掀开看都觉得熏眼睛,有谁想到还要拨开看,更别提想到锦衣玉食的小公子会盖在满是腌菜的纱网下。 “那她如何想到?” 陆执方那根烧火棍一点,点在馥梨脚边。 刘捕头脸色萎靡,哑口无言,余光瞄见陆执方走了,灰溜溜跟过去,再去看蒋家小郎君和那妇人。 妇人哭过一顿宣泄,似已经认了命,摸摸蒋修丞的脸颊,“是阿娘一时想岔,办了糊涂事,你回去好好念书,好好孝顺苗夫人,不要总惹她生气。” 蒋修丞知道不好了,只抓着她不肯撒手。 可阿娘别过脸去不看他了,面容肃穆的衙役大叔也不分眼光给他。他满心惊惶,想到馥梨之前说的,阿娘要被定罪抓走,猛地转头去看馥梨。 馥梨朝他极轻微地摇头,视线看向了陆执方。 陆执方正在用帕子,慢条斯理擦拭烧火棍粘在他掌心的一层浮灰。忽地,一团软绵朝他扑来,把眼泪抹在他腿上,可怜巴巴地哀求:“官老爷,你不要抓我阿娘,是我自己躲起来的,不要抓我阿娘!我同母亲拌嘴了,想独自躲起来气她。” 小孩儿说得颠三倒四,左一个阿娘,右一个母亲,哭得连声音都变调了。现场不少家有同龄小孩的衙役都露出几分同情的神色,给富贵人家当养子,却不忘生母恩情,好孩子啊! 荆芥却目瞪口呆。 世子爷素喜洁净,住驿站的浴桶都要擦过三遍才愿意用。这小豆丁满脸的鼻涕眼泪,满身的腌菜酸味都蹭在了世子爷洁净如新的官袍上。 他看着看着,仿佛从陆执方如凝霜色的冷脸上,看见了自己不翼而飞的工钱,赶紧回神,一个箭步,把小孩儿从自家主子的长腿上撕下来。 世子爷果真冷笑一声,扬了扬衣裳下摆。 “此案秉公办理,押送到少卿府夫人住处。” 衙役们和荆芥带着母子俩走远了。 馥梨刚抬脚,叫陆执方一声钉在原地。 “去哪儿?” 皓月当空,身姿清逸如松鹤的青年回看她,眉间带了几分秋后算账的冷肃,“你跟我来。” 陆执方没将她领去客寮,而是去了之前用作讯问的偏殿厢房,屋内衙役已撤空。 “把门阖上。” 馥梨掩门回身,却见陆执方在半开半闭的窗扉下,不疾不徐地解他的绯红官袍,修长手指摸索到了领口暗扣,再下移到腰侧。 馥梨退了一步,听见陆执方嗤笑一声。 “知道怕了?独自去后厨房查看的时候怎不怕?” 他三两下褪下外袍,攥在手上,下摆那抹可疑的黏糊水迹在月色下露出碍眼的痕迹,“替我擦干净。” 馥梨没动。 “是你朝那小子使的眼色,别以为我没看见。” “婢子是瞧着小郎君可怜。” 馥梨过去接了官袍,在案头铺得平整,从衣兜里掏出她的帕子,认认真真给陆执方擦拭。 陆执方凑过去监工,只见少女的樱唇抿成一线,恨不得能给他官袍擦出个洞来。 “那妇人不会收监的。” 馥梨手一顿,对上陆执方笃定的眼。 “信我。”
第10章 她轻声改了口:“陆大人…… “信我。”陆执方道。 馥梨过了片刻点头,“我信的。”世子说韩长栋不会再来找她麻烦,她真的过上了好一段安生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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