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她无比清楚。 皇后见此情景,忙笑着打起了圆场,她起身走到灵徽跟前,亲自扶起了她,一面握了她的手,一面笑道:“灵徽如今的身份,自然不肯轻易踏足红尘的,还是妾身特地请她来的。陛下忘了吗,妾亦好道,生辰之日,她肯来,是妾的荣幸。” 谢皇后如此说,萧祁自然不能再拂了面子,淡漠着寒暄了几句,就不再她。 灵徽奉上自己的礼物,那是一副画,山水清幽,意境悠远,是皇后喜欢的风格。 还未等皇后夸赞,身后突兀地响起了一个声音,清清朗朗的,很有少年意气:“好脱俗的画,这用墨,这意境,当真不凡。” 带着笑意的夸赞随着一阵白檀气息一道袭来,灵徽免不了侧目。一身夺目的绛色首先闯入视野,接着,一张昳丽夺目的脸就突然落在了她的眼中。眉目如画的少年有着艳夺桃李的容颜,这张脸就算是长在女子那里,也算得上出众美丽。 她客气地浅笑了一下,准备将自己慢慢躲在不起眼的地方,远离这样尴尬又无聊的场合。可是那双眸子却像是黏住了自己一般,即使她离开很远,仍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从身后传来,让她很不自在。 可这样的不自在,并没有随着宴饮的开始而消弭。因为她又遇到了一个不想遇到的人,那个人偏偏就坐在自己不远的地方,用一种自以为专注又深情的眼神盯着她。她做不到视而不见,只好抬起眸子,微微点头,算作招呼。 王家长房最出众的郎君,迎娶四世三公杨家的女儿,原本是世人眼中最绝佳的婚事。可这婚事却随着天下动乱骤起,变成了一场笑话。拥立新帝的功劳让王家在天下世族里脱颖而出,成了最炙手可热的存在。王家人自然不允许他们最为骄傲的儿郎和一个失了家族依仗和清白名节的女子有什么瓜葛。 而且她也不愿意啊…… 城破那日,她也等过他的,可无限期待的后果,只有无限失望。她就是个别扭的性子,一旦失望了,就不会再给彼此任何机会。 乐舞声阵阵入耳,有些嘈杂,空气里弥漫的酒肉气息,一些不太好的记忆,随着这样的气味涌入她的胸口,免不了又是一阵恶心。她扶着额,踉跄着站了起来,迫切想要逃离。可惜,这里不是深宫,而是高台。避无可避之下,只好躲过了人群,站在台边,俯身看着台下的万家灯火。 春夜的风还有些料峭,侍婢云阁将披风裹在她身上,担忧地望着她。“女君,咱们可要先回去?” 灵徽摇头,笑得寂寥:“没看到陛下正在兴头上吗?我们何必扫人兴致。”说罢,见她担忧,又笑道:“我的药包落在席间了,你去取给我吧,我嗅一嗅便好了。” 不知何时有了这个毛病,入道大约也有这层关系,雁回山的玉清真人最会制药,嗅了她给的药包,总能纾解些许。可惜,真人年初仙游去了,忘了把药方留给她,手里存的药包不多,她舍不得弄丢。 俯瞰尘世,这样的热闹气象,让她几乎忘了今夕何夕。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沉稳有力,想来不是云阁。她回头,果然看见一个萧肃清举的身影站在不远处,温温柔柔地看着自己。 年少时,她很喜欢这个目光,在一众混着红尘气的眼神中,琅琊王家的王愔,最是不卑不亢,不染纤尘。他生得俊朗,一言一行都合乎规范,是温雅君子的典范,也是洛阳女子心中最中意的郎君。 可是他骨子里是疏离的,越温柔客气,就越不可靠近。偏偏,那时她不懂。 如今只觉得讽刺。她停在枝头时,尚且和他不亲近,如今落入泥淖,更不想和他扯上关系。 “圆月,”他轻轻叫起那个颇为亲密的称呼,却站在一个极有分寸的位置,保持着似乎亲近,又不能让人指摘的距离。如他的为人,周到极了,冷漠极了。 经历了太多,已经不会再生出不谙世事的悸动。她不明白今时今日,他想做什么,保持陌路不好么,就让所以人都忘掉曾经的婚约,各走各的路,权当不认识。 “将军。”她还了一个礼,称呼他的官职,如他一样,客气却疏离。 站了半晌,冷风逐渐凌冽起来,灵徽不想多待,准备离开时,他却上前了几步,有些唐突地站在呼吸可闻的地方,低声道:“我一直在等你……” 幽微的叹息,夹带着身上沉水的香气,拂过她的耳朵。灵徽的心,悲伤的颤动了一下,不是为他,而是为自己人生错位的那三年。三年,沧海桑田,人事全非。她并不奢望谁会等着她。 “什么?”她扬起眸子,幽黑清亮的眼眸,状若懵懂地看着对方,似乎不明白他说什么,又似乎在诱惑着他将话说得更透彻。 王愔看着她,眸光微沉:“聘礼我早已准备好,你为何宁愿入了道门,也不肯给我一个机会。” 这样的语气,好像她是个践踏别人心意的恶人。 “将军还是忘了吧。”她浅笑,微微瞬了瞬眸子,越发显得清冷,“忘了这场婚约,对于将军,对于王家,对于我,皆是好事。” 第3章 三、回山 也不知这位小国舅是任性习惯…… 云阁来得很快,没有给她太多悲春伤秋的机会。灵徽从她手中接过药包,放在鼻下深嗅了几口,才觉得自己的呼吸微微顺畅了几分。 “这段婚事是先帝亲赐,你阿父也很满意,你为何……为何不愿?”王愔不忍谈话就这样无疾而终,匆匆相见,多看一眼都困难重重。 他自小被培养的知规守礼,从不逾矩,唯一的一次冲动,就是跪着求阿父,让他为自己出面,求娶弘农杨家的灵徽,那个美丽烂漫,如桃花灼灼的姑娘。求娶杨家女意味着什么,他自然明白,阿父对于他的这个决定十分无奈,却也还是答允了下来。 彼时朝局暗昧,大乱已起,萧家各地藩王狼子野心,手握重兵而争战不休,皇帝依仗的唯有杨家,也只有杨家将自己的满门生死都捆绑在奄奄一息的朝廷上。就算是赐婚,也无人甘愿陪着他们共进退,更何况主动求娶,还是琅琊王氏。 皇帝激动不已,赐婚的旨意都没有经过中书门下,仓促慌张,其意不言自明。 可惜,他们尚未完婚,洛阳便已陷落,她落入敌手,三年音讯全无。 王愔知道她的顾虑,表示自己并不在意:“我最后悔的事情,便是当初没有带你一起离开。” 灵徽放下了手里的药包,握住了云阁的手,并不想多和他纠缠过去的事情。 “没什么后悔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法,你我无缘,不用介怀。”她说话的语调和相貌一样冷若冰霜。 王愔想不明白,是什么让一个明媚的姑娘,变得如此面目全非。她看上去楚楚纤弱,可说出的话却像是刀剑般锋利伤人。明明她是温柔可人的,会甜甜的笑,会羞怯地躲在树后偷偷看他。 “你当真是圆月吗?”他声音不大,带着怅惘地语调。那年,当从她的族兄杨临的口中知道这个名字时,他就想过,待她过了门,他一定不会生分地喊她灵徽。他会叫她“圆月”,如她所有亲近的人一般。 她愣了一瞬,继而仰头看着他,声音有些尖刻:“还请将军慎言,你我尚未亲近到这般程度,过去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我无心于将军,还请将军莫要纠缠。” 王愔仍要说什么,忽然听得身后有低笑声传来。 回头而望,来人绛衣鲜艳,笑意融融:“方才到处找寻王将军不见,却原来是躲在此处,莫不是怕大家给你灌酒?” 这般夺目的人物,不刻意打听都会知道身份。皇后胞弟谢衍,人称“小国舅”,如今在御前任秘书郎,显然前途无量。 王愔看着来人,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端稳的样子,微笑着拱手道:“原来是元和,我与宜城君有些私事要谈,倒让你见笑了。 灵徽反感他这些言语细微处透出的暧昧,尚未等他引荐,便淡漠地行了礼,扶着云阁转身离开。 那人的声音在身后朗朗响起,仍旧带着笑,话里话外却有些意有所指:“听闻令堂已经为将军求婚于龙亢桓氏,那桓氏文君咱们也都见过,自是品貌皆嘉,想来很快便能喝到将军的喜酒了吧。” 王愔恼他没有眼色,却也不能贸然否认,只能含糊着,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元和消息这般灵通吗?” “琅琊王□□仪出众,这一定亲,能令多少建康女郎梦碎,连家中小妹都不住抱怨,在下就是不想知道也得知道啊!” 隔得远了,仍有只言片语传入耳中。灵徽弯了弯唇角,萍水相逢,仍仗义执言,也不知这位小国舅是任性习惯了,还是未经世事沧桑,仍有一腔赤子心肠。 回山时,天色已晚。皇后允她留宿宫中,却被灵徽婉言拒绝。如来时一样,一人一仆一个车夫,她的羊车行走在宵禁后空荡荡的街面上,有些孤零零的凄凉。 “女君不该拒绝侍卫相送的,一会儿出了城,路上实在不安全。若是有人冲撞,那可怎生是好?”云阁胆子小,眼看着夜色深沉,四周寂静,不免心里发慌。 “无需害怕。”灵徽靠在车壁上,神色怏怏,“这里是京畿之地,草寇恶徒不敢造次,更何况听说那个新上任的领军将军能力十分出众,这建康城的治安比当初的洛阳城要好了许多。你看……”她指了指不远处巡逻的武侯,“这下放心了吧!” 城里不用害怕,但是她们要出城,城外会发生什么,谁能预料。 雁回山离城不远,山势也算不得奇险,山中多有道观伽蓝,香火皆盛。灵徽选的清都观位于山腰处,不甚起眼,胜在幽静。羊车上山有些吃力,走得甚是缓慢,夜风里松声阵阵,听着如同波涛浩荡,在这空荡荡的夜里犹显苍寂。 忽然,身后有马蹄声响起,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徐不疾的,仿佛是准备捕食猎物的猛兽,在坐着耐心的周旋。 灵徽心头一紧,不由得戒备起来,后背的冷汗慢慢浸出,提醒着她曾经受过的痛苦和折磨。她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怕,经历过生死,会看得比别人更开。可是记忆就是记忆,开心的未必刻骨,难过的总是铭心。 她伸手,自车中的小屉里拿出一把银刀。那柄刀不大,刀鞘上缀着几颗宝石,十分精巧。但是抽出后,刀身却如一抹雪痕,光芒冰凉刺目,一看就是利器。 “这是……女君随身带着刀?”云阁惊奇,又觉得这个刀带得很有必要。若是三年前,女君大概不会操心这些,可是三年不见,她早已不是那个任性烂漫的小女郎。 云阁不知道这三年她都经历了什么,但从她越来越寡言清冷的性子,便能猜出,那段经历并不愉快。 “与其哭哭啼啼的等人施以援手,不如持刀自救。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付出,蒙人恩惠,总是负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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