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徽看到她的阿舅,用那样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浅浅弯了弯唇角,算作回应。 “都督让属下请女君前往宣室殿商议,看刘棼该如何处置。”那人侧了侧身,示意灵徽随他前往。 灵徽说知道了,便要起身离开。 “圆月,你想要如何处置他,他毕竟是一国之君……”二舅父挣扎半晌,终于忍不住拦住了她的去路,焦急道。 灵徽挑眉,说:“这应该是今日见我的第三个目的了吧。可是阿舅,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忘了杀父之仇,给仇人一个活路。当年我阿父在晋阳孤立无援时,你们在哪里;他的尸身被挂在城楼上,你们可有替他难过;他的孤坟还在晋阳城外,南朝皇帝尚且知道给他立衣冠冢,让他受香火,而你们呢?你们一个个位高权重的,可有一人想过带他回来,与我阿母合葬?” “我知道杀降不祥,他若是好好待在洛阳宫里,我尚能留他一命,可是他逃了啊,一个逃犯,我凭什么让他活着。”灵徽冷笑。 “他原本不想逃的……”舅父说道,忽然顿住了,怔怔望着灵徽。 灵徽终于露出一个妍媚的笑容:“对,怂恿他逃跑的,是我的人。他若不逃,我又该如何名正言顺的杀了他呢?” “他是一国之君,为何要让他受此折辱!”二舅父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显得尖锐。 “在我这里,他只是杀父仇人!”灵徽回看他,分毫不让,“尚书大人,我没有你这样的心胸,侍奉仇人久了,难道还真把自己也变成仇人的家奴了?” “天下纷乱,唯有如此才能立足,何必让自己搅扰在仇恨之中呢?你的阿父不是死于私仇,而是死在了战场上,就算不是陛下,换做其他人,晋阳城破他也是必死无疑。圆月,你为何不明白这个道?” 对啊,她是不明白,所有人都能走出来,为何只有她被困住了。 阿父当年苦苦支撑的信念到底是什么?是他的君王,还是他的百姓……可是他死了,所有人还是按照既定的命运在生活着,丝毫没有起作用啊!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了宣室殿。谢衍看她脸色很差,忙扶她坐下。可是她却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刘棼。 曾经恨之入骨的人就跪在地上,头发花白,满脸病容,憔悴不已,好像一条丧家之犬。她忽然觉得迷惘。 “你可曾想到会有今日?你当年踏平晋阳城时,可曾想过有今日?”灵徽上前,咄咄地问。 刘棼抬起苍老又疲惫的眼睛,看着她,道:“你是杨尚的女儿?” 灵徽不知他为何认识自己,一时愣住了。 “你和你阿父生得很像,”他叹道,“当年朕在洛阳求学时,曾对你阿父的风姿仰慕不已,哪怕他后来与我为敌,我亦期望能将他收归麾下。可惜啊……他满脑子都是什么大义气节,萧家皇族互相征伐,腐朽堕落,都烂成什么样子了,他还一心护着。” “所以你就下令虐杀他,将他挂在城楼上示众?”灵徽的喉口哽咽,因为激愤,脸都变了颜色。 “不这样做,如何能震慑众人呢?你阿父太出名了,几乎成了很多人心中的领袖,若不杀他示众,只会有更多想要效仿他的人。”刘棼的眼睛浑浊发黄,看人时却犀利如狼。 “所以你也有报应了!你绝没有想到会落在我手中吧,我阿父在天有灵,也会看到这一幕,他受过什么苦楚,我会一点一点加诸在你身上的。”灵徽切齿。 刘棼却笑了:“若是担忧报应,如何能做得了帝王。朕不后悔那样做,你一个小女子拿这个威胁朕,未免太可笑了。” “成王败寇,你大可以动手。不过时间争斗不会休止,今日你们得胜,又能得意多少时日,身死族灭寻常之事……说不定啊,你们比朕还要惨得多。”刘棼笑声疯狂。 灵徽想起了当年有人也发出过笑声,那人说她是个懦夫,连报仇都做不到。耳边又传来慕容桢的声音,他说,成王败寇,本该如此,怜悯没有用。这本就是个烂透了的世道…… 糟糕的世道…… 灵徽是怎么杀掉刘棼的,她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她又杀了人,没有如愿以偿的心满意足,也没有噩梦惊醒后的心有余悸。只有空洞,满心地空洞…… …… 马车行在朱雀大街上,她听到了孩童的笑闹声,也听到了男男女女的交谈声,一场大战刚刚结束,这里便悉数恢复了正常。 “都小声些,还不快回去,外面乱着呢。”有人说。 “乱什么,有什么害怕的,洛城隔几年不久有这么一次么,你打我,我打你,死那么多人……唉,活一天算一天,也就罢了。”有人这样回答。 “是啊,看样子这些人比匈奴人还温和些,咱们在匈奴人手中都活过来了,害怕这些。”又有人道。 “谁当皇帝不一样么,左右和咱们没关系。当年萧家诸王来洛阳,还不是一通洗劫,我看啊,和匈奴人差不了多少。” “啥时候是个头啊……家里人死得也差不多了,活着怪没意思的,只盼着天神显灵,让这乱世早点结束了吧。” …… 灵徽不知不觉,来到了故宅之中。院中芳草萋萋,屋中蛛网遍布,看样子荒废了很久很久。她不知不觉走到了后院之中,那里秋千架还在,依稀可以听到当年的笑语声声。她坐在秋千上,抬眼看着天空。 天气已然转晴,乌云散尽,一轮明月悬在天空中,散着苍白又皎洁的月华。 物是人非事事休。 …… 谢衍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她,亦随着她望着天上的月。天上的月,心里的人,一切都那样圆满。 很久之后,灵徽走到了他面前,将手递给了他。 他笑着握住,没有说话。 “七郎,我忽然想回广陵了。” “这是你心心念念的家乡,不打算多待些时日么?” 灵徽摇头:“物是人非……我想得从来不是洛阳,我只是想念阿父阿母了……” 她在他怀中呜咽地像个孩子。 谢衍抱住她,轻轻叹息:“你想去哪里我就随你去哪里,你我相伴就是家。” “我让你辞官,不凡尘俗世,你也愿意?” “愿意,我比你还要厌倦这些……” “一言为定!” “好,一言为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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