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沅调笑:“现在能自己上船了?” “不劳萧女君操心。” 快进船门,忽又听得女人在身后遥遥戏谑道:“黎二公子,你住在二层上楼左手第三间厢房,可别再糊涂找错了门。” 明明隔那么远,颗粒感依旧似在耳边摩擦。 这下,薄红的耳根彻底红了个遍,烫得能点火。 黎清欢莫名感到羞耻,忙不迭落荒而逃,好像后面有什么野兽在追他。 这个姓萧的女人怎么连他那往事也知道。 黎家众人还沉浸在对这艘船的震惊中,忙着观察熟悉,将行李搬到船上。 进了船舱,黎清欢跟在负责引路的男仆身后。 “您的屋子在船尾,开了船风景好着呢。” 果真,黎清欢推开窗,江上一片波光,眼到之处没有任何遮挡。 暖风浮开他头上帷帽轻纱,娇媚艳丽的一张脸,胜过岸边锦簇,眉间拢聚着些本不应该属于他的愁容,更添几分颜色。 “父亲和大哥哥呢?”他故作关心。 “沈君郎和大公子都在三楼,三楼比二楼的空间更大些。原本主子也是给二公子也安排在三楼的。谁知前些天一直下雨,扫撒仆人没注意忘了关窗。现下里头都打湿了,潮得很。” 黎清欢赶紧道:“不妨事。” 不用跟他们住一层他刚好乐得清闲。 “二公子满意就好。其实啊我也觉得二楼好稳当不晃,上下方便,咱们掌柜的自个儿也这住层呢。”男子眉眼盈盈,温柔和煦,“奴才闻辞,二楼都归我管。我先退下了,若公子若有不如意或需要的东西只管到楼道中间的小室寻我。” 闻辞行事言语均得体有度,黎清欢顿生不少亲切。展颜道“好,若有需要我再劳烦你。” 等人走了,喜鹊才叉着腰,走到黎清欢面前:“公子,我分明看见刚才那个女人在欺负你!你怎么还拦着我?!” “什么欺负。”黎清欢不想理喜鹊。 只心想,她居然没死。 这是黎清欢始料不及的,还是要与他一同上京的萧家家主,萧沅。 那天青云寺,外面那伙儿匪徒似乎也唤她姓萧。 黎清欢揉揉抽疼的额头,可这一路低头不见抬头见,往后他该如何自处。 “她...她把手放在公子腰上!她还...唔!” 黎清欢赶紧捂住喜鹊的嘴不让他瞎说八道。 他恐吓:“再乱讲,我割了你的舌头!” 喜鹊紧紧捂住嘴,自不会被公子吓到,但不想让他生气。 “唔~” 若是个单纯的好色之徒,黎清欢最会拿捏,不过是被占些便宜,他就能快速交换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还有...胜过黎霁怀的快感。 如同那个秦瑞金,还有...萧沅嘴里那个。 只要体会过一次这种感觉,就再难戒掉。 可他见识过萧沅的狠辣,萧沅也知道他的手段,她岂是那般好对付的。 黎清欢望着喜鹊,羡慕他的天真烂漫,幽幽道:“现在你我寄人篱下,若跟主人闹了不痛快怕是日子更不好过。” 这句话他说予喜鹊听,也说予自己听。 外面的水手开始欢呼,风帆高挂,船锚扬起,清波被浊泥污染翻起巨大波澜。 船离了岸。 待船只再次稳定下来,黎清欢被刘三宝喊到楼顶的外舱室用饭。 他让喜鹊不必跟着,自用饭去,自己则赶紧用脂粉胡乱拍了拍,唰白的面上两坨桃红,扮得似观音坐下童子。 亲爹还魂怕是都认不出他来。 等黎清欢到时,其余三人已经坐定。 沈则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并无等他的意思,话语间已经开了席。 四面窗尽开着,风光无限,能瞧见堤岸边杨柳依依,船行的缓慢,虽行在江面上却有游湖之趣,颇具情调。 是黎霁怀喜爱的意境,投其所好。 沈则淡淡道:“萧女君操劳,还得专程为我那逆女转道一趟金陵。” 萧沅笑得豪迈:“无碍,又不远,沈君郎总说这种客套话!来,吃我手下人今早 刚从捕捞上来的江鲥,冷了就不好吃了。” 她拿起公筷,细心又体贴地替身边端坐着、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飘飘仙子夹了一段,接着手一挥便有仆子上前服侍,替其他人分装于各自的碗碟中。 黎清欢坐在下首,闷着头讷讷无言。 他夹了一块嫩白的鱼肉置于口中,汤汁瞬间浸润了舌尖,鲜香弥漫,伴有火腿的油脂香,顷刻化在嘴里。 他忍不住伸出小舌舔舔嘴唇,像极了贪吃的狸花猫。 黎清欢忽有所感,不安抬头时却没见有谁注意到他这边,反而听到萧沅开始大肆吹嘘。 “我呀,在金陵也置了不少产业!沈君郎,下了船也别找客栈了,直接去我那儿,连着温泉的院子,正巧解解乏。” 黎霁怀看了眼沈则的脸色,正色推辞道:“我小叔家也在金陵,着过门拜访,正好他家住上两天。” 进退有礼,眉眼间全是高冷疏离。 此般作态可比那些欲拒还迎的把戏更招女人的征服欲。 萧沅受用,笑劝:“诶,大公子此言差矣,亲戚远来香,拜访就好,何必久留,你们一大群人过去少不得住上两三天,周家人乐不乐意都两说。况且,那周家去扬州时,可曾住在你黎府上? “这...我叔叔他...” 黎霁怀蹙眉,萧沅此话不差,她虽言语行事粗陋随意,人情世故比他通晓。 以前他们长居京城,两家往来甚少。 再因着早年黎清欢和周家表姐那段孽缘,如今也只剩下逢年过节的交情,若不是他姐姐去了金陵,他们肯定也不会想到要往那边去。 想他饱读诗书,诗词向来信手做就,被她如此一说,竟语塞了。 一直沉默不言的沈则出言化解,他先是斜眼看向萧沅:“萧女君来扬州不过几日,倒是将我家的底细摸得清楚。” “生意人,生意人,”萧沅尬笑,“行商少不得就是这些家长里短的,消息最是灵通。” 沈则哼笑:“再说若连我亲弟弟都嫌麻烦,去女君府上,女君不嫌麻烦?” 萧沅忙不迭道:“不麻烦,我早就布置好了,若大公子,和沈君郎不愿住,我才亏了呢!到直把我那院子当作自己家就行!” 沈则哼笑一声,并未明示。他心安理得地接受手这些商人给予他的巴结奉迎。 古来妻主有能,夫郎自是有荣与焉。 更何况,如今朝廷局势动荡,而他黎家正得圣宠。 萧沅呵呵一笑也未再追问,不断招呼人上菜,再吟两句自己胡诌的打油诗哄美人开心。 饭局上有了萧沅怎会不热闹,总之全然不让黎霁怀的任何一句话落地。 黎清欢决定不了自己的去处,茫茫然神游天外。 萧沅这人讲话虚虚实实,黎清欢确是怕了她。 他们不过萍水相逢,当时他那么做又有何错 不如,与她摊牌说清楚,一了百了。 黎清欢犹豫难断。 思绪间隙,他又觉得这人讲故事倒是生动有趣,连他那个惯常冷心冷面的大哥也听得入了迷。 宾主尽欢,饭罢萧沅抢着要送沈则父子二人回房,又要人取些机巧玩意儿给他们解闷。 黎清欢默默看着她几人逢场作戏。 等下到二楼时,他故意行慢了几步,直到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他未曾回头:“萧女君跟着我做什么?” 萧沅快走两步,与他并肩:“什么叫跟着你,我回自己房间罢了。怎么,你怕我?” 黎清欢停下脚步,扬起那张风吹都要扬起一层灰的脸,眯起眼笑道:“原来萧女君也住在这层。” 路到尽头,周围寂静得只剩下一深一浅的脚步声。 默了片刻,萧沅忽然停下步子转头看向黎清欢。 她面无表情,淡淡开口道:“莫不是,你专程在等我?” 她比他高出许多,影子缠缠交叠在一处,完完全全地将他覆盖住。 手背掐得几近见血,黎清欢答:“只是好奇,萧女君将我认错为何人?” “一个毒心肠的贱人。” 萧沅斩钉截铁下了判词。 一句话分明的刺耳。 黎清欢脸上的表情似龟裂开,张口结舌,含在嘴里的话硬生生吞回了肚子里。 他微微抬起头瞧着萧沅的脸色,小心试探道:“那人如此招恨...是偷了女君的东西不成?” 萧沅冷笑:“他倒是还没那个能耐偷我的东西。那贱人为了自己保命,狠心背叛我,将我一脚踢进了毒坑!若不是老娘命大,早就魂归西天了。” 女人不断逼近,手指轻挑着男子的发尾,变态般缠绕抚摸,又蓦地狠狠将他压在舱尾。 “黎公子,要是再让我见着他,你说我该如何报复?”压低的声音中满是兴奋癫狂。 踯躅中,黎清欢已退无可退,头轻轻朝后一磕,走廊尾部的窗子大张四开,半扇身子都被压得探了出去。 女人的气息铺天盖地地袭来,黎清欢紧抓着她胸前衣襟,快喘不过气来。 他吓得软着腰,眼中噙满惊吓,抖着唇道:“我不知...” 那双摄住他魂魄的异眸暗得可怕,里头似燃着蓝色火焰。 “哼,自然是要抽筋扒骨,将他锁在暗无天日的水牢里,手指、脚趾、头骨,一根根敲断,再割破脸扔进五毒洞里,让蝎子舔他的血,叫他也尝尝毒蛇爬满身的滋味。” 每说到一处,萧沅的手指就摩挲着停在那里,残忍地感受他的害怕震颤。 “你说是不是啊,黎公子?” 第7章 受惊我一向睚眦必报 握在腰上的手好整以暇地敲了下,一股电流从尾椎直窜上脊梁,黎清欢只觉得要疯,浑身酥麻,好似真有小虫在背上啃噬。 他猛力想推开萧沅,出手却似攀附,指尖发不出任何力。 莫名有些恨这不中用的身体。 平时力气再大有何用,碰着女人的味道还是束手就擒。 黎清欢绞劲脑汁想了个理由正待开口,女人强势的力道突然撤了开来。 没了支撑,黎清欢只能飞快扶住窗台,争执中散落的长发勉强遮住了他此刻的无助。 前倾的身体像刚才要不够,跟着贴上来般。 萧沅两眼微眯,更觉得这黎二公子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骚货。 黎清欢心口又酸有涩,被人欺负得紧。 想她先前在黎霁怀面前都是好言好语,如今全然这般禽兽之态。 虽未言明,但早已笃定了他就是个蛇蝎心肠又水性杨花的贱人。 还有什么好继续说的。 到底气不过,他梗着脖子看向窗外,苦涩道:“若他不是故意的,你这又是何苦...” 虽他背叛在先,她既安然无恙,为何不肯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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