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她在闻府住了下来。但因为身上的伤,愣是在床上躺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闻启也没有出去鬼混,说实话,他对街上那群以自己马首是瞻的混子们没什么好感。 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这些人不就是看他父亲是将军,家里又有几个臭钱,才给他脸的嘛。 于是他除了拉撒,几乎粘在这间屋里。 “妹妹,看哥哥给你带什么来了?”他把窗户拉开,从小然的视角刚好能看见外面的天空。 湛蓝的天上飘了一张纸鸢,燕子形状,黑色剪尾,有些发福的白肚子,其下一根白棉线牵连到院子里的树杈上。 这是闻启抡着小短腿在屋外来回跑了八百回才放起来的。 在雪被他踩得瓷实结冰后,摔了一个狗吃屎的时候,纸鸢一飞而起,旁边的小厮女侍吓得连忙去扶他,闻启从雪坑里抬起头,望着天上,欣慰地笑了。 冬日天空格外晴朗,没了树叶遮挡,一览无余的辽阔,却也有种宏大的孤寂。即使从四四方方的窗框望出去,也单调得可怕。 那只奇丑无比的纸鸢竟看着也顺眼了许多。 “好看吗?”闻启颇有些自豪也仰着脖子盯着风筝,“我给你做的,等你伤好了,我们一起去放。” 凉风吹进来,小然裹了裹被子,闻启额角渗出晶亮的薄汗,被风一吹,他打了个喷嚏。 鼻孔里喷出两溜莹莹水串。 “他m……”闻启扫了眼床上的小然,两瓣唇跟缝在一起了似的,把剩下半句话给憋了回去。 他有些狼狈地一手遮住鼻孔,一手从背后伸出来,攥着一根糖葫芦。 “快,给你买的。哎别捂着头,气儿喘不匀。” 小然在床上捂着被子笑,要不是身上有伤,就差打滚了,她露出两只透亮的眼睛,摇摇头:“我不要, 脏。” “嘿,我这只手一直放背后,没沾着鼻涕。”闻启把糖葫芦往她眼前递了递,“快点,哥哥要去擦鼻涕,不然冻住了!” 小然一手攥着糖葫芦,往被窝里缩了缩,扭头看向窗外。 这次又能呆多久? 她空出来的手摸了摸枕头下的旧衣裳,她特意没让人丢,就是怕自己太容易沉迷在短暂的假象里了。 闻启对她很好,住了快一个月,门口那条街上哪家铺子好吃,她都一清二楚。 还有闻耀灵,虽然看着鲁莽,照顾她来,总是细心备至,脸上长了个痘都要请个大夫看看是不是上火了。 可四处捡食的日子过得久了,这样的安稳让她心里不踏实。 “哟,不是不吃吗?”闻启嘿嘿笑着走过来,单手一撑就坐在她床头,“还嫌你哥。怎么样,纸鸢好看吗?” 他迟迟抓住这个问题不放,只能说明…… “像个鸡。”小然如实说,把手里的竹签递给闻启。“鸡不是黑白色的。” “这是燕子,燕子!”闻启说,“我画了好久呢,胖点有福气懂不懂。” “你要多吃点,吃成福气样才行。”他说着捏了捏小然的脸,又注意到她有些心不在焉,“怎么了?躺太久躺傻了?要不明天哥带你出去逛一圈?” “哥哥。”昭然清秀的小眉毛捏在一起,“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很重要。” 闻启见她难得一脸严肃,坐正了正,两条短腿碰不着地,跟着晃了晃,“你说。” 这件事很重要,因为闻家对她这么好,才更重要。 她之前也被两家人带回去收养过。但因为她和别的小孩有些不同,都是安定下来没多久,就被扔了出去。 在希望和失望间来回横跳,她好像从小就了解了人心到底是怎样的现实。 她的不同在于,她看得见生魂。 因为从小到处漂,没交过什么朋友,但遇见一两个年纪小的生魂,总是聊得来。 而那两家恰好也是夭折了孩子,才愿意领养她的。 她在不经意间提起死去那个孩子的魂就在家里,两夫妻身上吓出一身汗,想都没想就关上了门。 昭然被一屁股扔在门外坐着,想起几天前还笑脸相迎给她买新衣服的叔叔阿姨,好像一瞬间变了个人。 可那孩子不是他们的亲人吗? “哥哥,”小然低声说,“我看得见鬼魂。比如,这几天你后面一直跟着一个老头。” “我去……”闻启打了个冷颤,回头瞄了眼空荡荡的房间,再一脸惊恐地转过头来,小然的小脑袋已经丧眉搭眼地埋进胸口。 他忽然有些心疼,立马豁然地笑了笑,“真的假的?这么厉害?我妹也太牛了吧!” 第3章 挤挤妹妹一起睡 说是这么说,闻启只感觉自己背后一阵凉,脖子像是被掐住一样,有点透不过气来,他双腿开始不由自主地抖。 “我去把窗户关了,”他笑着就跳下床,“待会儿把你冷着,老头准得打我一顿,现在你是他的心肝儿啊。” 小然却盯着他身后半米远的地方,斟酌了下,迟疑道:“挺胖的,右脸中间有颗痣,嘴巴上围了一圈胡子。” 闻启拉窗框的手顿住,也没说话。 小然继续道:“穿了件暮山紫的袍子,束腰的颜色更深,像个……烤糊了的大红薯。” 这描述闻启再熟悉不过。 这是商老头在卧室的打扮,花枝招展的,一把年纪愣是想提前把自己当成红薯早早埋了。 闻启看见他的第一印象也是这个,不由地微微牵起嘴角。 但紧接着的,便是无尽的寒意和恐惧。小然没见过他,却能刻画得如此详细,只能说明…… “那该怎么办?” 他喉头滚了滚,有些无奈地看向床头的小姑娘。 “我把他撵出去。”小然说着就往那件破衣裳里掏出一张表芯纸,“哥哥别怕。” “……等等。”闻启忽然说,“能让我看他一眼吗?” 昭然没想到会有这种要求,毕竟寻常人听过她的话,要么把她当疯子,要么勉强相信,也离她远远的。 结局都是和她保持距离,而不是远离身边紧随着的生魂。 “可以。”小然犹豫了下,咬破自己拇指,成串血珠立马渗出来,“哥哥你过来。” 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紧张,或者因为心底的猜测产生一丝愧疚,从窗边到床前的路格外漫长。 闻启走到时,腿软得都快跪了。 “闭上眼睛。”昭然轻声说,接着在他眼皮点上两点血痕,“好了,再睁开吧。” 闻启垂着头缓缓睁开,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床前一双白得突兀的脚。 小然对这个人的描述还是委婉了些,因为这个红薯,是半截。 他的头就悬吊在脖子上不多皮肉的连接处,不时顺着可怖的切口往前滑落,他又面无表情地推回去。 “商叔?”闻启的手死死攥着床上锦被,想往后缩,背已经抵在墙上,“你,你干嘛?” “我干嘛?”这么多天,小然第一次听见他开口,他笑得很凄惨,“闻耀灵屠了我满门,我来找他宝贝儿子偿命。” “偿不了。”小然揽过闻启的肩膀,按住他发抖的冲动,“他什么都做不了,顶多恶心你。” “小女孩挺能耐,既然你一直看得见我,”他说着,就把身子往前倾了倾,嘴角勾上惨白的笑,“让你看清楚点。” 那脑袋缓缓顺着血肉模糊的割面下滑。 “别看。”闻启忙伸手遮住小然的眼睛。 同时间,小然也伸手挡住他视线,却拦下闻启的手,皱了皱眉。 看垃圾一样看着商老头。 “一刀给你痛快,你还不满意?”小然忽然道,“你这种人渣,要是遇见我,不会让你死得这么痛快。” 男人躬身怔住。 “知道北庭有些饥民被乱箭射杀,浑身跟刺猬一样,全身都透光是什么样子吗?”小然问,“还有被野兽啃得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浑身都淌着血。” “你这又算什么,何况还罪有应得。” 她这描述不仅把商老头给吓一跳,怀里的闻启也打了个寒颤。 闻启闷闷道:“你知道他?” “在猎屋外面待着的时候,听那些送饭的人提过一嘴。” 具体情况,当时小然快没气了,也没太听明白。 就知道姓商的老头把闻启骗进了他卧房,后来家丁只看见小闻启惊慌失措地跑出来。 “谁叫你长得这么漂亮。”商老头冷笑一声,将头扶正,随即怒道,“但也罪不至死吧,我全府的性命啊!” 闻启从商家跑出来后,就躲进了猎屋里。老闻问他什么他也不说,他爹的脾气,要是知道了,商家没有好下场。 可没有不透风的墙,还是瞒不过的。 “叔叔。”小然不想和他废话,用手上残余的血在表芯纸上写了个“滚”字,反手就要贴在墙上,“下辈子祝你投个好看的胎。” 符贴于墙,金光漫开,斩断商老头和闻启之间的牵连,一瞬息,屋内又恢复平静。 这种表芯纸出现在别人家已是大忌,现在还明目张胆地贴在墙上。即使闻启亲眼所见,小然也还是忐忑。 “哥哥。”小然把揽在闻启肩膀上的手收回,咬着唇道,“你怕我吗?” 忽然,并排坐着的闻启一言不发转身抱住她,小男孩有些哽咽的呼吸被倔强地掩埋在喉底。 小然的手一瞬间捏紧,又缓缓松开,轻拍在闻启身上,叹了口气道:“没事了,没事了。” 此时门被嘭地一声一脚踢开,这闻家莽夫没一个是用手开门的。还好钱够修门。 一股焦香混杂荷叶清甜的味道顺着北风灌了进来。 “孩儿们,看老爹今天带什么好吃的回,来了……” 老闻高亢的声音在看见床上凄凄惨惨抱成一团取暖的两个小家伙后,顿时铁汉柔情,捏细了嗓子,“怎么了这是?” 小然放在闻启身上的手触电了一样收回,又紧紧攥着两个小拳头。 根据之前的经验,如果闻耀灵认定她是个妖怪,肯定不愿意她碰自己的孩子。 身边的闻启吸了吸鼻涕,靠在小然身边缓了口气才转过身去,脸上已经安然无恙波澜不惊:“阿爹,商家的事,是你干的? ” 闻耀灵被问得钉在原地,虚着眼睛看见闻启眼皮上两点红色,又笑道:“哟,教妹妹抹粉呢,现在不流行这样的眼妆。” “再说了,我然宝天然去雕饰,更用不上这些啦。”他把热腾腾的叫花鸡放在桌面上,“哪儿学的脂粉俗气,快去洗了。” 然宝?…… 闻启打心眼里鄙夷这个大老爷们儿,用这么可爱的词。 “我们刚才看见商老头了。”闻启说,“他说你害了他全家,他来找我偿命。” 咔嚓一声,筷子落地。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80 首页 上一页 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