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在,太医院的药十分名贵,几颗下肚,便是曹野这般孱弱的身体也没有再度病倒,甚至在吃了午饭后,还有力气同勾娘在街上闲逛一番。 不同于宁州,蜀州因为三面环山,街上小贩叫卖的大多都是本地特产的蘑菇和药材,看上去种类繁多,任凭曹野在宫中这些年见多了各地奇珍贡品,其中竟也有大半分辨不出。 “这些真的能吃吗?” 一连经过几个摊贩,曹野都伸手挑挑拣拣,瘦长的指尖戳戳这个,翻翻那个,看上去兴致勃勃,以至于常年苍白的脸都因为太阳照射而浮出几分血色。 两人走了半条街,曹野几乎看遍了每一只蘑菇,最后却是失望地拢紧外披,抱着胳膊叹了口气:“看来没有啊。” “没有什么?” 勾娘背着棒槌跟在他身后,闻言终是发问:“看了一路了,你究竟在找什么?” “你终于肯开口问我了?” 卖了一路关子的曹野狡黠一笑,心里却想,从宁州到蜀州,勾娘从不多问半句,要是到这份儿上再不开口,他可真是要怀疑勾娘是另有所图的刺客了。 而还不等勾娘回答,曹野便自顾自抛出答案:“我在找肉仙。” 都道蜀州有肉仙,又称无根肉,是一种长在悬崖峭壁上的蘑菇,状似肉团,食之滋味鲜美,更有甚者还长着眼睛,犹似活物一般。 蜀州民间传言,无根肉是神火将军下凡历劫时落在凡间的仙蜕,本就是神仙血肉,故而只要吃了,就能不老不死。 “肉仙?” 勾娘忍不住扬起秀气的眉毛:“你一路折腾来蜀州,每天夜里咳得要死要活,就是为了来找这种东西?” 曹野叹了口气,仰头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我也不想啊,但这就是我的任务……我得查清楚神火将军的这些仙蜕到底是不是真的,老百姓都信这个,你难道没听说过?” 一路走来,勾娘从未问过他们此行目的,每日除了赶车就是帮他洗衣做饭,似乎对这一切毫无兴趣,然而,曹野身居庙堂多年,却深知人心叵测的道理。 至少,他须得在一切开始之前知道勾娘对神火将军的态度如何,是信,还是不信。 而沉默片刻,勾娘却只是淡淡答道:“连我都听说过,神火将军仙蜕一共有八件,如果要全部查完,那看来你要付我的工钱不会少。” 随即就如这一路上一样,勾娘只是温柔对他笑笑,却是什么都不答了。 总不会,真是缺钱缺到这般境地吧? 曹野心中虽是纳闷,但眼下他孤立无援,勾娘对神火将军没有兴趣,总比她对此深信不疑要强,如此想着,他找人稍做打听,很快便找到了蜀州城里为神火将军所设的神火庙。 就如曹野先前见过的神火庙一样,百姓私建的神火庙不同于寻常城隍道观,往往搭建在城池最偏僻的角落,四壁皆如血暗红,因蜀州多雨,不少地方还爬着黑色的腐朽霉斑,乍一看,就如同一只被大火烧过的肉匣子一般。 曹野叹了口气:“不管看几次,都觉得神火将军这庙看上去不太吉利,也不知最初建庙的人是怎么想的,阮云夷本人明明喜欢素净点的颜色……” 随着两人走进,曹野的声音也越说越小,很明显,蜀州城中神火庙香火也极为旺盛,以至于隔着很远便能闻到浓到呛鼻子的檀香气味。 勾娘奇道:“所以你信这个?” 两人走至庙前,神火庙背阴,故而庙宇中一切都陷在一片昏黑中,就只有阮云夷的神像在半明半暗中垂下眼眸。 或许是因肉仙之故,蜀州的阮云夷塑像画得格外精细,只是,对于从小和阮云夷一起长大的曹野来说,这本就是百姓依据阮云夷在民间的画像所塑,眉目虽有相似,但终究不过是件披着阮云夷皮相的死物罢了。 他仰头凝望神像身上被画笔描绘出的银铠战袍,心里却想,阮云夷若真是仙蜕投生,刀枪不入,血肉不腐,这些年在外领兵打仗,又何至于常弄的一身是伤? 更不要说,他最后还死在了灰鹞岭上。 沉默许久,曹野忽然说道:“我听人说过,当年天罗之乱,阮将军平乱时遭妖人埋伏,身中毒箭,命在旦夕,最终剜掉了拳头大的一块肉才活了下来……哪怕只是无常心投生,并非神火将军本人,但只要是神仙,应当都是不会流血的吧?” 说罢,曹野并未再看那神像一眼,径直与勾娘转身离开,却是没有走出太远,只是站在不远处一处僻静角落,好似在等待什么。 勾娘此时也明白过来:“原来如此,你来这儿的目的不是拜神火,而是等拜神火的人。” 曹野笑笑,其实早在他接下这个巡察使的差事之前,他就听人说过,蜀州有人得了神火将军真传,使本就有灵性的肉仙认主,随即创建长生教,只要信教,便可被赐永生。 原来他还想着,待到身体好转便来蜀州看看,是谁打着阮云夷的名号在外招摇撞骗,谁知还不等他身体好透,宫里的旨意就来了,这下可好,原先的私人恩怨彻底变成了奉旨拆台,有了神启帝撑腰,曹野自是更无顾忌,下定决心,一定要将这帮妖人连根拔起。 他冷笑一声:“是啊,我之前在集市上不过碰碰运气,想看看这东西在外头还有没有的卖,果然,真正的肉仙应该早就给那帮长生教的人采光了,如今正靠着这所谓神火将军的血肉四处骗财呢。” 他话音刚落,便见远处有一男一女摇摇晃晃地走来,皆是面容憔悴四肢虚浮,看着像是重病初愈,但即便如此,两人却也还是走到神火像前,结结实实地扑倒一拜,口中还在喃喃自语。 “信神火,得长生。” 勾娘到底是江湖中人,眯起眼,立刻便读出两人唇语。 曹野没想到还真的给他赌对了,当即面露喜色:“果真,既然要以此敛财,就必要打着神火将军的幌子,教徒也会常来神火庙祭拜……这两人定是长生教教徒,我们先跟着他们!” 说罢,他着急要跟出去,却又被勾娘一把拉着袖子扯了回来,微笑着盯着他,不慌不忙地竖起两根葱白的手指:“话说在前头,让我办事,两个规矩。” “什么规矩?” 曹野生怕人跑了,一时间竟也忘了自己才是东家,上来便掉进了坑里。 勾娘道:“第一,跟得上的时候跟在我背后,第二,跟不上的时候不要怕丑。” 此时余光里,那两人已然摇摇晃晃地起身,曹野见状,再顾不上和勾娘多说,立刻便抬腿追了上去,只是很快他就发现,刚刚这一下急火攻心,他的肺又着实不怎么争气,才跑两步,胸口便痒痛加剧。 ……这身子真是不顶用。 曹野生怕自己咳出声打草惊蛇,本要躲去一旁墙根服药,谁想此时他脚下却忽是一空,再反应过来时,勾娘竟已抱着他跳上了屋顶。 第4章 随着视野骤然发生变化,曹野目瞪口呆,看看勾娘,再看看自己离地的双脚,一时竟是连咳嗽都憋了回去,震惊道:“你……” “我说了,不要怕丑。” 勾娘将他放下,动作轻巧地仿佛是在抱一只猫,一托一举全不费力气,只让曹野不禁思考自己这两年究竟是因为这病清减了多少,以至于一个比自己矮半头的姑娘家都能将他打横抱起来。 他还没说出话来,勾娘已经一下将他身子压低,压着声音说道:“这一代街巷太窄,在底下跟着容易被发现,我们从上头走,你跟紧我,坚持不住便叫我,我会帮你。” 曹野耳朵还算灵光,此时听出底下那二人还在拖着步子向前,当即点点头,两人便这样猫着身子一路跟随,很快发现,那两人一路南去,最后竟是出了蜀州城南门往山里去了。 “不是吧……这长生教还真在山里啊。” 曹野平日里连走平坦大道都气促,更不要说爬山了,一见那蜿蜒的山路心中登时打起了退堂鼓,只是,关于无根肉,如今他们只有这一条线索,曹野想到宫里让他每隔半月便上报进度,咬了咬牙,终究还是跟着勾娘一头钻进了林子里。 蜀州多山,等进了林子,跟人便开始变得困难起来,曹野的身体更是吃不消这般消耗,行了数百米便已喘得不行,好在山中人少,没这么容易丢了踪迹,最后勾娘看他实在走不动,只得停下来等他。 勾娘道:“好在前头那两人身体看上去和你差不多差,该是走不远,或许长生教就在前头了。” 曹野扶着竹子又吃了一颗药,方才将气顺下去,心想这话怎么听都是在骂他,苦笑道:“有的时候真觉得你才是我东家……不过,你有没有想过,马上如果咱们真找到了长生教,应该怎么混进去?” 勾娘本在望风,闻言莫名看他一眼:“这事儿不是该你想吗?我以为我们两人的分工是,我出力,你出主意。” 曹野无奈:“我的主意万一不好可是要连累你的,帮帮忙,和我一起想想,一会儿怎么混进去才比较妥当。” 他努力放低姿态,好在勾娘似乎也并不是故意要为难他,只是原先真的没有多想,闻言思量片刻,说道:“这不是很容易吗?你的身体这么差,走两步路都会咳嗽,我便说我们是要求仙药,一个命不久矣的人想要长命百岁,理由应该很妥当吧。” 这话倒是和曹野所想不谋而合,他笑道:“英雄所见略同,只是若真如此,你觉得,我们进去之后的身份当是如何?” 勾娘这回想也不想便说道:“自然是夫妻,否则无法同睡一屋,再者,若你是主子,我是伺候的,他们招待你我二人便也要分上下等,我可不想吃不饱饭……那样我没法干活。” “那这话可是你说的,不是我想占你便宜。” 曹野对此并不意外,两人头一回见便是在卧房,当时勾娘就不怎么在意此事,然而,曹野毕竟出身名门望族,礼数在先,不管怎样,假扮夫妇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颇为不妥。 如此主意定了,两人又顺着那二人先前方向走了不过一炷香时间,眼前却是豁然开朗,只见繁密的竹林间竟有一间阴森大宅,围墙高立,大门紧闭,从外头看,只能看出里头有层叠的院落纵横延伸,好似京城大户人家的宅邸一般。 曹野哪儿能想到深山老林里竟还藏着如此深宅大院,不由吃了一惊:“蜀州知州也未必住得上如此气派的宅邸,看来这长生教在此地早已成了气候。” 勾娘的心思却不在这宅院上,她想了想,先是披散下头发,随手插上木钗,又上来搀住了曹野胳膊,小声道:“夫君,我们已经到了人家大门口了,你扶着我些。” 为演出夫妻,勾娘说话愈发温柔,走路婷婷袅袅,只可惜手劲还是那个手劲,看似轻轻一搀,却是让曹野整个背都挺直了,他无奈道:“娘子,你力气别用这么大,我只是有肺疾,不是腿断了……还能走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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