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又漫不经心的举了几家的公子出来,个个都是簪缨世家的出身,官位一个比一个大,听得冯妙瑜直冒冷汗。说到最后,冯重明干脆叫她自己说个名字出来。 这种时候说谁的名字出来都不合适。 冯妙瑜想了想,抱怨似的道:“儿臣总听人家说,成婚和考学问不一样,门第、才学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人品和合眼缘,父皇您这会突然问儿臣这个,儿臣也说不准哪家的公子好。” 她是想先拖延时间的。 冯重明敲了敲桌子,慢慢道:“既然你这样说,再过半月就到春猎了,盛京中公卿贵族多会随行,到时候你也跟着一起来玩玩。” 冯妙瑜就眨了眨眼睛,轻轻道:“父皇,这不太好吧……?” 虽说本朝风气较历朝历代更为开明,但这春猎一连要办好几日,吃喝住宿都在盛京郊外的猎场中,很不方便,故鲜有女眷随行,更别说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了。 冯重明拍了拍冯妙瑜的手,道:“怕什么?你是朕的女儿,有朕在,他们不敢说什么。” 话说到 这份上,冯妙瑜也只好笑着答应下来。眼看着快到午时,冯重明便顺口留她一起用了午膳,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数喜甜,等走的时候,他还特地吩咐宫人包了几样新制的糕点让她带回府里,冯妙瑜于是笑着全盘收下。 直到坐进轿子里,冯妙瑜揉了下假笑到抽筋的脸颊,嘴角边那一丝的笑意也没了。 翠珠走过来敲了敲车壁,笑着问道:“公主,您难得进宫一趟,要顺道去凤仪宫那边看看吗?” 她袖间带着极淡的苏合香气,这宫里面只有皇后的凤仪宫中用此香,冯妙瑜冷眼扫过她鬓间那支早上还没有的碧玉簪子,和父皇谈话用膳的这段时间里,翠珠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不言而喻。 “左右也没什么新鲜事,又何必去打扰母妃。回府。” 说罢,冯妙瑜便一把拉上了车帘。 车内那盏八角琉璃宫灯散发着柔和的光,冯妙瑜像是被人抽走了骨头一样,瘫在软垫上,闭上了眼睛。 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第4章 春猎她的眼神里带着淡淡的希冀。…… 春朝苦短,半月功夫很快就过去了。 昔日太祖皇帝以骑射定天下,后来海内升平,又以田猎教育子孙臣下用兵打仗之道,这春蒐秋猕的习俗便自此流传下来,渐渐地成了每年君臣同乐的一件大事。 猎场就设在盛京郊外的溪山脚下,除了野兔山鸡等,还有诸如野猪、老虎等猛兽——不过都是从小被人圈养着喂养大的,早就没了野性,和大猫也差不了多少。 毕竟就是图一乐,若真伤到贵人谁能担待的起。 冯妙瑜下了马车,一片柔绿的山野在眼前铺展开来。此刻约莫酉时光景,天光尚明,一座座小山似的临时营帐高耸着,夕阳下,蓝底金边的大旗簌簌飘扬,十几个宫人们搬运着吃食酒坛等物,自大旗底下匆匆走过。 春猎要到明日一早,今晚只是开猎前的宴会。 这种场合自然较往日少了几分拘谨。 冯重明坐于上首,一袭利落的浓紫骑装,八九个同样穿便服的官员围着他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父皇。” 冯妙瑜理了理裙袍,上去含笑行了礼。 那几位簇拥着帝王的官员不约而同退了小半步,神态各异。 在场众人早就知晓此番春猎长公主将随驾,不过知道是一回事,实际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几道拖拉着调子的咳嗽声,目光像是锥子一样扎在后背上。冯妙瑜不用回头看都知道,是其中几个固守礼教的老古董在狠狠瞪她。 这群人看她不顺眼也不是一两天。 婚姻一事,合二姓之好,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让姑娘自己挑选相看的道理。 不过君王之命在上,他们也只敢在后面吹吹胡子,瞪瞪眼睛,最多敢偷摸着说两句酸话,还能把她抓取罚抄百遍女则女戒不成? 冯妙瑜在心里暗笑两声。 颠簸了一路,她本来打算坐在冯重明身边吃点东西就回营帐里歇息,可冯重明却大手一挥,意有所指。 “难得出来一趟,你不和同辈人好生乐一乐,和我们这群老头子凑在一起有什么意思?” 冯妙瑜明白他的意思是别忘了选驸马的正事,也只好笑着应下,任由宫人领她到营地的另一边。 今日的坐席显然是帝王有心安排。不按官位尊卑,而是以年龄相仿者为邻。 冯妙瑜普一落座,手边全是正当年华的少年,瘦的、高的、壮的……总之是各式各样的。她登时有种身处绿叶丛中,目不暇接的感觉。 毕竟抛开残害手足忠良、豢养面首等诸多传闻,冯妙瑜乃是正宫皇后所出的长公主,还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鄙夷者有之,但更多还是赶着上来讨好的。 不过也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心态,这些少年大都穿着月白的广袖长袍,长眉微蹙,个个都像是捧心的病西施。当然,里面还掺着几个膀大腰圆的东施。 盛京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流行起这种调调了。冯妙瑜心里暗暗的疑惑。 推杯换盏间酒过一巡,宫中的软酒难以醉人,但对有心人而言,醉人的哪里是酒水。 有人命自家仆从搬了琴,有人献上现场所做的诗画…… 一个瞧着正气凛然的方脸公子贴着上前为冯妙瑜斟酒,蔓草纹的银酒盏低于冯妙瑜,一如他低垂的眉眼。 “微臣不才,但是微臣家中还有一个弟弟,愚弟姿容胜雪,且极通音律,公主若是不嫌弃,我二人愿随侍公主左右,效犬马之劳……” 冯妙瑜猛地咳嗽起来。 一口酒卡在嗓子眼里,她吓得差点被噎死。 如今盛京这些年轻公子都这般大胆么?又或者说,她在坊间的名声竟然已经差到了这个地步。 这些人都把她当成什么了啊。 冯妙瑜哭笑不得。 好在那方脸公子到底还是顾着几分面皮,说话的声音极小,只有冯妙瑜和她一旁的翠珠两人听见。 翠珠率先反应过来,凑在冯妙瑜耳边小声提醒,她笑道:“公主,这些人恐怕是打听到了苍公子的事,模仿苍公子的衣着打扮,想要讨您欢心呢。” 经她这么一提醒,冯妙瑜这才想起,她的公主府里还有苍晏这么一号人。 此人是冯妙瑜一位故交的同门师兄。 他原是个行走江湖的无名杀手,武艺高超,只不过,他的仇家更多。 冯妙瑜受那位故交嘱托,帮忙隐匿此人养伤。藏叶于林,冯妙瑜干脆在自己府里置办了个有男有女的器乐班子,将此人以琴师的身份混在里面,就连翠珠和阿玉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谁知消息传到坊间,就变成了她豢养二十多个面首,其中,又以一个姓苍的白衣公子最受宠爱…… 苍晏的真实身份又不能公开。 冯妙瑜闷了一口酒,虚与委蛇的场面话翻来覆去的说,让人疲惫不堪。好在众人还顾及着明日春猎要早起,宴席不到定昏便早早散了。 每年参加田猎的除了朝中文武大臣,还有不少皇室宗亲,他们的营帐都是挨在一起的,守卫森严,三步一哨,五步一岗。 冯妙瑜不通武艺,连骑个马跑两圈都勉强,左右明日的田猎与她没什么关系,她也不愿留在猎场中应酬那群小“苍晏”们,便向此地宫人打听起了周边有什么旁的去处。 “这地方偏僻,比不得盛京城里。要说周边还真没什么好去处。不过奴婢听说,八|九里外有个靠河的小渡口,那地方常有商人往来,想来应能游玩一二。”来送热水的宫人想了想,答道。 冯妙瑜吩咐阿玉去找马夫问了详细位置,翠珠正在一旁挑灯芯。虽说营帐内置办的颇为豪奢,入口窗口处都挂了加棉的厚帘防风,但山间营帐到底不比府邸,风还是从帘子缝隙里挤了进来,吹的烛光摇摇欲坠。冯妙瑜微微蹙眉,又让翠珠多要了几盏灯点上,方才勉强睡下。 骤然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冯妙瑜这一夜睡得并不是很好。 也是为了避免碰到那群小“苍晏”们,翌日一大早,冯妙瑜换了身不打眼的常服,就带着同样是常服打扮的翠珠和阿玉匆匆出去了。 猎场宫人昨日提到的是个名为云塘的小镇子。 作为小镇来说,此地车马繁忙,可谓一片盛景。但诚如那宫人所言,若是和盛京相比那就要差远了。 春色正好。冯妙瑜拉着翠珠和阿玉在渡口边转了好几圈。渡口边纤夫水手,商旅往来繁忙,时不时还能见着一两个相貌异于中原人士的蛮族人或化外人,三人有说有笑,河面上像撒了霜糖一样泛着粼粼的光,琐碎而又平凡,却让人觉得十分安宁。 主仆三人正打算再去别处逛逛,扭头就见五六个锦衣玉冠的年轻公子迎面走过来。 倒不是冯妙瑜的眼神有多好,只是这几人的穿着打扮,着实与朴素的云塘镇格格不入。 更何况,昨晚那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方脸公子也在里面。 冯妙瑜开始头疼了。 简直是造孽,想着绕开麻烦,却不想麻烦还是找上门来了。 “时候不早了,我们且进去喝杯茶,吃点东西。” 冯妙瑜看了一圈,渡口周围空旷,也没有别的地方可 以避开那几人,就拉着翠珠和阿玉两人进了一旁的酒楼。 酒楼大堂中央支了个简单的戏台子。有个穿水蓝半臂的姑娘正在上头唱曲,唱的是轻快俏皮的渔家小调,底下几个喝得烂醉的壮汉拍手叫好起哄,陶杯砸在桌上,看得向来克守礼仪的阿玉直皱眉。 一个竹竿似的,肤色黝黑的管事挂着一脸和气生财的笑意迎了上来。 “客官好,您几位,可有预约?” 翠珠摇了摇头,道:“三个人,给我们开间雅座。” 那管事口中轻轻“哎呦”了一声。面前这几人的衣着乍一瞧是挺朴素的,可那用的料子却都是极好的绫罗丝绸,显然是几条大鱼,不宰白不宰。 他的眼睛咕噜噜转了一圈,殷切笑道:“这会正好在饭点上,不巧店里都坐满了,不过这个时辰镇子里其他馆子估摸着也都满客了……而且,全镇我们家的鱼做的最好,您几位若是不介意的话,不如,就和人拼个桌儿?” 冯妙瑜无所谓的点了点头。 拼桌就拼桌吧,反正来这主要是为避开那几个锦衣公子,吃东西倒是其次。 那管事眯着眼笑了起来,他抬手刚做了个请的手势,这个时候,突然匆匆过来个穿布衣的中年人。 “何大管事,你方才给我的单子怎么和我那的账目对不上呢,你上次在我这买了五贯茶叶,四十文一包,那应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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