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金保撂下手中把玩的血红珠子,竟霍地一下站起身来,拔高声调道: “你们都记住了,这儿可是乾明宫!胆敢在万岁爷眼皮子底下,与宫外私相授受、互通有无的,那都犯不着惊动宫正司,只要主子爷一摆手。嘿!乱棍打死了算完。” 话音刚落,一股浓重血腥味扑鼻而来,直直冲上众人天灵盖。 尚盈盈抬眼看过去,只见两个大力太监从后头架出个宫人,在院中拖出长长一条血道儿。 那人身后已被捶打成烂肉泥,大片暗红色脏污在太监袍子上,显然是断气了。 瞧见众人面如金纸,金保心下满意,抬手一指那不成人形的小太监,喝道:“今儿可巧有这贼杀才做例,你们可都睁开眼睛,仔细瞧好了。管不住嘴巴,这就是下场!” 这小太监早不杀、晚不杀,偏赶在这裉节儿上,可不就是儆给满院的猴儿看吗? 尚盈盈咬着牙吞咽,忍住舌根底下的呕意。见身旁那小宫女骇得快厥过去,忙往她虎口上掐了一把,勉强叫她醒过神来。 从众人眼前拖走尸身后,立马有小太监端水一 泼,跪在地上洗刷秽血。眨眼的工夫,青石板上便血迹全无,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却更令人心中恶寒。 金保双手叉腰,提了提鞓带,绕圈儿打量着众人。瞧着火候儿差不多到家,也是时候办主子爷的吩咐了。 “宫女在御前当差,从头到脚都得端庄齐整,这样才能显出咱们乾明宫的气派。” 金保将簟把子握在手里,“咚”地敲了下桌子,疾言厉色地骂道: “十来岁的姑娘还留头帘儿,是拿自己当外头的小蠢鸡子呢?打今儿起,你们这些碎发丝儿,全给咱家抹上刨花水,利落地拢到鬓上去,一根都不许掉下来。” 尚盈盈原只是笔管条直地站着,此时不禁有些心虚,忙把脸儿埋低了些。额前刘海儿愈发垂覆下来,将她眸中困惑之色遮去大半。 ——御前规矩竟这么严,连宫女们如何梳头都要管? 哪知这还不算完,金保气儿都没喘,下一句就立马跟了上来: “还有!宫里既赏你们四季衣裳,那就自己挑合身的穿,腰上该系绦子的就系,提起精神气儿来。别做出那副松松垮垮,提溜儿遢邋的难看样儿,活像披了张破麻袋。” 此话一出,可真叫尚盈盈脊背发僵。她都不禁纳闷儿,怎么每句话都点得这么准,活像指着她鼻子在骂? “往后再有那熊瞎子戴花,胡乱打扮的。您也别劳动咱家吩咐,自个儿趴去廊子的滴水下头,等着吃竹板子!” 虽不知万岁爷为何要管这些,但金保牟足了劲想表忠心,自然要把这事儿办得妥妥帖帖。只见他瞪着眼四处踅摸,打算挑个宫女拎出来,当着众人的面杀鸡立威。 忽然睨见人堆儿里有个宫女,堪称十分典型,金保立马来了劲头: “你——” 金保快步走向角落里,扯着副鸡嗓子叫道: “就是你,抬头!” 簟把子猛地怼到眼前,尚盈盈心头一跳,只好依言微微抬首。急忙思索对策之余,心里还禁不住想苦笑。 “你叫什么?” 金保却不欲废话,只转了转握竹棍的右手,活动开手腕筋骨,阴恻恻地问她名字。 第4章 稀里糊涂地当上奉茶姑姑。…… “奴婢玉芙,从前在春禧宫西殿伺候,当过两年管事宫女。” 尚盈盈蹲身应声,看似恭顺答话,实则趁机后撤半步,躲开近在咫尺的棍尖儿。 发觉这倒楣之人是玉芙,莺时顿时满脸的幸灾乐祸,还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讥笑。 哪知下一刻,金保却像被滚水烫了似的,倏地向后跳开,嘴里惊叫一声: “嗳唷!” 满院子里鸦雀无声,众人都不由斜过眼,暗自觑着这番变故。 只见金保一个回身,将簟把子杵在椅子上,又忙不迭地虾腰近前: “原来您就是玉芙姑姑!” “您瞧瞧,咱家这眼神儿真是不济,差点儿都没认出来姑姑。您可千万别见怪,往后咱们还得多亲近亲近……”金保翻脸比翻书还快,虚托住尚盈盈肘弯,对着她絮絮念叨。 尚盈盈微蹙眉心,只觉臂弯上像被毒蛇信子舔了一口,忙不动声色地避开他手指: “金总管,您客气了。” 甭说众人脸色怪异,尚盈盈自己也满腹狐疑。她方才着重咬了咬“管事”二字,的确是存心想提醒金保。她可不是不经事儿的小丫头,少来吆三喝四地吓唬她。 只是尚盈盈也没料到,金保反应居然会这么大。莫非干爹昨夜刚得了信儿,今早就已经替她打点过了?应该没这么快吧! 见众人都悄悄打量着这边,金保自觉挂不住脸,立马掩饰地咳嗽一声,替自己找补道: “姑姑从前的梳头丫头是哪个?居然这么不长眼,也不知道替您捯饬捯饬。” 说着,金保眼风往旁边一扫,随手点了两个小宫女:“你们两个,打今儿起就跟着玉芙姑姑,在姑姑身边好生伺候。闲下来的时候儿,也求姑姑教你们些煎茶烹茗的手艺!” 此话一出,顿时激起千层浪花,不少人心里都炸了庙。 金保刻意提起沏茶手艺,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要让玉芙管茶房? 见众人皆惊诧不已,金保自觉找回些脸面,便又得意地揣起袖子。变脸又怎么了?若知道玉芙是大姑姑,这群小丫头片子比他还谄媚呢。 只这肯奉承的人里,自然没有莺时。莺时站在一旁,杏眼瞪得溜圆,扭头死盯着尚盈盈。她原以为尚盈盈不过是个小管事,调来御前也是凑数罢了。哪成想竟一跃成了奉茶姑姑,这可是御前最得脸的差事! 墨歆的脸色更是不大好看,嘴唇抿得死紧,就快咬出血来。见金保踱步往回走,连忙朝他使眼色询问。 金保却不理会墨歆,心道瞧他作甚?御前大总管又不是他,不乐意的就去找来寿理论,他就是个传话的喽啰。 “得了!咱家该说的话儿,方才也都说完了,剩下的一概不归咱管。您各位都散了,回屋等着听信儿吧。” 金保摆摆手,揣上他的玛瑙珠子,带着身后一帮太监,又从门上溜达出去了。 而院中大伙儿也不是傻的,自然听得出金保刻意透露的口风。此时金保一走,小宫女们立马围拢过来,纷纷把玉芙捧成了香饽饽。 莺时气得直跺脚,抽出水绿洒花帕子,“啪”地一甩,扭身儿走到廊上去,可无奈眼不见心也烦。 撞见同样要回房的墨歆,莺时觉出些同仇敌忾的意味,立时也顾不得方才那番嫌怨,朝后头努嘴道: “你瞧她,在那儿充什么大尾巴狼?若不是拜了个总管太监做靠山,就凭她那晦气样儿,下辈子也别想挤进御前伺候!” 这酸话夹着马蜂尾针儿,捅破了窗上毛头纸,便一字不落地扎进太监值房里。 刘喜躬腰站在条炕边,一面替来寿打扇子,一面竖起耳朵偷听。 待窗纸上再无人影儿,刘喜这才将声调捏得轻细,满脸好奇地问道: “干爹,那位玉芙姑姑的靠山是谁啊?” 适才金保作势要打人的时候,刘喜在旁边亲眼看着,来寿腾地一下坐起来,提上皂靴便要出去阻拦。后来见金保识相,这才又靠回炕上闭目养神。 瞧干爹这么关心那姑姑,莫非是他多了个干姐姐? 听见刘喜问他,来寿掀开一只眼,见傻儿子一脸蠢相,又立马困得阖上,慢吞吞地答道: “姜印忠。” 这倒挺稀奇,刘喜不禁在心里“哟”了一声。说起贵太妃跟前的姜总管,那可真是尊大佛。 “宫里头还有这么个人物儿?从前竟没听说过她。”刘喜细想了想,又不禁纳闷儿嘀咕。 先甭说眼下如何,就算论起当初来,贵太妃也是先帝后宫第一人。她既能搭上这条大船,怎么还能一直默默无闻呢? 今儿个这回笼觉老被打岔,看样子是彻底眯不成了。来寿睁眼晃晃脑袋,哼笑道:“她自己不爱出头呗。” 刘喜闻言却更是困惑,不爱出头怎么还来乾明宫? 似乎猜到刘喜在想什么,来寿头也没抬,只顾将鎏金柄麈尾别到腰上,还顺嘴扔下一道惊雷: “这回?这回也不是她托人进来的,那是万岁爷钦点的她!” “嚯!” 刘喜惊得一哆嗦,俩眼珠子瞪得像牛蛋,差点儿没扶稳来寿。 来寿睨了干儿子一眼,又半眯着瞧向窗前飞舞的细尘,没忍住打了个呵欠。算起来,玉芙和万岁爷的渊源,已经是去岁冬月里的事儿了吧。 那时候宫门都下了锁,玉芙一个人冒着大雪夜,替她那人微言轻的主子请太医。甭管是因为当初艳射白雪的脸蛋儿,还是那股忠心为主的劲儿。她能叫皇上记住,便是天大的本事。 既与万岁爷有大干系,刘喜也不敢往深里问,过了好半晌,才默默感叹道:“这姑姑瞧着不显山不露水的,私底下可真了不得。” 来寿掀开茶碗漱漱口儿,心道可不是么?她那副好山好水,全藏着掖着了,难怪主子爷要搓火呢。本来要吃白奶糕,端上来却成了驴打滚儿,这谁能高兴? 扭头将茶叶渣子唾去铜盂儿里,来寿特地吩咐道:“咱家明儿要随主子爷去谒陵,你就留在乾明宫里看家,防着那个‘破烂儿’胡来。最好能同玉芙结个善缘,日后准少不了你的 好处。” “破烂儿”说的就是金保。谁让他嘴巴里不干净,先在背地里骂来寿是“没寿”。既然如此,那他也别想叫什么“金宝”,就当个破烂儿得了。 听见干爹吩咐,刘喜立马浑身来劲儿,呵呵笑道:“多谢干爹提点,还是干爹最疼奴才!您就放心吧,奴才肯定把姑姑当祖宗伺候,叫她心里只向着咱们……” 来寿敷衍地点头儿,直到听见后面那句,忽然转过身,瞪眼笑骂道:“蠢东西,你自己要去当孙子,少拐带你爹我!” 一通神聊胡侃后,来寿也彻底醒了瞌睡,脑瓜儿重新灵光起来。 ——玉芙若能回心转意,趁早改邪归正,那自然最好。不然万岁爷一火未平、一火又起,擎等着要烧死谁呢?这可不成,他得躲远点。 “小喜子,如今咱来了乾明宫,你也该好好儿历练,多在主子爷面前露露脸。等这次谒陵回来,干爹便让你进殿伺候。” 来寿拍了拍刘喜肩膀,脸上笑眯眯的,倒叫刘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没来由地发毛。 - 虽说是稀里糊涂地当上了大姑姑,但尚盈盈进宫日久,自认什么差事都能应付,心里并不发憷。 可底下人多半是生手,留给她们熟悉的时日,只有主子们去皇陵祭拜的三四天。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93 首页 上一页 4 下一页 尾页
|